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尋人

尋人

蔡小鳳哭聲凄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為了懇求葉舟的憐憫,甚至抛下自己的身段和自尊,對着自己曾經最嫉妒最厭惡的女人不斷哀求。

“你放過我吧!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讨厭你,不想看見你比我好,可我沒害過你!我沒害過你啊!

“我以後再也不和你作對了!好嗎,我保證!今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一定一定爛死在我肚子裏,嗚嗚嗚,你饒了我吧!葉舟!!你饒了我吧!”

她覺得自己可憐極了,可葉舟纖細的兩只胳膊還是将那塊大的石頭高高舉起,對着她用力地砸下來!

啊——!

蔡小鳳雙眼眼白齊翻,巨大恐懼之下,雙腿直蹬,小便失禁,宛如畜生一般渾身抽搐着失去了意識。

石塊在距離蔡小鳳的頭部還有一厘米的位置停住。

葉舟無比地冷靜,聽見腦海中有另一個自己在說話:砸下去,砸下去,殺了她。

這樣一個女人,一個對媛媛見死不救,一個隐瞞事實害了她們母女整整二十五年的女人,究竟有什麽資格存活于世?

她就該死!!

葉舟深呼一口氣,再度高高舉起石塊。

就在她即将砸下去之際,身後有個女孩子的聲音,顫抖着輕輕道:“外、外婆?”

葉舟身軀僵了僵,回頭,在蔡小鳳的家門前,一個比同齡人明顯瘦小的八九歲女孩兒面色蒼白神情惶恐地探着頭。

她的視線落在滿手是血的葉舟和已經昏厥過去的蔡小鳳身上,肩膀不斷地顫抖,可她抖了半天,依舊沒有關上大門立刻跑回家中。

“……”

葉舟看着那瘦小纖弱的身影,一瞬間腦海被滾動的記憶充斥。

等回過神來,她緩緩從蔡小鳳的身上站起,踉跄着抛下了比爛泥還肮髒的,擁有人形卻不配為人之物。

見她走了,女孩子雙眼含淚,提起勇氣沖到蔡小鳳身邊,小心翼翼地喚道:“外婆?外婆?你醒醒!你痛不痛啊?”

她的聲音稚嫩,生澀的關切中夾雜着眼淚落地的響動,那是這個年歲的女孩子無論怎麽被傷害都總會雙手捧上來贈送的一份真心。

葉舟沒再聽,只摸到了胡立國家的大門中央,向內推動。

一股抵抗之力傳來,大門分毫未動。

地上還有胡立國拖着骨折的腿回來時留下的腳印,誰能想到,那麽一個曾經丢三落四的男人,這次竟是想起了插門。

葉舟木然地擡眼,看向周圍的院牆。

這時,身上呼啦一聲,一顆小石子突然打在了她身上。

葉舟回頭,那女孩隔着幾步的距離正盯着她,剛才那顆石子,正是從她的手中飛出打向了葉舟。

報仇……

你也要報仇嗎?

然而和她想的不同,女孩兒并沒有繼續對她進行攻擊,反而吸了吸鼻子,轉頭快步走向自己家的院門,在門口停下來。

她沒說話,但葉舟明白了她的意思,跟了上去。

女孩子帶她在夜色中沿着自家的院牆走了一段,不多時停下腳步,指了指牆面。

牆上,一扇可容一人通過的玻璃窗正通胡立國家的院內。

靜靜的幾秒,無人出聲。

不久,女孩子向外跑去,腳步聲遠了。

葉舟自己站了一會兒,打開玻璃窗,爬了進去。

她進入胡家院內的瞬間,遮蓋天空一夜的雲層恰到好處地散去,灑下一地月光,照出了院中的模樣。

葉舟沿着路徑來到了胡家的房門前,輕輕一推。

這次,很輕易便推開了大門。

一個人哪那麽容易改變呢?他到底還是忘了插門,關了外面,卻忘了房門。

葉舟推門而入,到了這裏,月光并不能幫她多少,但不知為何,她的視野之中卻是一片清晰。

她先去了西屋,屋內的炕上睡着一個年輕女人和兩個孩童,确認胡母不在,她又掉轉方向往東邊去。

路過竈膛時,葉舟在燒火的位置停頓了一下,看着那空蕩蕩的位置,隐約想起了媛媛小時候的模樣。

那個時候,每次她做飯,媛媛都會主動給她燒火,明明是在幹活,卻總是讓人覺得特別地快樂。

視線收回,葉舟走了過去,走出幾步又臨時起意回頭,望向了牆邊一支沾滿灰土的長鐵鈎。

這是一般農村家庭燒火時用來撥動柴火和灰塵的鈎子,揮舞起來,應當是能殺人的。

葉舟将鐵鈎握緊,來到東屋門前,靜靜地長吸了一口氣。

東屋屋內,燈火通明。

胡立國和胡母刻意壓低的談話聲一聲接一聲,到了此刻,終于行至節點。

胡立國口幹舌燥,滿頭都是因為痛苦而冒出來的冷汗,可胡母少見地沒空關心,只捂着臉不斷地哭訴:“你到底想讓我說什麽!我是你親媽啊!你要逼死我嗎!”

胡立國嘴唇起皮,幾經崩潰:“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和我說一句實話行嗎!我求求你了!”

