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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照片之中的青年比過去要成熟不少, 神色冷淡,仿佛斂藏了所有情緒與鋒芒,僅剩下一層表露在外的疏離感。

鄧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好一會兒, 直到布魯斯催促, 他才慢悠悠擡頭望向對方。

“你有什麽想法?”布魯斯問道。

鄧肯反問:“布魯斯先生有什麽想法?”

“那肯定是要給他以命償命!”布魯斯咬牙切齒, 眼神像是要吃人, “他害死了我那麽多弟兄,就別想走出我的地盤!”

鄧肯笑了笑:“沒問題啊。”

他答應得這麽迅速,仿佛完全不是一件難事,布魯斯神色稍緩, 緊接着又有點懷疑:“你先說說打算怎麽弄他。”

鄧肯漫不經心道:“你希望我怎麽弄?”

布魯斯的暴脾氣差點就要按不住了, 如果換作是他的手下,敢這樣子把問題三番兩次丟回給他, 他可能會直接一腳踹過去。

但面前的男人畢竟是自己專程請來的貴客,他願意再多給幾分寬容, 于是耐着性子說道:“鄧肯先生,我就是束手無策了,才會請你來幫忙。”

“那家夥有點東西, 看着斯斯文文, 結果打起來跟瘋子似的,簡直不是人!”

聽到這裏, 鄧肯突然笑出了聲。

布魯斯:“……”

布魯斯皺起眉頭:“有什麽好笑的?”

“啊, 真不好意思,我想到了別的事情。”鄧肯擺了擺手, 示意布魯斯繼續。

布魯斯頓時氣結, 心說你特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好意思讓我繼續!?

他也沒心情給對方好臉色了, 直接冷聲道:“我要你拿下他的命,還有那輛越野車。”

鄧肯換了個坐着的姿勢,鱗網狀的皮質手套搭在膝蓋上,就像是一條潛伏的毒蛇。

他不緊不慢開口:“方法其實有很多,分別對應了不同的價格,看閣下想選擇哪一款。”

布魯斯哼了一聲,魁梧的身軀往後靠到椅背上,揚起下巴道:“說來聽聽。”

五分鐘後,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按你這種獅子大開口的要價,就算那輛越野車裏堆滿了最高等級的能量方塊,對我而言都是一筆妥妥的虧本生意。”

他面部肌肉湧動,兩秒後擠出一絲笑容,只是看起來有幾分猙獰,“這和以前談好的可不一樣,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對比之下,鄧肯倒顯得從容依舊,指了指終端投射出來的照片,說道:“當然是因為他不好殺。”

布魯斯:“很多人都不好殺,我以為你在和我們談合作的時候,就該想這一點。”

鄧肯:“他更不好殺。”

布魯斯意識到了什麽:“……你們認識?”

鄧肯微笑颔首,像是想起了什麽珍貴的回憶,語氣越發感慨:“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過我們在過去确實很聊得來。”

布魯斯恍然大悟,對方的異常開價似乎有了解釋,大概是心裏不想接這個任務,又不太好明說,于是找別的理由讓他知難而退。

“……鄧肯先生重情重義,我能理解。”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你可以選擇不接受這個任務,但正如你有你的原則,我們狂獅也有自己的底線,希望你不要從旁插手……”

“布魯斯先生可能誤會了。”鄧肯出聲打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沒有不想接這個任務,實際上我對此非常感興趣。”

說話間,男人眼裏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似興奮又似戰栗,隐隐夾雜着幾分瘋狂之意。

二把手看見了,一陣莫名心驚。

“……只是我說過,他很不好殺。”男人接着開口,神色已然恢複沉穩,“我可能會落得一身傷,甚至終生殘疾,所以我需要有保障。”

布魯斯:“……”

布魯斯回想起對方的報價,哪怕是當中最便宜的方法,也需要他提供一輛全副武裝的A級機甲車作為報酬,還需配備超大口徑炮臺和遠距離狙擊系統——這絕對不是什麽應急食物或者普通槍支彈藥所能比拟的。

他只猶豫了短短一瞬,便揮手道:“送客!”

