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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與的臉頰上浮着一層酡紅,兩只眼睛明亮晶瑩,喝了酒的她,總透着小狐貍般的狡黠和機敏。
指揮官嘆了口氣,并沒有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而對她的崇拜坐享其成:“……你可以理解為是其他的神仙給了我神藥,并告訴我如何使用。”
心與歪頭盯着他的臉:“神明大人,你真的,真的不會醫術?”
“千真萬确。”
“你怎麽什麽都不會啊,不能讓天下無戰争不死人,不能讓所有人吃飽飯,也不會醫術,還變不出錢來……”心與打了個酒嗝,酒氣上頭,竟把心裏的話嘟囔了出來,“神明大人,那你會什麽?”
“……我會打仗。”
心與愣了一瞬,忽然咧嘴笑起來:“那神明大人,你是叫破軍還是貪狼?”
“都不是。”
“那你叫什麽?神明大人,你總該有……神諱封號吧。”
鯨魚座海洋星指揮官?
指揮官扶額,若是這樣說,恐怕這個女人會立刻眯起眼,茫然地追問指揮官是什麽,然後自己回答自己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她一定會用那種看流浪的小狗,斷翅的鳥,迷路的野鴨子的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他說:“……太久遠了,我忘了。”
“忘了?”
心與撓撓頭,想不明白神仙竟然也會忘事,難道是因為活得太長,可忘什麽也不該忘了名字吧,那他們相互之間怎麽稱呼。
總感覺被耍了……
她不死心,又問了一遍:“真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
“當然是好……”那個奇字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仿佛已經看到了神明大人眼裏的寒芒和騰騰的殺氣。凡人打聽神仙事,罪過罪過。
“好什麽?”
“好……好給你供香火!沒有名字,怎麽知道請哪路神仙。”
“……”
指揮官心力交瘁,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上面。
酒暖得身子熱烘烘,心與困得眼皮直耷拉,她用食指和拇指,将上眼皮和下眼睑撐開,一瞬不落地盯着他的臉,半晌後忽然輕聲開口:“我會記得的,記得你的樣子,還會告訴以後的人,你的樣子,你的事跡,你……啊!我有辦法了!”
她去廚房找來巴掌寬的竹片,用枝條蘸着草木灰氤開的水,在上頭塗塗畫畫。可她眼下微醺,手抖不說,腦子的思考根本跟不上動作,指揮官一看那陣勢,就不指望她能畫出什麽稀世佳作。
“這是什麽?”
“你。”
“不行,不要畫了。”
“不嘛。”
“那改改?”
“好啊,你說怎麽改,我來改。”
“手臂再長一點,怎麽沒有脖子,把脖子加上。這個制服上衣,領口有一顆星辰與劍的徽章,象征海洋星軍事指揮,還有這個袖口,有條紋……”
心與一通操作,把竹簡扔給他,回屋睡覺。
指揮官抱着竹簡,仰望星空,心裏滋味複雜——
千年前一個來自古老東方國度的人類竟然說要記住他,還要讓別人幫着記住他。這英雄般的待遇,看來也只有把隕落攔截下來,才能名副其實。
竹簡已是黑乎乎一團,但他低頭看了一眼,卻小心翼翼放入了儲物箱。
心與嘴上說着不在乎,但心裏還是恐懼擔憂,過幾日不見動靜,便偷偷下山探看,發現青苗已經康複,被家人接回小竹村中。
由是她松了口氣,卻不全是為自己。
老郎中本來打算等那孩子體征平穩後,就把鄭二和他帶的那幫莊稼漢給踢出門,但無意間聽說他是孩子父親,但抱着孩子病急投醫的女人卻不是孩子母親,又聽人道出前因後果,便把心與如何掏錢,如何苦苦哀求,又如何尋來治療藥物的事情一一說來。
鄭二他們并不知道血清的事情,但聽那老郎中的說法,心與送醫及時功不可沒,回村之後,荷花嬸一聽,連孩子都顧不上了,當即押着一家老小前來賠禮道歉。
家裏殺了雞,備了蛋,還割了上好的豬肉,荷花嬸把過年才吃得上的好東西一并裝在籃子裏,雙手捧給心與,嘴裏又是道歉又是感謝,還不停抹眼淚。說着說着,忽然踹了她家那口子一腳,鄭二臉如滴血,卻硬着膝蓋不肯跪,只梗着脖子閉着眼睛喊:“心與妹子,你打回來吧。”
他一提,心與就覺得左臉火辣辣的痛,想起連日的擔驚受怕,和他們差點害死孩子的所為,忍不住揚起手。
鄭二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卻沒躲,青筋暴起,連脖子根兒也紅了。
“來吧!”