胡母臉色青白,極盡委屈:“我沒說實話嗎?我說的全是實話!你吼我幹什麽!”

“……”胡立國平時什麽都聽親媽的,可此時此刻,卻是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他再也忍不住高喊,“三局的車都進來了,你到底懂不懂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你騙我行,你騙得過之後的調查員嗎!他們肯定是找到什麽東西了!他們、他們……”

說到找到東西,胡立國眼前暈眩,近乎喘不上氣,他眼眶通紅,半晌才道:“是媛媛嗎?那池塘裏頭……是媛媛?”

答案是肯定的,但胡母卻一個字都沒回應,從聽到“三局”“調查員”開始,她的臉色便大變,一股驚慌之感無盡地從皺紋裏往外爬。

胡立國看她這個反應,還有什麽不知道,又驚又痛,聲聲質問:“是你?是你殺了媛媛?真是你?!”

胡母跳起來,搖着頭尖叫:“不是,不是我!”

喊完又哭着撲上來,抱着兒子道:“不行!你怎麽能讓調查員來找我,我可是你親媽啊!”

明明嘴上在否認,本人卻是如此地恐懼,矛盾得近乎讓人覺得可笑。

但胡立國笑不出來,他含淚沉默兩秒,随後猛地将胡母推開,徹底爆發:“你當調查員是傻子嗎?媛媛是咱們家的孩子,又死在家門口,天不亮就會有人上門!現在是什麽時代,什麽指紋DNA,随便驗一驗就能查到兇手!”

他喊着,越發痛苦崩潰:“你、你怎麽下得了手啊,那可是你的親孫女!”

胡母異常恐懼,一張老臉不停地抖動,驚慌過頭,反而開始不停地解釋争辯。

她哭叫道:“我沒有!我根本就沒幹什麽!那就是一場意外,那就是意外!”

說着,她幾十年壓在胸口的情緒噴薄而出,恨不得全世界都理解她的苦衷,不斷強調:“我是被害了啊!那丫頭片子把我半輩子都毀了!我、我當時就是想教訓教訓她!奶奶教訓孫女那是順應天理,那都是應該的啊!怪就怪她被那個媽給教壞了,竟然頂嘴!還說不要你這個爹,也不要我這個奶奶!”

“我只是随手一推,就那麽随手推了一下,誰知道她就不動了?!這能怪在我頭上嗎?村裏誰家不打孩子,她就真的只是撞了一下啊!”

胡立國聽得不停地喘粗氣,強忍着沒出聲,這時才問:“然後呢,你就把她扔進舊池塘了?”

胡母一時沒有出聲。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女兒早就沒了,親媽雖然犯了大錯,可他身為人子,恨和愛又如何能分得那麽清。

他怨恨胡母,卻也想要盡可能保全老母,不想到了這時胡母竟是還有事瞞着他!

胡立國幾乎要瘋了:“你說啊!如果真是意外,現在自首就好了!咱們對不起葉舟,那就去給她磕頭!但你要是撒謊,調查員不會放過你的!”

胡母嘴唇不停地抖,對給葉舟磕頭的事情都顧不上反駁,只忍了又忍,終于和盤托出:“我沒撒謊!真的是意外,但我當時實在是太慌了,你想,奶奶把孫女打死了,那姓葉的能輕易把事情放過去嗎!她肯定會報複我的!還要送我去坐牢,可我要是進去了你怎麽辦,我們這個家怎麽辦,總不能讓一場意外,把一切都毀了!”

“我發誓,我真的沒想別的,就想找個地方趕緊把人埋了,可誰知道……誰知道她當時竟然沒死!我人都埋了一半了,她忽然坐起來,問我在做什麽。我太慌了……就、就拿石頭砸了她一下。”

“……”砸了她一下!那還是意外嗎!

這是謀殺,是蓄意殺人!

胡立國猛地站了起來,可腿骨折太痛,痛得他嚎叫着又跌坐回去。坐下以後,他滿臉都是淚,努力回憶女兒的模樣,可怎麽想,竟是都想不起來,只能喃喃:“你把她殺了,你把她殺了……”

兒子這個反應,倒好像全是她的錯,仿佛她犯下了天人共憤的大罪。

胡母再也受不了,猛然哀哀哭吼起來:“可我是為了誰!我還不是為了你啊!她也是我孫女,有血緣的,我心裏也難受啊!”

再說這麽多年來,她心裏藏着這件事,何嘗不是日夜擔驚受怕,甚至還要幾十年如一日地應對蔡小鳳的勒索!這二十五年她難道就過了什麽好日子?!

胡母雙手捶着兒子的後背,又是怒又是恨又是委屈:“你個讨債鬼!你要什麽女人不好,為什麽非要那個葉舟!她就是個白眼狼、喪門星!”

“我說過多少次了,為什麽你就是不懂!你還恨我!你要恨應該恨那個葉舟!都是因為她媛媛才會死!她要是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乖乖給你生個兒子,哪會有這些事?!

“她才是最該死的人!她才最該死啊!”

胡母胡亂地喊着,咒罵着,甚至轉過兒子的臉想要看清胡立國臉上的神情。

可就在這一瞬間,胡立國望着她的後上方,瞳孔倏忽放大。

胡母的聲音猛地停住——

一只髒污的燒火鈎子伴着風聲,紮透了她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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