鄧肯并不意外,站起身來微笑告辭,臨行前說道:“我期待閣下回心轉意的時候。”

颀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回心轉意?我呸!才區區一個人,能有多大能耐,居然值一輛裝甲車!?”布魯斯臉色陰沉地來回踱步,片刻後對二把手說,“再多叫點人,老子就不信弄不倒那家夥!”

二把手捏了把汗,點頭應是:“我這就安排。”

*****

麥羽三人之所以會出現在阿爾多基地,其實是為了進行中途的休息和補給。上一趟任務剛剛結束,他們接下來将會繼續往東北方向行駛數日,回到位于北極星基地的住所。

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居然與伽馬這麽有緣,上回在零號污染區外圍遭遇,如今才過去沒多久,就又在阿爾多基地遇見。

由于當時越野車正在檢修,出了問題的引擎都給拆下來了,他們想走也走不了。

麥羽只能跟着其他平民藏在掩體後,端着把槍防身。

他在心裏自我安慰,好在來的只是伽馬,一腳下來未必踩得中自己。不比上回,還有一個追着他們不放的人形污染物,大晚上的搞夜襲,那才叫驚險刺激。

哪知道伽馬走了,人形污染物卻來了,還要叫他給撞上——并且是物理意義的撞上。

麥羽覺得自己這運氣真是絕了。

他把呂野生和歐小青喊了過來,三個人六只眼睛,視線齊刷刷落在阿凍身上,卻沒有一人開口說話,表情有些難以形容。

阿凍:?

阿凍想了想,打招呼道:“大家好?”

呂野生:“……你怎麽跑來這裏的?”

雖然阿爾多基地幾乎是所有人類基地之中最為開放的一個,但這并不意味着對污染物的寬容,尤其是城裏存在的各種産業鏈,如果發現罕見人形污染物的存在,只怕會引來無數不懷好意的試探。

阿凍不假思索道:“坐車。”

麥羽脫口而出道:“誰的車?”

阿凍還沒說什麽,一道清冷的男聲忽然插入進來,替他做了回答。

“我的車。”

阿凍一顫,心想好心人怎麽下車了?

對于唐意的出現,呂野生三人同樣感到十分驚異。

他們完全沒有發現這名青年的靠近,就像是幽靈般無聲無息。

而另一方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青年來到阿凍側後方的位置站定。

他寬闊的體格似乎能将阿凍纖細的身軀包裹其中,阿凍柔順的發絲不時掃過他的下颌,這種過于親密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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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讓三人心裏産生了古怪又驚詫的感覺。

阿凍不覺得這樣的距離有問題,因為距離為零的貼貼與抱抱都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當然是最為純潔的人寵互動。

但由于不久前剛發生過一次令他恨不得鑽進地縫裏的尴尬事件,他還是有那麽一點點不自在的,下意識錯開了少許距離。

唐意将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裏,眸光頓時更為暗沉,心頭莫名湧現一絲煩躁。

從在越野車裏見到阿凍撞上麥羽開始,他的狀況就有些不對,也沒了逗弄的心思,看着說話的兩人直皺眉頭。

他一開始以為只是簡單的擦碰,但很快發現阿凍與那人像是認識的。

唐意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突然覺得麥羽變得十分礙眼,尤其是在那家夥喊來了另外兩個男女,将阿凍包圍的時候,他更是幾乎想都沒想就推門下車,徑直向他們走去。

結果現在這家夥居然在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是因為不想別人誤會麽?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冒出時,唐意其實還沒細想所謂的“誤會”指的是什麽,正如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近似于在宣示主權。

他只是單純感到很不愉快。

這種不愉快清楚傳遞給了另外三人,不過阿凍因為心不在焉,還在想着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變回去,成了在場唯一一個沒有發現唐意異樣情緒的。

呂野生與歐小青對視一眼,都覺得的來者不善。

歐小青的直覺尤其敏銳,她從唐意身上察覺到一絲極淡的血腥,這種血腥與嗅覺無關,而是經歷過無數殺戮以後所具有的獨特氣質,如同藏于劍鞘中的鋒芒。

眼下鋒芒顯然已經露出一截。

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這個青年似乎很不樂意他們與人形污染物發生接觸。

麥羽好奇心重,又心直口快,目光在唐意與阿凍之間逡巡,忍不住問道:“你們兩個該不會……”

話沒說完,他就遭到了歐小青毫不客氣的打斷:“你去拿車!”

