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毒愛
毒愛
隔着一層深色玻璃,窗外的景象覆蓋着一層更深的顏色,停車場的燈光稍暗,看東西也并不像白日那麽清晰。
江逆循聲看出去,先看到一截被淺色襯衫覆蓋的腰身。
下一秒才有雪色闖入視野,白發的男人手扶着車頂低頭,臉正對着他,彎下了腰。
若不是中間确實有東西相隔,這一眼幾乎是鼻尖貼着鼻尖。
白發青年的發絲垂在車窗前,一雙讓人捉摸不透的黑色眼眸中視線透過防窺膜正正好鎖住了車內人的面孔。
他的眼睛格外地黑,右眼周圍的文身好似火焰,将眯起的桃花眼包裹在中央,透着一股異常的豔麗之美。
江逆微微愣了一下,一時沒動。
倒是前方的助理斜斜看到了窗外人的發色和半張面孔,眼尖地認了出來。“康季珠??”
康季珠?
江逆的眉心稍蹙,方才的失神瞬間消弭無蹤,目光移動,審視窗外的男人。
他當然認識康季珠。
康季珠當初出道,就是他手下的天行娛樂一手捧起來的。
關于康季珠本人,他的印象并不深,除了康季珠在公司期間鬧出的一樁樁醜聞,就是在康建濤出事之後的解約事件。
那個時候,天行娛樂曾向康季珠追讨過一筆價值一億的違約金,康季珠拒不支付,之後不久康季珠的所有財産便被官方查封,那筆違約金自然也不了了之。
這麽一個欠債者,不繞着江逆走,還主動湊上來。
真不知無恥到了什麽地步。
江逆沒有理睬,甚至連問他的來意也不想,直接同司機道:“走。”
司機聽從,車子很快開了出去,将白發青年遠遠甩在了身後。
車開出去很遠,後視鏡裏依然能看到康季珠望着車一動不動的身影。
助理瞧見,不由觑着江逆的神色抱怨:“竟然在這時候碰見康季珠,我剛才還在新聞上看見了他的視頻,真夠巧的。”
“也不知道他湊過來想做什麽,應該不會天真地以為康建濤夫妻被抓了,他就能有機會重新出道吧?他一點沒變,也不動動腦子想想,他的名聲都已經臭到什麽地步了,官方早就已經封殺他了。”
“再說了,他眼睛已經瞎了一只?還怎麽……”助理原想再嘲諷一下康季珠的狀态,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說來也奇怪,康季珠有張好臉是罵他的人也公認的事實,可即便是他顏值的巅峰期,似乎也沒有像剛才那樣匆匆一眼就看得人心髒一緊。
難怪網上罵康季珠罵得五花八門,唯獨沒人嗤笑康季珠變老變醜。
正想着,助理又想問問之後需不需要提醒安保人員防備一下康季珠,可還沒等開口,江逆便做出手勢示意他安靜。
長發的男人合上眼睛,不悅地按壓着太陽穴。
他看起來厭煩極了,但對于江逆而言,這遠遠不是一種情緒,而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刺痛。
大腦之中仿佛存在着無數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地爆炸,而每一次爆炸,都會讓他眩暈惡心,痛到精神失控。
又開始了。
耳邊響起了手機的電話鈴音,趕在這種時候,吵得江逆恨不得把手機給砸了。
然而目光落到那來電人的姓名上,江逆終是接起來。
江逆道:“媽。”
對面輕輕應了一聲,說話之前,先一陣咳嗽。
生生等咳完了,才問:“在哪兒呢?”
江逆:“路上,回去休息。”
江母問:“吃飯了嗎?”
江逆:“還沒有。”
聽見這個回答,江母嘆了口氣,埋怨道:“這都多少次了,不能不吃東西,老是這麽不規律,你身體怎麽受得住?”
江逆最不喜歡別人和他說廢話,但面對江母,還是一句不差地聽完,然後方問:“身體還好嗎?”
