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沈青亭沒說什麽,只搖了搖頭。

結過帳離開便利店後,兩人便一前一後默默走在路上。

謝楹把籃球和打氣筒抱在懷裏,安靜跟在沈青亭的身後。

長長的影子疊在一起,倒映在兩人面前。

沈青亭忽然停下腳步,微微側過頭來看着謝楹。

情緒不好,但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發着光。

謝楹快走兩步來到沈青亭面前,緩聲說:“今晚的雲好漂亮啊。”

他把籃球和打氣筒往懷裏一揣,騰出右手朝遠處指了指,又說:“這麽明顯的雲,一會兒該不會下雨吧?”

沈青亭順着他的手指擡頭看了看,慢慢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想說“不會”還是“不知道”。

他只給出了這麽一個平淡的回應,就又埋頭往前繼續走自己的路了。

謝楹在心裏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

沈青亭顯然是不想說的——他也不是能随意和別人吐露心事的人;剛剛嘗試着說點別的安慰他,看來也沒什麽效果。

謝楹暗自搖搖頭,暫時沒想到還能怎麽辦,只能繼續跟在他身後,影子一樣陪他走過這條長長的路。

這地方很奇妙,不遠處有很有名的燒烤店,幾百米之內有商務辦公樓,然而走着走着,周圍卻又突然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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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和熱鬧不過一街之隔。

人群的吵鬧聲就在身後,可眼下他們身邊卻安靜無聲。

像是被劃進了一個無形的結界。

沈青亭依然什麽都不說,謝楹也靜下心來什麽都不問,兩人像散步一樣,慢悠悠在這條路上走着。

沈青亭心裏想了很多,然而這些繁雜的情緒總結下來也不過一句話。

那麽多人要他加油,那麽多人要他堅持。他真的也想知道,還能怎麽加油,還能怎麽堅持呢?

曾經熟悉的朋友一個一個離開這個圈子,因為錢,因為前程,因為不再适合……每一個人臨走前都會對他說,要加油,要堅持,好像沈青亭的未來,就是他們的未來。

或者說,他們的未來,似乎變成了沈青亭要承擔的未來。

換成心大點的人,根本不會把這些話放心上,或者覺得,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祝福,是一種……“我不能堅持,所以我希望你能堅持”的期待。

但這種期待聽多了,沈青亭不可避免地又開始和自己較勁。

跳舞是他喜歡的事情,那應該是讓人開心的,可一旦背負上這種“期待”,這份喜歡就開始變得沉重。

這樣的困擾從很久以前就出現了——學舞是很難的事情,要有天賦,要肯努力,也要能吃苦。堅持不下來、半途而廢的人才是大多數,從小到大,沈青亭實在見過太多太多中途放棄的人了。

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每一個人想要離開這一行的人,都會在告別時對他說,你要加油,你得堅持,可千萬別像我一樣。

沈青亭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份“期待”,只知道自己每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都會陷入糾結和失落——那些人放棄跳舞的理由,難道他就不會擔心嗎?難道他就不會……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被迫放棄嗎?

沈青亭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依然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他只覺得心裏憋悶,像是堵了無數種情緒在裏面。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裏面,突然聽到身後的人“哎”了一聲。

他都忘了,謝楹還在身後。

沈青亭這個人,性格比較……內斂。他不喜歡麻煩別人,也不喜歡被人過分地關注——父母曾經還覺得他這個性格不适合站在舞臺上——在生活中,他不想要成為別人的焦點,有心事的時候也不會主動向人傾訴,甚至別人問起,他也什麽都不會說。

他緩解這些糟糕情緒的辦法,就是一個人安靜地散步。

太習慣這樣的場合了,他都忘了,剛才還遇見了謝楹。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扭頭尋找那人。

身形高大的Alpha正蹲在街邊,在一個手推車的花販那裏挑挑揀揀。

沈青亭好奇地走過去看——

謝楹正在挑選非洲菊。

“就這束了,這束看着順眼。”謝楹指指其中一束橙色的花束,說,“10塊是吧?”

說着他掏出手機準備掃碼。

手機已經識別了二維碼,甚至已經發出了“滴”的一聲響,然而謝楹卻沒有立刻支付。

他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又收起手機,起身朝沈青亭走來。

“小沈老師,有紙幣嗎?”他問。

沈青亭愣了一下,點點頭說:“有。”

“太好了,能跟我換十塊錢嗎?”謝楹笑着給沈青亭轉了十塊錢過去,“出門時換了身衣服,沒帶錢包。”

沈青亭摸出兩張紙幣遞了過去,倒沒有立刻收下謝楹的紅包。

他眨眨眼睛,看着謝楹接過這十塊錢後重新回到花販那裏。

也色太黑了,沈青亭走近後才看到,那位花販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謝楹把錢遞了過去,伸手接過了那束非洲菊,順手插在右側的褲子口袋裏。

“走了。”謝楹沖他揚揚下巴。

“小沈老師,最近這幾年——有兩三年了吧——總之最近這幾年裏吧,你是我遇到的第三個還會随身攜帶紙幣的人。”不等沈青亭發問,謝楹主動說道,“另外兩個是我爸媽。”

沈青亭被這前兩個人選逗笑了:“我爸媽也不習慣電子支付,會帶着鈔票。不過……”

他還是覺得疑惑。

謝楹解釋道:“這些賣東西的老頭老太太啊,一般都搞不來這種電子支付,那些二維碼綁定的多半都是兒子女兒的收款碼,賣東西賺來的錢,有時候不能及時提到自己錢包裏。”

