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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清晨,太陽光線柔和。
院子裏還有未完全脫落的植物葉子,灰沉的綠意上覆着一層寒霜,馬上就要入冬了。
天空澄澈悠遠,像一塊巨大的藍水晶,呼吸着新鮮空氣,整個人都無比熨帖。
陸清璃坐在藤椅上,微眯着眼,懷裏揣着塊兒暖玉。
裴玦一如既往地細致周到,把人界那把藤椅打包帶過來了,上面鋪着白昕前兩天剛送過來的羊皮褥子。
他興致勃勃介紹的時候陸清璃嘴角抽搐,這樣真的好嗎?
白昕擺擺手表示不必在意:弱肉強食是妖族的生存準則。
各種各樣的争鬥在同族之間都無法避免,連人形都幻化不成的動物就更慘了。
這是自然規律,不必介懷。
看着他當真不甚在意的樣子,陸清璃才心安理得地收下。
這褥子做的恰合心意。
羊毛柔軟密實,躺在上面溫暖又舒适,這樣的天氣用起來剛剛好。
它底端還巧妙地縫了個兜子,能把腳放在裏面,防風又保暖。
一陣風吹過,陸清璃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吸了吸鼻子,整個人蜷縮的更緊了點兒。
早知道剛剛就帶個擋風的東西出來了。
但她一旦躺下就不是很想動彈,索性硬扛着,想着過會兒太陽光更暖的時候就不會感到冷了。
旁邊傳來了低低一聲嘆息。
随即身上一重,一條熱乎乎的毛毯覆了上來。
寒氣頓時被隔絕,陸清璃把自己裹成一個球,笑嘻嘻看着身旁的人:“這樣剛剛好。”
裴玦無奈搖頭,在她身旁坐下。
陸痕進院子時就看到了這麽一幅景象。
師姐在藤椅上昏昏欲睡,裴公子在旁邊靜靜坐着,時不時擡眼看她,面上不自覺帶着笑,時刻注意她身上裹着的毛毯。
陽光灑在兩個人身上,整幅畫面暖洋洋的。
他看着自己這一身寒霜,莫名有些躊躇。
師姐既然能找過來,那麽肯定知道自己是妖族了,他隐瞞了這麽多年,不知道師姐會不會生氣。
他是昨晚醒的。
毛淩把那張字條給他看的時候他一下子就認出了那是師姐的字跡。
他開心極了,外衣都沒穿就要往外沖,被烏呈一把拉了回來。
他一臉無語:
“去見姑娘家你總得收拾收拾自己吧?”
在床上躺了好多天,此時胡子拉碴,蓬頭垢面,活像個逃難的。
陸痕匆匆離去的腳步被成功限制,他質問:
“為什麽不找人給我收拾?”
烏呈無辜極了:“你知不知道在那群人眼皮子底下把你救出來有多不容易,我可不敢讓別人知道你在我這兒。
誰能給你收拾?
毛淩可是有主的人,這也不合适啊。
至于本公子我嘛,等下輩子吧你。”
被他這麽一攔,陸痕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師姐在哪兒?”
烏呈送給他一個白眼:
“現在想起來問了,我以為您老要挨家挨戶去闖呢。
之前我試探過,他們不是妖族人,想來應該是你的舊識,就一直派人關注着,現在住在宮城外不遠的一處巷子裏。
說起來白昕那小子還挺膽兒肥,就這麽大喇喇把人安排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陸痕一臉懵:“白昕?跟我師姐?”
他們是怎麽湊到一塊兒去的,這世界魔幻了吧。
“對啊。”
烏呈不耐煩了,把他往外推:
“別再問我了行不,等你見到他們再細問,我用了那麽多珍貴靈藥,好不容易才把你養回來,還等着看好戲呢。”
聽了他的話,陸痕終于不再追問。
他本就話少,剛剛是被一堆消息沖昏了頭腦,随即嚴肅開口:“多謝。”
烏呈卡殼了,他不自在輕咳一聲:
“客氣什麽,都是兄弟。”
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矛盾,便冷着一張臉離開了,留下毛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少主,我家公子一直很擔心你。”
她嘆了口氣,自己主子怎麽就是這麽個狗脾氣呢,人沒醒的時候急得跟什麽似的。
這好不容易人醒了,他擺出這麽一副樣子給誰看?
