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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

他毫不猶豫轉身謝客。

但過了會，他發現屋子裏的牛皮糖丫頭還沒走，又耐下性子說：“謝謝，放下，你可以走了。”

心與遲疑，但還是照做，只是她喜形于色，一步三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現在心裏貓抓似的，本以為神明大人會因此開心，但好像仍舊無動于衷，難道是因為神明大人受了自己的幫助，太過于感動，可又覺得身為神明需要一個凡人的援手太沒面子，所以才不好意思表現出來？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神明大人，這是為了感謝你幾次幫我而準備的謝禮，等我攢夠了錢，我再給你立一尊大大的泥塑，再修一座廟，讓所有人都供奉你！”

“……”

指揮官并不想有人來觀瞻自己：“……算了，我不吃香火。”

“那你吃什麽？”

“吃什麽……”指揮官想了想，一本正經道，“一切的營養物質，包括維生素、脂類、糖類、無機鹽、蛋白質。我們那兒的……神其實也吃你們人間做的菜，不過因為營養液的存在，能在提供各類所需物質的情況下管飽多日，所以菜已經徹底消失。還有一些只保留意識和腦神經的‘神’，或者因為他們選擇的生物體過于古怪，其實也不用……”

“好吃嗎？”

是啊，好吃嗎？

這是他從未考慮過的，在海洋星不會有對比，所有滿足味蕾的美食都已經不再重要，一切以高效為前提。

指揮官回答不出這個問題，虛拟的人像垂下眼睫，似乎陷入哲學的困境。

心與迷茫地看着他，忍不住追問：“所以，你們究竟吃什麽？”

原來說了半天，這個丫頭一句都沒聽懂，也對，自己受了知識的詛咒，無法分辨哪些是她能懂的，哪些是她不能懂的，就像大人教授孩子和大人教大人的方法全然不同，再加上自己對這裏的情況還半生不熟。

指揮官慎重地說：“……剛才不是說了嘛，維生素，脂類，糖……算了，早說了，我已經辟谷了。”

“……哦。”

“不過，神明大人你也可以嘗嘗，萬一符合你的口味呢！”她指着香灰，腦中靈光一閃，“你剛才說糖，我可以加點糖，蔗糖是吧，那我想辦法再種點甘蔗，對，種甘蔗榨糖，得先弄到甘蔗苗……”

一席話打開了心與的思路，有了計劃和目标的她渾身上下充滿活力和希望，歡喜地跑出了門，留下指揮官對着那香爐沉思。

……

這丫頭有句話提醒了他——

我吃什麽呢？

或者說，研究者666號的這個名為“複蘇”的逃生武器中儲存的能量能維持多久呢？能夠一百個地球年嗎？

儲存意識的機器是為了太空戰争而研制，為了減輕超高能的宇宙射線所帶來的損害，研究者在外圍安裝了一層屏蔽裝置，并利用這些帶電高能次原子粒子進行分解轉化成能量，來驅動裏頭的小型智腦程序。

這玩意看似小，但其實耗能非常巨大，尤其還自帶一個折疊空間，地球上的太陽能尚不足以支撐，也只有宇宙射線能夠供給，如果這樣下去，能耗到零時他也許會沉睡，就像系統關機，但也又另一種可能，他會……死？

機械紀元後，海洋星研究者嚴禁私造智能硬件，所有的人工智能必須和“羅盤”挂鈎，接受決策團的監控。

而太空戰争中，星艦若是被摧毀，信息頻帶也很容易被幹擾和鎖定，因此研究者666號在他研發的逃生武器“複蘇”中偷偷加入了一個獨立系統“小羅盤”，但因為沒有給決策團報備又缺少經費，這玩意還只是個半成品，一旦熄火，那他死的概率遠高于沉睡。

也就是說他要盡快制造真正的能進行新陳代謝的生物體，以補充能量，維持大腦的活力，但是備用材料都被他用來制造了那具山賊的身體，又因為竈膛炸了而毀壞丢棄……

如果沒有生物體，那他即便拿到芯片鑰匙，也再離不開這個鬼地方！

——

要制作身體，材料和技術都是必備的，研究者666號已經提前将生物體器官再造技術保留在“儲物箱”中，萃取和提煉指揮官014號完全可以自主完成，但前提是，他得有原材料。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能幫他跑腿的人也只有梁心與。

去求那丫頭？

……全息投影的臉随着他心情的變化黑了好幾個度。

按照人情社會的準則，求人辦事得有個好态度，指揮官知道自己對她的态度算不上熱絡親昵，如果一上來就說好話，一定會引起這丫頭的懷疑，被奚落瞧不起都是小事，如果叫她知道了鑰匙的存在反過來威脅，那自己就真的一輩子被套牢。