謝楹短暫地停下了腳步。

他懷裏還滑稽地抱着籃球和打氣筒,右邊口袋裏歪歪扭扭插着一朵色彩鮮豔的花,是非常離譜的形象,然而此刻,Alpha認真說話的樣子竟讓人完全無法移開視線。

謝楹說:“我剛工作那會兒,接過一個案子。案子本身很小,也不複雜,只是……”

他目光悠長,像是在回憶那時候的場景。

“當事人是個老太太,可能就和剛剛那個老太太差不多年紀。那個案子不複雜,訴訟費也就小一百塊錢,然而她卻拿不出來。”

回憶起那時候的場景,謝楹仍然感慨:“問過才知道,她會賣一些自己編織的小玩意兒,然而綁定的二維碼卻是兒子的賬戶。忙碌一天下來,錢全都進了兒子的口袋——那個案子的訴訟費,還是她用幾塊幾塊的紙幣湊起來的。這個事情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之後遇到這種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我都習慣直接給他們紙幣。”

說完這些,謝楹繼續朝前面走去:“随手就能予人方便,也不麻煩。”

沈青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又往前走了幾步後,謝楹又停下了腳步。

“小沈老師,”他表情古怪,“你還打算往前走多久,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剛才沈青亭專注在自己的心事裏,完全沒有注意這些,此刻才驚訝發現,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距離。

沈青亭立刻明白了謝楹的意思:那人是開車出來的,想必車子沒有停在這個方向。

“啊……不好意思,我沒注意。”沈青亭抱歉道,“你的車停在哪兒了呢?其實……”

其實不需要陪我走路的,這只是我宣洩情緒的方式而已。

沈青亭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出來。他隐約能感覺到,謝楹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抿着嘴,臉頰又出現了熟悉的小酒窩,說:“沒什麽,你快回去吧,今天……麻煩你了。”

謝楹點了點頭,竟然真的收下了“麻煩”。

“那行,你都這麽說了,我就幹脆送你回去吧。”謝楹說,“不然,可抵不了你這一句‘麻煩我了’。”

沈青亭:“……?”

總之,最後坐進謝楹車裏時,沈青亭還是一頭霧水。

“這地方治安好像不太好,Omega晚上最好不要單獨行動。”謝楹說得頗為認真。

他說着,把一整晚都抱在懷裏的東西丢到後面,又從口袋掏出那束非洲菊——

本來想也像扔籃球那樣扔到後面,但還是勉強照顧了一下脆弱的花朵。

這一次,謝楹輕輕地把非洲菊扔到了後排的座椅上。

默默旁觀的沈青亭收回視線,嘴巴又悄悄抿緊了。

這點小動作被謝楹及時捕捉到。他不動聲色地啓動了車子,在幾分鐘後拐進主幹道時偷偷笑了笑。

黑色的止咬器遮住了嘴角上揚的弧度,笑意也依然能從眼睛裏流露出來。

夜晚道路暢通,10分鐘之後,謝楹的車子就停在了沈青亭的宿舍門口。

“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沈青亭道謝道,“說起來也是巧,居然會在便利店碰到你。”

謝楹眨眨眼睛,也說:“是啊,好巧哦。”

沈青亭客氣地笑笑,沒再說什麽,只是關上車門的時候分了一絲絲餘光到後座的非洲菊上。

謝楹裝作沒看到,揮手沖他道別。

然而幾秒鐘後,他又滴滴按響了車子的喇叭。

保安很不滿意地過來教育他:“大晚上不要按喇叭。”

謝楹連忙道歉:“不好意思!麻煩幫我叫一下小沈老師,沈青亭。”

倒是不用保安去叫,沈青亭才剛走進樓裏就聽到了喇叭聲,回頭一看,謝楹果然還沒走。

他猶豫着走過去——

謝楹已經先一步下了車。他繞到後排開了車門,把丢在後面的非洲菊拿起來,又朝沈青亭伸出手——

“我記得非洲菊的花語是‘天天開心’。”謝楹說,“小沈老師,送給你,別板着臉啦。”

沈青亭沒有立刻接過。他臉上盡是疑惑,歪頭問道:“‘天天開心’……?真的嗎?”

他的疑問太過真心,實在把謝楹看笑了。

“當然不是!”謝楹摘了止咬器,伸手揉着快要笑僵硬的臉頰,“我的天吶,沈青亭,你怎麽這麽好騙。”

沈青亭這才意識到,這不過是謝楹随口開的小小玩笑——只是想稍微勸解一下自己罷了。

……好吧,今晚的低落情緒,是真的有些明顯了,沈青亭想。

不過……沈青亭盯着Alpha手中那束亮橙色的花,又想,或許也有一點點原因是因為,謝楹确實想讓自己收下這束花……?

“謝謝你……”沈青亭慢半拍地接過,不太習慣地說,“我沒有……不開心。”

他糾結了許久才把這話說完。

像是真的不熟悉說出這樣的話,他又立刻補充道:“非洲菊我也很喜歡,我……很喜歡花。”

“嗯,那就好,”謝楹點點頭,“喜歡就好。”

沈青亭沒想別的——從剛剛開始,他就一直盯着這束非洲菊。

沒辦法,謝楹真的很會挑,這束非洲菊實在開得漂亮。

他把這花拿在胸前,向謝楹道別。

走進宿舍樓後,他又想起了什麽,在經過二樓的窗戶時向外看了看——謝楹果然還在原地,動都沒動。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沈青亭心裏一熱。他從窗口揮揮手,放在胸前的橙色花朵羞澀地探了頭出來。

謝楹笑着回應他,用口型比了兩個字。

沈青亭看得不太真切,只隐約覺得謝楹在對他說“晚安”。

他忽然覺得哪裏都不自在,再沒說些什麽,匆匆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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