麥羽愣了愣,說:“小青姐,我們的車……”不是還沒修好嗎?

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他就已經意識到了歐小青的暗示,立刻點頭如搗蒜:“去去去,我們一起去,一個人我害怕!”

歐小青:“……”

雖然很想用水泥糊住這家夥的嘴,但不得不說,她贊成麥羽的提議。

呂野生看着唐意,有些欲言又止,說道:“你知不知道他其實是……”

阿凍猛然回神,頓時有些緊張。

不過轉念想到自己還有另一個常用馬甲,又稍微放下心來,并迅速做好準備,見勢不對就即刻跑路。

呂野生卻沒有接着往下說。

他從唐意冷淡的眼神裏看出了些什麽,苦笑道:“是我多管閑事了。”

歐小青:“走了。”

阿凍啊了一聲,說道:“這麽快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能多聊幾句,面對從那個鬼地方出來以後遇到的頭三個活人,他難免會有些特殊的情感。

何況歐小青曾經贈了他一塊巧克力,味道濃郁香醇,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帶着有,能不能再給他嘗一口……

啊,是的,這才是主要原因。

阿凍無聲嘆息,他發現自己開始懷念巧克力的味道了。

盡管他過去其實不怎麽愛吃甜食,但那畢竟是他吃到的第一口人類食物。

歐小青察覺到阿凍的挽留之意,心頭突然浮現某種詭異的直覺,幾乎沒有多想,便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簡單包裝的巧克力片。

“給你。”

阿凍的眼睛頓時亮了,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歡喜:“謝謝你呀!”

歐小青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有種想要揉揉他頭發的沖動,但還是忍住了。

緊接着就聽麥羽在耳邊低聲道:“小青姐,你難道忘了那個時候……”

歐小青面色一僵。

阿凍也是面色一僵,已經打算拆開包裝紙的小手就這樣頓在了半空中。

唐意看了阿凍一眼,眼底閃過困惑之色。

他見慣了小家夥各種風卷殘雲的模樣,還沒遇到過像這樣猶豫不決的,是吃了以後會有什麽問題?

那件事情對呂野生來說同樣印象深刻,他艱難組織語言,半晌後憋出一句:“找個沒人的地方再吃。”

阿凍:“……好。”

呂野生想了想,又說:“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叫阿凍?”

阿凍短暫一愣,随即重重點頭。

太久沒有從別人嘴裏聽到過自己的名字,他甚至有點小激動。

呂野生看着他,真誠建議道:“阿凍,這個基地真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你最好早點離開。”雖然你可能善于變形,但是看着也很好騙。

阿凍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麽,立刻表示贊同:“你說得對,這裏太不安全了,我要快點離開才行!”

呂野生還沒來得及欣慰,就聽青年語氣輕快道:“我跟你們一起走吧!”

衆人:“……”

一陣鴉雀無聲。

無論是呂野生三人還是唐意,都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呂野生心想,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多嘴?

同樣的念頭也浮現在歐小青和麥羽心裏,覺得呂野生平日裏明明挺靠譜的,怎麽關鍵時刻長了一張麥羽(我)的嘴?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在阿凍滿含期待的眼神注視下,呂野生終于嘆了口氣,表情抱歉道:“我們不能……”

“那就麻煩你們照顧阿凍了。”唐意同時開口。

空氣又是一靜。

呂野生皺了皺眉:“你說什麽?”

唐意直勾勾盯着他,眸光幽深,一字一頓道:“麻煩你們照顧阿凍。”

呂野生:……所以你這眼神究竟有幾種意思,是想要我們答應還是拒絕?

