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與蛇歡（完）

與蛇歡（完）

“我們還要繼續嗎？”周瀾問姐姐，“看起來要下暴雨了。再待下去，我們都會被淋濕的。”

周英堅定地點了點頭：“當然，我一定要完成祭典的儀式。”

她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周瀾被她的态度感染，也不再提議撤退了。

修遙和宮玄退到了龍母娘娘廟宇裏，望着遠處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景象，兩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祭典已經進入到了最後階段，周英臉色慘白。腰部的疼痛越來越難以忽視，她咬牙堅持着，額頭的汗水一點一滴落下。

“那座雕像……好像在發光……”修遙忽然碰了碰宮玄，他指着香灰爐前那座漆黑的龍母雕像，有些不确定地說。

他把能力給宮玄共享後，宮玄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景象。淺淺的白色微光從祭典的人群當中散發出來，一路連接到龍母雕像那裏去。

原本平平無奇的龍母雕像被渲染得像手游宣傳圖似的。但相比手游那花裏胡哨的畫風，雕像透露出一股聖潔的意味來，讓人有種頂禮膜拜的沖動。

“這是……信仰之力。”修遙第一次見識到神明的信仰力量，耳邊似乎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他凝神細聽，好像是口音濃重的方言：

“今年收成好呀，多虧了龍母娘娘……”

“龍母保佑，當家的獵了好大一頭野豬，細伢子有錢上學了……”

“我以後就是龍母娘娘的祭司了，希望龍母娘娘能一直保佑我們村子。我願意一輩子供奉龍母娘娘……”

那是過去許多年的、生活在這個村子的人們的心聲。那些勤勞樸實的人們，他們在陰的庇佑下生活，真誠地祈禱。這些信仰之力一直沉澱在佘山村的山脈中、土地裏、河流下。

如今，在陰即将遭受滅頂之災時，由周英主持的祭典将這些分散的信仰引了出來。它們源源不斷地聚集在一起，最後流入那尊顯得有些粗糙的雕像之中。

信仰之力還在彙聚，遠方的雷劫卻不等人。天空好像塌了下來，恐怖的雷鳴聲響徹雲霄，一陣白光閃過，洶湧的雷劫便落了下來！！

天地間猶如只剩下了那些震撼人心的雷霆，雷劫所過之處，鳥獸驚飛，小動物們瑟瑟發抖。

修遙目不轉睛地看着雷劫降臨的過程，對于已經踏入修行境界的他來說，觀看他人渡劫是有好處的。

天空之中似乎出現了一條大蛇虛影，她仰天怒吼、咆哮，不甘心自己就此隕落。

修遙心頭忽生一股明悟，他渾身氣息突然變了，開始變得有些虛幻、飄渺。

宮玄覺得懷中隐隐有些發熱，他把那顆蛇珠掏出來，只見碧綠色的珠子散發出陣陣光芒，并且還有越來越盛的趨勢。

“阿玄，把珠子放到雕像那裏去。”修遙開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說，只是冥冥之中有種感覺，這樣是對的。

宮玄和修遙能力共享之後，就有了靈力，可以使用栖霞元君傳授他的幻術。

衆人都沉醉在隆重而肅穆的祭典中，無人能看到宮玄的動作。

他走到臺前，将那枚圓潤的珠子放入了雕像的口中。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珠子仿佛泥牛入海，一下子就消失了。與此同時，雕像倏忽光芒大綻，一泓光柱從雕像上沖天而起，直直射入遠方黑雲密布的天空。

一輪銀白色的弦月迎向了雷劫，是修遙留給陰的月華斬。小狗的殺手锏只是稍稍削薄了幾分濃重的雷雲。很快，又有新的雷電凝聚，隐而不發。

“噼啪！！”“轟隆！！”隆隆的雷劫終于積攢夠了，它們源源不斷，順勢而下，落在了一個固定的地方。

祭典落下了尾聲，周英做完最後一個動作，便再也堅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除了修遙和宮玄，無人注意到原先擺在最上方的龍母雕像徹底破碎，化為了純白的光芒。

白光猶如輕煙，朝着陰渡劫之地而去。

最後一道雷劫落下，在查看周英的情況，發現她并無大礙後，宮玄便抱着修遙，往後山而去。

他們心中忐忑不安，既期盼奇跡的出現，又害怕希望落空。

懷着這樣複雜的心情，他倆分頭尋找，幾乎掘地三尺之後，還是沒有見到陰的蹤影。

雖然接觸只有短短的一點兒時間，修遙還是為陰的離去感到難過。他把頭埋進宮玄的懷裏，耳朵也蔫答答地垂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生離死別。

雷劫過後，天空重新放晴了。陽光驅散了烏雲，重新照射在這片土地上，但土地原本的守護神卻已經不在了。

“……遙遙？”好像有人在叫他。

修遙搖了搖尾巴，不想理會那人。沒看到人家在傷心呢嘛！

他正憂郁着，忽然感覺有些不太對勁。等等……剛剛的這個聲音……好像有些耳熟？

修遙的身子都僵住了，他用小蹄子扒住宮玄的衣服，一點一點地慢慢扭頭：

一個穿着綠袍，紮着發髻的女子就站在他身後。她鳳眉微挑，笑意盈盈。

修遙的視線緩緩下移，當他清晰地看到女子身後空無一物的地面時，徹底繃不住了。

“鬼……鬼啊！！”修遙的毛毛都豎了起來。他一頭紮進宮玄的懷裏，只露了一個圓滾滾的屁屁在外面。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修遙自言自語着，閉上眼睛自欺欺人。