江母微微頓了頓,道:“……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那就是非常不好,江逆沉默許久,出聲:“媽,再撐一撐吧。”
江母的身體變壞已經不是一日兩日,時至今日,名義上說是在療養,其實不過是茍延殘喘。
活着很痛苦,但江逆依然希望她再留在這世上一段時間。
江母沒有答話。
母子二人一時無言。
好半天,還是江母打破寂靜笑了笑,道:“別說我了,你不是要過生日了嗎,我可聽說安霓專門從國外趕回來,就為了給你慶生。”
江逆接電話的時候就猜到了這一茬,不語。
江母好像沒發現這份沉默,繼續道:“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既然沒事,多陪陪她有什麽不好?”說着,她又開始咳嗽,隔了一下才聲音極輕道,“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到時候剩你一個人……”
後面的話,助理在一旁聽不清。
等電話挂斷,江逆終于把手機給砸了。
助理吓得一激靈,憋着一口氣,小心詢問:“……那我們還去萬家公館嗎?”
還是轉頭回中心區去找安小姐?
後面的話沒等問,江逆先冷冷敲了敲車窗,喝道:“停車!”
車子馬上靠向路邊。
夜裏繁華的街道上,長發男人下車甩上了車門。
他容易煩躁,暴躁,自有一部分是本性,但其餘的部分從何而來,早已分不清楚。
抛下車子之後,江逆順着人流,随意進入了一家正在營業的街邊酒吧。
酒吧生意尋常,人不多,放着輕柔的鋼琴曲,環境尚可。
江逆在角落裏的卡座上坐下,看到對面電視上播放着今日的熱聞。
新聞和社會上關注度最高影響力最大的三城連環碎屍殺人案有關,播着播着,視頻裏冷不丁閃過一道白發身影,十分眼熟。
而那正在講解新聞的女主播比康季珠還要更加讓他眼熟,不是別人,正是他一年以前定下的未婚妻,來自另一個豪門世家的獨生女,叫安霓。
他和安霓的這段關系是一段雙方心知肚明的商業聯姻。
原本一切都好,可自從其中一方對另一方有了強加而來的感情,本該互利的聯姻忽然便成了枷鎖,不斷地向着江逆施加壓力。
江逆頭痛欲裂,眉頭緊鎖,周身的氣質拒人于千裏之外。
可他打眼的容貌有如尖刀,鋒芒畢露,自生光彩,放在這夜間的獵場裏,真如同藏在綠洲裏的蛇蠍,哪怕明明能夠被人預知到危險,依然有倚仗引得男男女女趨之若鹜。
短短幾分鐘,不僅服務生送酒,酒吧的客人也不斷試圖靠近。
江逆的怒火不斷地積累,終于在一道人影不經過他同意就在他身邊坐下時爆發:“滾!”
卡座周圍的人紛紛側目,不想那坐在他身邊的人影卻沒有絲毫畏懼,反而不輕不重笑了一聲。
青年道:“真有趣。”
有趣嗎?江逆猛地坐直身體,向着身邊逼視而去:“你跟蹤我?”
卡座之上,青年随意地搭着一雙長腿,身體放松,手托着下巴,唇邊有笑。
他的唇色很紅,卻不是一種表面上外來的紅,而是從唇本身向外蔓延出來的顏色,血一般的異樣,沒了玻璃的阻擋,直直闖入江逆的眼中。
江逆叫出他的名字:“康季珠。”
康季珠應道:“是我。”直到此刻,竟是都沒有驚慌之态。
這樣的康季珠讓江逆感到陌生,可他對過去的康季珠原本也沒什麽了解。
見康季珠如此自得作态,只覺得更加厭煩。
男人不再忍受,不留情面,直截了當地詢問:“你跟着我是想要什麽?重回公司?你的腦子真的無用到這種地步,需要我親口拒絕你?我以為你當初不明白,過去這麽久總該明白了。”
“當初天行願意要你,是因為你爸媽在後面不斷地砸錢,現在你連唯一的資本都沒了,天行沒有繼續起訴你就已經給你留了足夠的情面,想要天行再給你一次機會?絕不可能。
“康季珠,你以前就沒有任何的商業價值,現在更沒有,以後也不可能有,你這輩子再想回到過去是不可能的,因為你一文不值,你的存在毫無意義,這樣說夠清楚嗎?”