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連唐意自己都不清楚。

一方面,他大概能猜到阿凍之所以會這麽提議,是為了找到離開他視線的機會,好重新變回小貓形态;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思緒,忍不住去懷疑,阿凍有沒可能跟着這群人一去不複返。

也許最開始就該做成标本,放在福爾馬林裏靜靜觀賞,也省了這些莫名其妙的煩心事。

唐意這樣想着,看向阿凍的眼神卻多了幾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無奈和縱容。

“我們有緣再見。”他說。

阿凍沒想到計劃這麽順利,在心裏稱贊了自己一句機智,也點點頭說:“我們肯定會再見的。”指不定就在十分鐘以後呢。

唐意開着越野車離開了。

呂野生幾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按照從前的經驗,真要被阿凍纏上,他們有大概率甩不掉對方。

結果事實證明他們根本想得太多,阿凍甚至都沒有半點與他們同行的意思,急匆匆告辭以後,就頭也不回追着越野車去了。

三人:“……”

怎麽說呢,一時之間心情有些微妙。

*****

唐意再次去了萊頓酒館。

由于不久前發生的伽馬事件,酒館裏的客人要比上一回來的時候少上許多。

卷發老板娘驚訝地看着唐意的身後,奇怪道:“你不是帶小帥哥走了嗎?怎麽這麽快又自己跑回來了?”

“我有事情向你打聽。”唐意說。

“沒問題,只要帥哥在我這兒喝酒,什麽都可以問~”瑪麗笑着眨眨眼,“請坐?”

唐意不打算浪費時間,先前的追擊戰讓他意識到應該有人盯上了自己,他并不喜歡應付這些麻煩,希望能用最快速度完成任務後返程。

唐意:“我想知道一個人的下落。”

瑪麗:“誰?”

唐意:“謝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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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個名字,瑪麗神色微變,随即搖頭道:“我不認識。”

唐意:“看你的表情應該是認識的。”

瑪麗倏然沉下了臉,冷聲道:“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你要想來喝酒,我無限歡迎,為了別的事就請回吧!”

她此時态度和先前判若兩人,顯然是有點狀況,只是閉口不談。

唐意:“我們可以做個交換。”

瑪麗:“去去去,我不聽你胡說八道……”

唐意:“你給我提供必要的情報,我幫你去除寄生在身上的污染物。”

瑪麗趕客的話頓在嘴邊。

她以從沒有過的認真目光打量着唐意,片刻後問道:“你真有辦法?”

……

半個小時後,唐意離開萊頓酒館。

他打開駕駛座一側的車門,忽然發現一團毛茸茸正躺在副駕駛座上,只有貓貓頭立起,朝他投來注視的目光。

喵的一聲,像是在說歡迎回來。

唐意:“……”

唐意挑了挑眉:“你還知道出現?半天不見影子,我還當你被什麽東西叼走了。”

阿凍心虛地別過腦袋,仿佛沒有聽見。

唐意坐上駕駛座,把小貓拎到自己面前,與那兩顆圓溜溜的眼珠子四目相對,冷不丁喊了聲:“阿凍。”

小貓頓時一顫,像是受到什麽驚吓。

唐意沉默半晌,忽然勾起唇角,說道:“喜歡嗎?”

小貓:“……喵?”

唐意:“我也是才發現,收養了你這麽久,居然還沒取名字。”

小貓:“……”

唐意:“我朋友不多,今天難得結識了一個有趣的人,他就叫阿凍。可惜我們大概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他跟着別人走掉,而且沒留下聯系方式。”

小貓又一次顫了顫,莫名有些愧疚,總覺得在唐意的形容之下,自己就像是撩完就跑的渣貓。

他忍不住湊到唐意的手邊,輕輕蹭了幾回,表示我還在這裏呢。

唐意感受着拂過掌心的柔軟與溫熱,慢悠悠說道:“阿凍醉酒以後,也喜歡像你這樣貼貼。”

小貓:!!!

小貓仿佛觸電似的猛然跳開幾步,一下子鑽進座位間的縫隙,竄到後排去了,動作看起來很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唐意終于笑出了聲,今日發生的所有不愉快都在此刻一掃而空。

他正要将小家夥抓過來再撸一把,終端卻突然收到了一條新信息。

發件人顯示的是劉正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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