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毒愛

毒愛

死?他已經死了?

可他明明還在說話,還能行動。

他的頭腦清醒,甚至感覺不到之前曾反複折磨他令他輾轉反側的疼痛,他感覺自己的狀态很好!這樣的情況,能稱得上是死嗎?

江逆很想要出聲反駁,可這話來自康季珠的口中,好像天然便夾裹着讓人無法質疑的力量。

一經說出,真好像一個耳光狠狠打在江逆臉上,硬是将他打得清醒了。

江逆回頭,重新靠近鏡子,再次觀察自己的身體。

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異常,當下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被揭露在眼前,不容他抗拒。

——他當真是太白了,身體裏的血液似乎停下了流動。

他一直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呼吸,此時再看,胸膛竟是一直沒什麽起伏。

不止如此,他的心髒……他的心髒根本就沒有在跳。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昨晚就已經這樣了嗎?

這算什麽,行屍?

他不想承認,可鏡子之中所映照出來的不就是一具行走的屍體?

江逆無話,稍後才動作緩慢地看向康季珠:“為什麽我還能動?”

康季珠:“你說呢?”

“……”答案是唯一且明确的,自然是因為康季珠。

是因為康季珠,他才能留在這世上。

江逆的心已經不跳,依然在此刻泛出一種五味雜陳之感。

康季珠問他:“難過?”

江逆:“……”

康季珠不見同情,只有興致勃勃:“你還有時間難過?我還以為對你而言,現在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怎麽,知道自己死了,然後便結束了嗎?”

江逆沉默,不知都想了什麽,再開口時,終是強行鎮定下來。

他喉結滾了滾,問:“……這種狀态還能維持多久?”

康季珠非常大方地告訴了他:“正常來說,人死之後,靈和能都還能繼續存在一段時間,若是執念特別強或是和人世間有牽連,能保留二十五年的也大有人在,但你……”

青年凝視着江逆的靈魂,估量道:“你已經被吞噬到只剩下一點殘渣,最多還有三天,也取決于你和我之間的距離,若是距離太遠,三天可能也撐不過。”

三天,難以想象的短暫,江逆問:“三天之後呢?”

康季珠道:“通俗來說,灰飛煙滅。”

江逆靜了靜,忽地問:“你是人嗎?”

康季珠被問笑了,眉眼彎彎,豔光四射,他皮膚也很白,比起江逆卻更有一種流淌在外的鮮活之氣。

康季珠回答道:“很遺憾,一直都是。”

晨間九點。

康季珠的早餐時間。

江逆電話聯絡的著名私廚派專人送來了餐品,商場專櫃也來人送了貼合康季珠身量大小的嶄新衣物。

将這些全都送到曾經屬于他如今已經被康季珠占據的房間後,江逆在餐廳裏坐了下來。

正如康季珠所說,他的時間不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對他而言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過康季珠要滿足食欲的需求,所以只能等。

江逆保持着安靜,難以想象地乖順。

直到康季珠勾了下手指示意他可以開口,江逆才問:“是誰?”

作為兩人餐後的第一個問題,這話算是直戳要點。

康季珠點了點頭,沒回答,而是道:“我們兩個之前沒有契約,但我做事還算公平交易。一套房子,除了給你時間,幫一點忙也并非不可,但如果你想要死個明白,現在的代價還不夠。”

可現在的代價就已經是一套多少人幾輩子都攢不下來的房産,康季珠還想要什麽呢?

江逆道:“你也不知道是誰。”

康季珠用餐巾抹過唇角,再度發笑。

江逆觀察着康季珠的表情,不料連一絲縫隙都找不到,原本想使用激将法,換來的卻只有深感拙劣的挫敗感。

只能放棄:“你要什麽代價?”

康季珠丢下了餐巾,不屑一顧:“你有什麽呢,也只有遺産罷了。”

遺産。

不提在一個人意識尚存之際談及遺産是多麽的無情殘忍,江逆的遺産可是整個江家的命門。

江逆是江家長房的遺腹子,和家族的分支沒什麽感情,确實從來沒想過要将自己的東西分給他們,可他還有個母親,哪怕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他都會盡可能地把自己的東西留給她。

江逆:“你要多少?五億?”

康季珠搖頭。

江逆:“十億?”

康季珠還是搖頭。

江逆:“五十億,一百億?”

這并不足以掏空江逆的流動資金,可平白将這麽多的資産讓給康季珠這樣的陌生人,沒人覺得可以忍受。

不想便是這樣的條件,康季珠竟然還是搖了搖頭。

白發青年微笑道:“不夠,我要全部。”

全部!江逆不再呼吸,卻偏生倒抽一口氣。

他沒有駁斥康季珠,也沒有再問剛才的問題,只道:“你方才說我被咒死了,活人能生生被咒死嗎?”

