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老人嬰（一）

老人嬰（一）

午飯是當地特色菜，用野生紅椎菌煲的土雞湯，鮮甜味美；莊子種植的茶葉炒梅花肉，油亮的紅燒肉帶着微苦回甘的茶葉清香。

連飯後甜點都是本地有名的千層糕，加了又甜又脆的椰絲，吃起來軟糯清爽。

用飯地點在一處懸空的涼亭，酒店老板別出心裁設計将涼亭凸出飯店建築。底下就是懸崖，恐高的人都不敢踏上去。

但風景甚好，手邊能夠夠到松柏的葉片，眺望遠方是山腳繁華的鎮子。

各式各樣的房子星羅棋布分布其上，一條江河浩浩蕩蕩而過。再遠處便是隐沒的農田和城市的高樓大廈了。

因為遠離人群，修遙得以有自己專屬的位置。雖然吃得不亦樂乎，但他吃相很好，吃得很香，看着就讓人想多添兩碗飯。

吃到一半，他們還被不速之客打斷了。

一只瘦弱，額頭有一縷白毛的小猴子從樹上吊了下來，雙眼直勾勾盯着他們。

它的目光很明顯落在餐桌上。那裏擺了一大盤水果，有哈密瓜、西瓜、菠蘿蜜、油桃等。

“汪！”修遙叫了一聲，直起了身子。

作為整個家裏的最強者，雖然連宮玄都不承認，但事實的确如此。修遙覺得自己有必要站出來保護大家。

就像外國超級英雄電影裏說的那樣：“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他雄赳赳，氣昂昂，正想放出自己的妖怪氣勢把這小猴子吓走，沒想到自己人先叛變了。

“好可愛的小猴子！”宮明珠大叫道。在修遙眼睜睜的注視下，她殷勤地舉起一個鮮紅、水嫩欲滴的油桃，“你想吃這個嗎？”

小猴子很懂得眼色，它伸手接過桃子，沒有亂叫，也沒有抓宮明珠。而是捧着油桃，斯斯文文地啃着，那模樣就像一個懂禮貌的五六歲孩童。

它瞟了修遙一眼，趁人不注意，沖他吐了吐舌頭。

陰陽怪氣！！修遙無能狂怒，見宮明珠和周瀾她們一個勁兒地喂猴子吃東西，還不停誇“好乖”，他生氣極了。

飯店的服務人員很快趕到了，解釋說猴子都是有人定時喂的，性情溫順，不會傷人。

“遙遙，那只是一只普通小猴子，你是小妖怪，別跟它計較了。”還是宮玄敏銳地察覺到了修遙的情緒。

他抱着修遙，輕柔地順着修遙的背部，又用力道适中的熟練手法揉修遙的耳朵，“睡醒覺我帶你去逛逛吧，鎮子裏可多好吃的，還有歌舞表演。”

“好吧。”修遙委委屈屈地把頭埋在宮玄懷裏，忍氣吞聲，還是阿玄好！他下定決心，以後自己也要跟宮玄好，而且是天下第一好！

路途的勞累和疲憊讓修遙吃飽後很快睡了過去，等他醒來已經是傍晚。火紅的夕陽映在天邊，燃紅了湖邊的青蓮。

晚上宮家不在飯店吃，而是打算去鎮子上轉轉，四處尋覓美食。

修遙被宮玄抱着，不用自己走路，睜着大眼睛瞧新鮮。

鎮子已經商業化很多年了，形成了成熟的吃喝玩樂模式，全國各地、天南海北的美食在這裏都能見到：

飯館子裏麻辣小龍蝦的香味引人垂涎，食客們戴着塑料手套，衣服被汁水濺到也不在乎；鹵大骨頭被從鍋裏撈出來，連骨帶肉裝滿一大盤。

自家釀的酒水用黑瓷海碗盛着，度數不高，甜津津的，喝多也不會醉，讓人能體會一把古時江湖好漢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豪氣。

鐵板上，一個雞蛋打下去，蚵仔煎還在滋啦啦作響，旁邊土家醬香餅已經切好裝袋了。做打糕的攤主揮汗如雨，“砰砰”一下一下掄着木錘，棕黃色的糍粑在石磨裏不斷變形、拉絲……

還有糖水鋪上自選糖水，二十幾種小料任你選擇，一碗才四塊錢，還可以續糖水，要是你第一碗拿多點小料，就能免費喝第二碗。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從山腳下一路往上到山頂，盞盞燈火不斷亮起。最後整個山頭都變成了如夢如幻的星海，猶如天庭宮闕降到了人間盛世。

這是修遙從沒見過的景象，當燈火完全被點亮的一瞬間，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差點又想躲到黑暗裏去。

幸好有人托着他，背後是宮玄溫暖、令人安心的胸膛。修遙本來稍稍惶恐的心情變得平靜，開始欣賞起來美景。

人類真是厲害啊……他默默想着。

今晚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修遙他們來到的鎮子叫做栖霞鎮，住的酒店位于栖霞山上。這裏旅游淡季時人流量稀少，到了旺季卻是萬人空巷。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品味美食，鎮子中央廣場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穿着民族服飾的男男女女拉着手，唱着歌跳着舞，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愉悅、開心的笑容。

到了時間，山頭的燈火被點亮了，篝火燃起。一束煙花“砰”地炸上天空，五顏六色的煙火将黑色的夜幕渲染得無比燦爛。

某處巷子裏，一位穿着黑衣的老人蹒跚地走着。她的面容隐沒在黑暗中，步履遲緩。從她的衣服樣式和成色來看，她過得應該不會太好。

一個舉着自拍杆拍照、笑靥如花的紅衣女生不小心撞到了她，趕忙道歉：“不好意思啊，阿婆，你沒事吧？”