只能徐徐圖之，最好找到機會，編個借口。

猶豫再三後，指揮官決定先去探探口風，生物材料自然取自生物，而食材也屬于生物，既然如此，他決定從圍觀地球人做菜開始。

竈房裏傳來炝炒聲，心與用嫁衣上撕下的一縷紅布條紮起頭發，正一手捂着嘴，一手拎着鍋鏟，在嗆鼻的油煙中戰鬥。

鐵鍋裏爆炒的是蕪菁，這種綠色植物并不像葵菜爛山野，心與要隔上一陣才能挖到一些，上一次她做這道菜時，他們還蝸居在破廟裏。

這菜費油，那時她剛去桑坪鎮采買過物資，按理說也是小有富餘，但她炒完菜後，盤子裏的剩油還是不舍得直接水洗，又用小碗給攢了起來，第二天炒菜接着用。重複食用的油脂裏混入了雜物，容易與不飽和酸發生酸敗反應，以至于指揮官有一陣很擔心食物變質鬧肚子。

這種擔憂持續了一陣，直到他發現那丫頭一直生龍活虎，這才漸漸隐去。

如今再見她爆炒蕪菁，不美妙的記憶又被重新喚起，指揮官站在棚子外，忍不住多注視了十秒。

取碗的心與眼角餘光掃到那難得出現在竈房前的“木頭樁子”，停下了腳步。

指揮官輕咳兩聲，憋出一句：“怎麽跟上次炒得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心與低頭看了一眼鍋裏的菜，“不都是蔥炒蕪菁？”

指揮官百分百确信她沒有嚴格按照标準來完成烹饪，但要他說出具體的差異，他又說不出來。

心與把頭轉過去，繼續炒菜。

對話結束得這麽快，着實叫指揮官始料未及，可他實在對菜肴沒有研究，現在也吃不了任何的食物，于是，為了接話的他，打開了小羅盤，開始調取心與上一次炒蕪菁的視頻，意圖尋找證據。

要說這視頻，得來也是巧合。

破廟後院那間竈房，四面牆洞，窗戶爛得都沒邊，心與想法子用石頭塞過一陣，仍然阻止不了鼠大王偷油米，為了逮耗子，她跑來請求自己這個神明大發神威，但他堂堂一鯨魚座星系聯盟指揮官，居然要淪落到給古人類捉耗子，實在大材小用，于是一口回絕。

不過沒過多久，那些鼠大王竟然膽大包天，騷擾起他來，不是在他看書的時候在香案上到處亂跑，就是打開省電模式休息時一爪子給他呼到狗洞裏。指揮官怒不可遏，把破廟裏外全都裝上的監控，最後支使他的古地球事務全權委托代理人梁心與順藤摸瓜，把那鼠大王和他的子子孫孫一鍋端了。

清淨了一陣過後，監控都被他撤了，但視頻他卻一直都沒有删除。

指揮官當場又打開了分析系統，對視頻裏的炒菜行為進行定量分析，而後拿着結果報告，走到了心與跟前，一臉嚴肅地說：“你上次加鹽加了1.92克，這次加了2.13克。”

“……”

“你的意思是鹽放多了？”心與愣了半晌，反應過來二比一多，立馬用鍋鏟勾了一片來嘗，“唔，差別不大，也不鹹。”

指揮官對她的打斷十分不滿，提高聲量繼續說：“你上次放了一瓣蒜，蒜重5.6克，但今天的蒜只有5克；大蔥上次切了一根，今天切了兩根；還有油，上次的用油比這次少了6.77克……綜上所述，你今天炒的和上次炒的不一樣。”

一開始，心與只是想翻個白眼，但礙于說話的是神明，不通人間煙火，人情世故十分正常，自己不便與之計較，但聽到最後，她整個人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下巴都要砸到腳背——雖然她不懂克、毫升指代什麽，但從數字和整體表意她能體會出，神明大人不僅偷偷觀察她炒菜，而且能準确的複述出她每一次炒菜的用量。

枉她還以為神明大人是冷漠的，毫無七情六欲的，沒想到他竟然一直在默默地關心自己，關注自己！

如果自己對他來說不重要，那他為何會記得這些細節？

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女人炒了一盤菜放了多少鹽，除非這盤菜或者這個女人讓他印象深刻，可是神已經辟谷了，他連自己供奉的食物都視若無睹，那麽原因只能是後者……心與覺得整個臉頰都燒了起來，低下頭不敢直視神明大人的臉。

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特別的存在，慌亂的心和突如其來的喜悅讓她大腦一片空白，以至于她将荒菁裝起來，準備就着油再炒個山菇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麽下鍋，甚至連柴都忘了添。

心與像個手足無措的陀螺，在原地亂轉。

——不行，自己以後不能再抱着讨好神以期望獲得庇護的心态，她要以更加虔誠的感情來對待神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