“龍母……娘娘？”還是宮玄最先反應過來。他摸了摸修遙熱乎乎的小身子，安撫住了小狗。

“是我。”陰笑了笑，她語氣充滿着劫後餘生和感慨，“我也沒想到……我能活下來。”

本來陰會殒命于雷劫之下，但她這麽多年庇佑佘山村，積攢了不少人道功德。天道感念她的貢獻，手下留情。雖然陰的真身被毀去，但神魂卻保留了下來。

如今她算是從妖身正式轉入修煉神道了，沒有原形，只有神魂。以後，她便是佘山村這一片的山神了。這可是天道記錄在冊的。

陰将一顆晶瑩剔透的綠珠子遞給他們。原本光滑無暇的珠子現下有了幾道裂縫。

“我以後改修香火神道，便不需要這蛇珠了。”陰說，“遙遙，你是妖修，我的珠子裏頭蘊含着我的法力。你的功法屬性偏陰，和我相合。這蛇珠你便收着，對你修煉、感悟功法有好處。”

修遙接過了珠子，向她道謝。

陰還叮囑他：“我看你氣息不穩，應當是快晉升煉骨期了。這段時日需找個安穩的地方，好好突破才是。”

雜七雜八說了一堆，宮玄想起那條黑蛇，問陰要怎麽辦。

陰冷笑一聲：“他有傷在身，已經跌落到精怪境。我雖未突破化形期，卻仍比他高上兩個境界。如果他再敢來此，我定要讓他有去無回！”

這番話說的好生霸氣，修遙頓時一陣星星眼。他暗自記下陰的神态和語氣，日後自己強大了也要這麽說。

當宮玄和修遙重新回到佘山村時，村子已經恢複了平日的景象。

周英躺在床上休息，周州和周瀾在一旁守着她。

斯霖之前被修遙他們安頓在房間裏，宮玄拿着陰的蛇珠靠近他。

妖丹期境界大妖凝結出的妖丹果然厲害。雖然被雷劫劈裂了幾道縫隙，但宮玄只是舉着它在斯霖腦袋邊上晃了一圈，斯霖吸入的粉色毒氣便被吸了出來。

粉色毒氣像條蠕動的長蟲從斯霖七竅之中鑽了出來。他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只是身體損失了一些元氣，沒啥大礙，休息段時間就好了。

既然觀看了最為重要的祭典，邵教授一行人也要走了。

“斯霖，車子到了，快來！”同行的學姐在喊他。斯霖趕緊應道：“就來！”

他背上背包，将行李箱放上拖拉機，然後沖着停留在原地的宮玄他們揮手告別。

宮玄抱着修遙，揮動着他的山竹爪子。斯霖他們不是本地大學的，千裏迢迢來這邊搞研究。此去一別，下一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拖拉機帶着隆隆的噪聲，斯霖回頭看了好幾眼。

祭典那天他幫教授拿藥，可不知道怎麽就昏倒在了走廊上。幸好宮玄看到了，不然他孤零零倒在那，醒來說不定周圍會圍上一圈好奇的蛇。

一想到那個場景，斯霖感覺自己都要翻白眼再暈過去一次了。

邵教授和師兄師姐們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斯霖沒有參與進去。他這幾天精神不太好，每天晚上睡覺，他都會夢見一條黑色的蛇，對他張開血盆大口。

也許他潛意識裏面是怕蛇的，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吧。

斯霖掏出手機，想看看家裏人有沒有發消息。屏幕上卻彈出了一條消息提示：“客官，您關注的《武林風雲》有更新，請您查閱。”

“！！”斯霖頓時瞪大了眼睛，他迫不及待地點開了讀書軟件。原本排在最上面的書籍右上角有一個小紅點兒。他點開一看，果然是最新的內容。

作者還在作話裏解釋，自己本來想斷更的，後來因為一個熱情的粉絲，還是回來了，以後也會努力堅持更新的。

斯霖立馬将作者的話截圖發給了宮玄，得到了對方“微笑”的表情。

他不以為意，繼續沉浸在了最新的劇情中。

修遙把手機頂在腦門上，試着在蹦跳的同時不讓手機掉下來。他問宮玄：“你以後還寫小說嗎？”

“寫啊。”宮玄在給他剝黃皮果吃。修遙這幾天吃太多荔枝了，有些上火。

他把果肉強行塞進小狗嘴裏，修遙被酸得立刻皺了臉。宮玄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惹來修遙不悅的一蹄子。

邵教授走後，他們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周瀾兩姐妹依依惜別，最後帶着大包小包的土特産上了拖拉機。

一直到拖拉機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周英才放下手。

她擦了擦眼角，按照慣例在吃飯前擦了擦龍母廟的雕像。

雕像好像比原來輕了許多，手感也更加光滑。周英收拾好後，剛要放回去，卻愣住了。

原本放置雕像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樣物事——那是一枚火紅色的鱗片，比周英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更加碩大。在陰冷的廟宇內，鱗片泛着溫潤的微光。

周英深吸了一口氣，她把鱗片緊緊握在手中，又朝放回原位的雕像拜了兩拜。

走出廟宇的一霎那，她突然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