老人搖搖頭，一只幹枯的手剛伸出來，洶湧的人潮襲來，女生被推了個踉跄。幸好朋友抓着她的手，兩人才沒被擠到。

“哎，那婆婆……”女生還沒反應過來，老人已經在人群中消失不見。舉目望去，都是個個人頭，根本找不到特定的人。

“于凰，別管了，那阿婆不是沒事嗎？”朋友勸她，這情況實在是不好找人。

叫于凰的女生只得作罷，一轉頭又發現了自己感興趣的事物。

“修狗！！”她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當然，在喧鬧的嘈雜下，這不算什麽，“好可愛啊——”

朋友也看到了那只黃毛修狗，被一個個子很高的帥氣男生抱在懷裏。小狗昂着頭，神氣極了，一點兒也不怕人。

有女孩子鼓起勇氣上前，問道：“請問……我可以摸一下嗎？”

男生有些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他低頭看看小狗，似乎是在跟它交流，然後微笑着說：“當然可以。”

“我也要摸！！”于凰抓着朋友的手，兩人上前詢問。得到肯定答複後，她們很快沉浸在了摸小狗的快樂中，無法自拔，剛才那老人的事情也很快忘記了。

另一頭，以一種老年人不可能有的速度靈活地躲過了往前推擠的人群，老人用一種遺憾的眼神望着遠去的女孩，伸出的手縮回了袖子。

她抱着孩子，慢吞吞地往巷子裏走去。

路邊傳來油炸食物的香氣，她不為所動，一直走着自己的路。有做牛肉拉面的飯館子，把一整頭牛拿大鐵鈎子挂在路邊。

客人想吃哪個部位，用手一指，廚子立馬握着菜刀片下來。這樣煮出來的牛肉新鮮，嘎嘎好吃。

帶着血絲的牛肉引得老太太看了一眼，随即又不感興趣地走開了。

她懷裏的孩子很乖，應該是睡着了，一路上不吵不鬧，安靜極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夜色越發深重。到了淩晨兩三點，游客們漸漸散去。各個飯店、攤位的服務人員開始收拾東西，熱鬧過後就是沉寂，只剩下一地狼藉和垃圾。

有穿着紅色上衣，喝了酒的人醉醺醺的，想上廁所，不辨方向，直接走到了人家酒館的後廚。

廚房連着小門，通向後面無人的小巷子，那裏有專門的垃圾池。

醉漢喝了太多酒，膀胱簡直要爆炸。他顧不得那麽多了，罵罵咧咧地直接走到垃圾池邊上，就要拉開褲鏈。

這裏的路燈壞了，伸手不見五指，只有清冷的月光能提供一些照明。

“！！”突然，他好像踩到了什麽，低頭一看，牆邊居然坐着個人。

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妪，懷裏抱着個孩子。她被醉漢踩中了手，疼得在半空中直顫抖。

“死老太婆！別擋你爺爺的路！！”醉漢罵道，他剛跟女朋友鬧掰了，工作也丢了，心裏正窩火呢。

這裏沒人，也沒攝像頭，醉漢因為喝酒，一張臉通紅。他突然惡從心頭起：這種老家夥，不事生産，活着也是浪費。

他伸手，把老妪提起來，重重地摔在牆上。

老妪輕飄飄的，一聲也沒吭。醉漢不解氣，剛要掄拳頭揮過去，卻見老妪将懷裏的孩子遞到他面前。

想用孩子求饒？醉漢輕蔑地笑了笑，他一低頭，正好對上了孩子的眼睛。

在月光下，孩子有着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頭發，只是眼睛不太對。它的眼睛只有黑色的瞳仁兒，沒有眼白，直勾勾地盯着醉漢。

再往下更恐怖的是，它沒有鼻子，只有一張嘴巴。此時嘴巴張開，幾乎咧到耳根。嘴裏牙齒長了一圈又一圈，嵌套的利齒顆顆尖銳，閃爍着鋒利的寒光。

“！！”醉漢的酒一下子吓醒了大半，他驚駭得剛要松手，卻發現自己的胳膊移動不了了。

老妪的一只手臂不知何時抓住了他，像鋼筋鐵鑄一樣，讓他根本動彈不得。

他看向老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面容忽然幹癟了下去，像被紮破漏氣的氣球似的，身上的衣服空蕩蕩的。

而“嬰兒”卻變得豐滿了起來，它纖細的脖子不斷伸長，像彈簧一樣支撐着頭顱，快速貼到了醉漢的臉上。

他才發現，老妪的身體和嬰兒一直是連在一起的，只是黑色的衣服擋住，沒人注意罷了。

這噩夢一般的情景讓醉漢如堕地獄，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音響起來。他身下湧現出一股腥燥難聞的氣味——他被吓尿了。

他想叫出聲來，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嗬嗬”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牆上，投下的陰影處，有人形的影子被提了起來。一個影子迅速膨脹，仿佛史前霸王龍一樣張開巨口，将那人形吞了進去。

“啪嗒！”酒館的店員打開了後門的小燈，他一邊嘟囔着“路燈又壞了”，一邊提着垃圾往垃圾池走去。

路上他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打開手機前置燈一看，地上散落着淩亂的衣服和鞋子。

“又是喝醉的。”店員見怪不怪地搖搖頭，每年都有人喝了酒幹出一些蠢事來，脫衣服裸奔也不常見。

果然，衣服裏還有一部手機，他把手機揣進兜裏，哼着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