“別留情,你救了青苗,是他該還你的!”荷花嬸也幫腔道。
心與的手卻沒落下,轉頭拎過那只籃子。
鄭二松了口氣,看着自家婆娘瞪了自己一眼,從袖子裏摸出些碎錢來,他的心又提了上來。都是種莊稼的,錢攢得不易,可他也知心與墊了藥費,又是他們家孩子的救命恩人,只能忍着心痛,扭頭不去看那錢銀。
心與這會子卻不肯接了:“好嬸子,我初來乍到,全靠你幫襯,舉手之勞是應該的,籃子裏這些已夠了。”
“不夠不夠,俺們青苗的命哪裏才值這些。”
“如果你覺得不夠,那往後我若有難,還請搭把手,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孩子沒事,我也就欣慰。”心與挽着荷花嬸,熱情地請她進屋喝口熱茶,同時比劃着,說起從前福兒弟弟的遭遇,“……逃難至此,我自己都是打鬼門關裏過來的,能救一個是一個。”
荷花嬸屁股在凳子上挨了一下,又匆匆告辭,如今正是秋收農忙,他們還得趕回去幹農活。
心與把人送到半坡下,歡喜地往院子裏跑,卻忽然晃見草裏有影子一閃而過,便不敢進門,怕神明大人走出來會給人看見,只在附近徘徊,等人自己出來。
“咳咳。”
程阿伯趕山回來,遠遠望見荷花嬸兩口子來賠罪,心知那鄭二自尊心強,便逗留附近,沒有貿然路過。
人這一走,給心與當作鬼鬼祟祟的賊看了一眼,這才尴尬地現身。
她救人的事情給村裏的大嘴巴一傳,不出半日,所有人都轉了風向,程阿伯看在眼裏,如今山上相逢,有意指點她兩句:“不久前在山上燒草開荒的人是你吧。”
心與點了點頭,心砰砰直跳,餘光更是飛在竹屋的窗戶上。
神明大人雖然沒有走出屋子,但他平日愛在窗前徘徊,她無法說話,隔着那麽遠,也沒法傳遞消息,萬一叫老人看見她屋裏有個年輕男子,又或者看到上下漂浮的光團,不是惹來是非,便是下一個送去給神婆驅邪的人就是自己。
鬼神之說,對這裏的人仍是禁忌。
神的力量乃是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普通百姓都觊觎的寶貝,神明大人失去了身體,又下凡歷劫,若是被人利用來做違背本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罪過。
何況,神明大人沒有選擇那些大富大貴的達官貴人收集材料,而是選擇了自己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女子來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這當中一定有什麽不得聲張的因果關聯,他不是說他只會打仗麽?莫不是與人鬥法時遭到暗害墜落人間,那可更得保護好神明大人,助他歸複神位,蕩平罪惡!
……書裏不都是這樣寫的!
“……你這幾日不要耕田,等秋雨落了之後。”老伯見她目光閃爍,不由停頓下來,咳嗽示意,“你有沒有在聽?”
心與怕被他瞧出端倪,只能囫囵地答:“明白了,明白了。”
程阿伯捋着胡須,頗為滿意,走的時候指着她屋後的菜畦說:“過幾日,記得收本母子瓜。”
心與送他下山去,想到先前種出的空瓜,神色凜然起來:“本母子瓜?”