他沒有回答,但答案已經很明顯,康季珠一時興致盎然:“你都死了,卻還舍不得身外之物?”

不過也不等江逆再開口,康季珠回答了這個問題:“自然可以。”

“……”江逆,“怎麽咒?生辰八字稻草人,海外蠱術?”

康季珠:“都不是。”

這兩種東西,千百年來一直都有傳言。

但對于康季珠而言,全都太淺了。

康季珠解釋道:“生辰八字咒來咒去,咒的是人的肉|體,所謂蠱術,也大體不離其宗,旨在物理上消滅一個人。”

“可你沒有體檢過嗎?你的身體很健康,醫生沒有騙你,一直到你死去,肉|體都是完美的。你的創口從不在身上,而是在靈魂。有人從靈魂開始,深深、深深地詛咒你。

“咒你的人,從一開始就希望你能不被任何人察覺,孤零零,完美又安靜地死去。”

多麽惡毒的願景,江逆遍體生寒。

他追問:“通過什麽方式?就不需要付出什麽代價?”

康季珠道:“不需要。”

江逆簡直難以置信:“為什麽?那些詛咒身體的傳聞都需要祭品,有風險遭遇反噬,詛咒我的靈魂竟然什麽都不用付出?詛咒靈魂難道是那麽輕易的事情嗎?”

康季珠平靜地說:“不然呢?”

白發青年的語氣太過随意,好像在說一個小孩子都應該懂得的道理。

江逆愣在原地,動作一時凝固。

康季珠覺得好笑,于是提問道:“江逆,你覺得能夠對靈魂造成損傷的最簡單的辦法是什麽?”

康季珠自顧自回答:“是語言。”

說完,他又詢問:“你聽說過‘養玉’嗎?”

江逆:“……”

康季珠:“養玉的法子有很多,其中有一種,就是以言來養玉。”

“簡單說來,就是每每對玉褒獎贊美,歌頌品德,假以時日,玉石就會集聚靈氣,變得瑩潤光亮。這法子沒什麽科學道理,也沒有什麽科學佐證,但它的效果确實存在。

“同理,只要對一個人日複一日地咒罵,天長日久,便能蠶食人的靈魂,造成外表看不見的傷害。

“不需要其他東西,只需要語言。是不是很可笑?可人類的語言,偏偏就是有這種力量。”

江逆極力思索,依然沒有思路:“我從來沒聽過有人對我口吐惡言。”

康季珠:“他人無須用嘴說,你的耳朵自然也聽不到。”

江逆難以相信這種強盜一般的邏輯:“所以……只要對方在心裏不斷地用語言來咒我,我就不得不去死?”

康季珠道:“你覺得容易?”

江逆已是因為現實太過殘酷而心神震蕩,當下質問:“不容易嗎?!”

“不容易。”康季珠道,“方法雖然簡單,也無須代價,人人都能去做,但真能做到的人,百年出不了一個。”

“确實,惡言惡語能傷害靈魂,但是百句千句?太輕微了。你的靈魂放在人群之中也算得上龍章鳳姿,一般的人便是什麽都不幹持續咒個一百年,也連你的皮毛都碰不到。

“能把你咒到如此地步,必須得有無窮的愛恨,濃無可濃,重無可重,不僅挖空自己,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咒你,還得在這基礎上有一部分連自己都意識不到的靈力,互相加持,方能令心願達成。”

心願達成?可所謂心願,就是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白白殺人?

江逆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無話可說。

康季珠并不理會,用餐結束了,便站起來。

走出幾步,他心情尚好,主動詢問:“你想聽嗎?”

在江逆詫異的眼神中,白發青年道:“聽聽別人心裏到底在說什麽。”

…………

上午十點。

總裁助理帶着司機在萬家公館門前下車,按響了大門外的門鈴。

不多時,江逆穿着日常款西裝,頭發攏起的身影出現在了大門旁。

助理和司機很快打招呼:“江總好。”

說完了,才注意到江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那人身高比江逆低了一點點,身形也比江逆瘦,之前正好被完全擋住,這會兒一露出來,白色的發絲,臉上的文身在太陽下暴露無遺,閃得人近乎有種眼球被灼燒的痛感。

等等,這不是康季珠嗎?

康季珠怎麽會在這裏?!

助理大為驚訝,卻根本無法多看多問,忙移開視線。

然而餘光裏依然敏銳地看見那個對未婚妻都冷眼以對的江逆親自給康季珠開了車門,并在上車的瞬間要求司機調整空調,提供毛毯。

搞什麽?他倆睡上了??

助理不吭聲地跟着上了車,目光往頭頂的鏡子上一瞥,正趕上那白發青年隔空直直望過來。

想偷看的意圖被正好戳穿,沒來由的,助理心頭一驚,趕緊低下頭,代替司機詢問:“江總?去公司?”

江逆總算出聲,卻是道:“去房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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