康季珠并無反應,等他說完,才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毫無預兆道:“這個花紋叫作九線花,即便是在過去,也幾乎已經滅絕。你知道它平時生長在哪裏嗎?”
問完,他自問自答:“是屍體上,能量充足養分很高的屍體,要麽是通靈者,要麽是——”
話還沒說完,江逆便将之打斷:“你到底要說什麽?”
康季珠的話透着一股濃濃的荒唐之感,來得沒有緣由,內容又令人不快。江逆深深皺眉,幾乎無語:“你有精神病?你是瘋了嗎?”
康季珠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被這話問笑了,忍俊不禁。
真笑了一聲,方才目光盈盈凝視着江逆道:“我覺得很可惜,如果我還有九線花的種子,你一定能讓它開花。”
江逆難以忍受,當場起身。
康季珠這才掉轉話鋒,忽地道:“你在萬家公館有一處房子。”
這是第一句真正和江逆有關的話,長發男人停下來,冷眼相對,想看看他到底要搞什麽。
康季珠視若無睹,只道:“房子占地五百平,一共四層,地下一層,地上三層,前後有花園,樓頂有露臺,游泳池在東邊,最大的卧室裏養了兩盆剛開花的珍稀蘭草,酒窖和游戲廳都很大,四卧六衛,用的都是淺色溫馨的裝修。 ”
江逆反應激烈,登時質問:“你調查我?”
萬家公館的房子是江逆一個人獨處時的專用房,大體的情況雖然打聽打聽可以知道,但卧室裏養了蘭草這樣的細節絕不會簡單流出。
康季珠疑惑:“這是重點?”
江逆幾乎被氣笑:“這不是重點,什麽是重點?”
康季珠稍微停了停,認真道:“重點是我很喜歡,而你會把它送給我。”
“……”送給他,何等狂言。
他厚顏無恥到江逆忽然有種極度浪費時間的後悔感,長發男人不再猶豫,舉步就走。
康季珠仍是如同在停車場一般一動未動,聲音卻缥缈地追過來。
“江逆。”白發青年道,“你覺得自己還能活幾天?”
江逆猛地一頓,回頭看了一眼,康季珠在卡座的燈下,近乎溫柔地看着他。“看你的靈魂,我猜你活不過今晚。”
被如此詛咒,江逆的心猛地跳了下,憤怒之感噴薄而來,幾乎令他當場變色。
可最終他并未發作,只盯了康季珠一眼,頭也不回地離去。
多可笑啊。
太可笑了!
康季珠是把他當傻子嗎?
覺得随便一句話,就能吓得他心慌意亂,用什麽屍體九線花不知所雲的言論來裝神弄鬼,就想在他身上騙走萬家公館這樣價值幾億的房産?
白日做夢!
江逆确實有些不為人知的身體不适之感,看康季珠的樣子,大概也是知道這一點才來了這一出。
可不管康季珠究竟是自己看出來,還是買通了江逆身邊的人知道他最近多次體檢,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學他父母詐騙錢財?只能說是大錯特錯。
因為江逆雖然也覺得痛苦,可從未擔憂過自己的壽命。
何況還是今晚?
康季珠實在太愚蠢了。這樣的蠢人偏偏還如此惡毒,試圖用他的生命來威脅他。
江逆平日裏無數次地被人評價過冷血無情,今晚倒第一次覺得自己太過心軟,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初就不應該輕易放過康季珠。
違約金逼得他跳樓自殺又如何?
想着,江逆再沒了耽擱的心思,準備叫車回公館。
未料低頭的瞬間,忽地感覺有什麽液體滴在了腳面上。
他順着感覺摸向自己的鼻子,入手一片猩紅,再一眨眼,竟是連眼睛耳朵都有同樣的感覺。
什麽……血?
他在流血?
江逆瞳孔放大,大驚失色,想張口說話,食道竟也有一股鮮血逆流,迫使他猛然間吐出一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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