“……就是瓜藤上結的第一個瓜,屆時你摘下來,把中段的瓜種子收起來,好好保存,待得明年再牽藤插苗,結的瓜果也會比一般的早上不少。”程阿伯頓了頓,轉過臉來,正要詢問她是否明白,就見那丫頭鄭重地點頭,一臉嚴肅,就像敵人已經殺到跟前,她随時準備與人拼命。
“呃……好好幹。”
程阿伯拍了拍她的肩,咂巴嘴走了。
心與健步如飛往回趕,想通了一切的她,只覺得渾身充滿力量,每一根頭發絲和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宣誓:
要誓死保衛神明大人……和她的瓜!
——
九月,廿二十四。
按照程阿伯的忠告收取本母子瓜後的心與,眼見天氣轉涼,一邊将先前買來剩下的布裁成厚衣,收集羽毛和草進行填充,一邊抓魚釣魚,預備制作魚鲊,留備過冬食用。
這魚鲊還是她從前跟外嫁來梁家溝一嫂子學的。
做法倒是不難,先将魚肉帶皮,切成兩寸長,三指寬的長丁,用水淘洗去腥血和髒器後,撒上些粗鹽,放在門口的石頭上去水。未免被小動物叼去,心與又編制了一只竹籠蓋在去水的篩子上。
而後,心與把提早備好的粳米煮得幹硬一些,但又不能炊胡起鍋巴底,取出來在盆裏放置,連同後山上采摘的茱萸、山裏早熟的山橘橘皮和山下買來的酒混合揉搓。再靜置一晚,便能使用。
酒壺裏的清酒還剩了半鬥,難得賦閑半日,心與守在石頭邊,在膝側放了兩只碗,倒上些酒水,朝着施施然而來的指揮官遙祝一杯。
“敬明日!”
她不會說辭藻華麗的祝酒詞,所有的祝願簡潔又赤忱。
酒是好酒,聽說她要做魚鲊用,荷花嬸熱情地到處打聽,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開酒仙宴。指揮官并不飲,向碗裏掃了兩眼,不明白這種毫無營養,只有水和乙醇的無機混合物有什麽好喝,但那丫頭愣是一杯接一杯,幾杯下肚,四肢舒展,酒醉微醺,開始東倒西歪起來。
“喂?”
心與伏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像睡着了一般。
但指揮官感到深深不安。
“喂——”
第二聲還沒喊出來,身前的人雙肩開始微微顫動,指揮官蹙眉,忽然明白過來怎麽回事,投影的臉上顯出驚慌無措。
隐隐的啜泣毫無征兆地轉變為嗷嗷大哭。
指揮官給吓了一大跳,往後飛退,卻遲了一步,給滿臉淚水的心與圈住,她的手臂穿過全息投影的虛無,觸摸到發光的環流器外殼,随後用力一拉,将整個“複蘇”都撈了下來,緊緊鎖在懷裏。
僅存的腦意識裏忽然傳來滋滋的電流音。
變回了光團模樣的指揮官眯起“眼”,看着她将頭往胸前埋,那張嬌嫩通紅的臉越來越大,大到溫柔的嘴唇朝他貼了過來,和他只隔着一指頭寬。嘴唇翕張,混着米酒淡淡的香氣,那一瞬間,他也像醉了般,突然和智腦失去聯系,竟無法再識別她在說什麽。
指揮官掙開她的手臂飛了出來,警惕地望着天空,心裏的念頭一閃而逝。
“喂!你別醉!”
“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心與老半天沒有反應,他心裏竟漫起一絲驚慌,許久後,那丫頭打了個酒嗝,終于有了反應,又舉起手臂探了過去:“嘿嘿,我說……我不告訴你。”指揮官大人被狼狽的撈了過去,心與将滾燙的臉蛋貼在“複蘇”冰冷的外殼上,他整個人渾身上下發麻,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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