陸痕點頭:“我明白,帶我去洗漱吧。”
“是。”
平複了一夜,天還沒亮他就開始往這邊趕,站在門口卻不敢邁步,好在陸清璃沒讓他站多久。
她裹着毛毯氣沖沖走過來,啥都沒說直接揪起他的耳朵就往院子裏走。
裴玦在後面搖頭失笑,默默關上了院門。
“長本事了啊你,這麽大事情瞞着不說,枉我走的時候還特地去找了你一趟,你那時候就計劃跑了是不是?”
當時雲裏霧裏說了一大堆,她以為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有跡可循。
什麽叛逃,這小子早就做好了計劃。
她坐在藤椅上開始訓人,陸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裴玦就在身後,雖然他很貼心的沒有靠近,但人終究在那裏啊。
這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太尴尬了。
好在他天生表情少,從外表上也看不出有什麽。
“師姐,我只是擔心……”
“想好了再說話。”
“我害怕。”害怕被他們知道,害怕失望,害怕被厭棄,那是他的家。
陸清璃咬牙切齒:“你真是……”
小師弟低着頭,整個人看着消瘦了不少,她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
他變了很多,之前只是不愛說話,但還有個少年人的樣子,這次再見,他氣勢威嚴,眼神淩厲,已經能隐約窺見迫人的王者風範。
不過這些都沒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在陸清璃這裏,他只是小師弟。
“算了,回來就好,事情我們一起擔着,之後師父他們也會過來,雖然在這裏我們也幫不上你多大忙。”
他回來是要奪王位的,準确來說算妖冥海內務,他們不方便插手,只能做旁觀者。
陸痕點頭,眼眶有些紅:“我知道。”
“別站在外面了,怪冷的,進去我給你介紹新朋友。”
“好。”
“白昕過會兒就到,我給你講講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好。”
“哦,還有,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有個青梅竹馬的漂亮姑娘,白昕說是你的未婚妻,你……”
“師姐,你的毯子……”
“別轉移話題,偷偷攢起來的東西都是給她買的吧,還藏着掖着,我早就看到了。”
“師姐,我進門時看到裴公子他……”
“好吧好吧,我不說這個就是了。”
他們在裏面沒坐多一會兒,白昕就風風火火的跑來了,當場表演了什麽叫做鬼哭狼嚎。
姜嬈跟在他後面,看到陸痕的那一瞬定在原地。
兩人遙遙相望,一切盡在不言中。
按理說氣氛都烘托都這份兒上了,長點眼色的都應該知道回避,怎麽也不應該是白昕的主場啊。
但這家夥腦子不知道是怎麽長的。
人家兩個久別重逢,還什麽都沒說呢,他竟然先嚎上了。
他抱着陸痕的腿死活不撒手:
“少主,你終于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過的有多慘,嗚嗚嗚……”
他從父親那裏聽說過幾天陸耕便會繼任妖王,然後就是與姜嬈的大婚。
他父親陸通當年在衆目睽睽之下做了代妖王,想坐上那個位置名不正言不順。
可一但陸耕接過,形勢便會完全不同。
妖冥海子民即便有不滿也會逐漸接受這個事實,畢竟這麽多年過去,前任少主都沒有再出現過。
妖王是誰,是只有少數人才會關注的事情。
白昕心裏特別慌張,他認定是陸通狼子野心害了先妖王與妖後,絕對不能就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少主暫時行蹤不明,他不清楚父親的立場,不敢輕易說出實情。
也因為如此,家族勢力調動不了,他只能一個人幹着急。
好在狼族負責王城安全,他知道最近沒有抓到什麽可疑的人,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今天剛接到通知,他就火急火燎去找姜嬈。
他去的時候陸耕還在那裏跟姜嬈的二叔叽叽歪歪,笑的跟朵花兒一樣,簡直無恥至極。
見到少主安然無恙,他懸起來的心終于能放下了,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
周圍幾個人神情各異。
一開始還看他哭得這麽慘還有點感動,可這家夥哭起來沒完沒了的,聽的人抓狂。
陸痕冷着一張臉,也是十分無奈。
白昕這麽多年一直是這麽個鬼樣子,根本不像個馬上要成年的人。
他以後真的能管理好狼族嗎,不由地為他大哥捏把汗,看來以後得靠他一個人了,他這弟弟應該是指望不上。
看不下去他這麽沒眼色,陸清璃幽幽開口:
“也不知道熒熒看到你哭的這麽肝腸寸斷會不會對你有所改觀,你等着,我現在就讓她過來。”
白昕一臉懵的擡起頭:“師姐,你認真的嗎?”
“對啊,你放心,這叫苦肉計,一定很會有用的。”陸清璃瞎掰起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白昕不嚎了,他低着頭,似乎當真在思考這建議的可行性。
路銘堯一臉無語:“你倒是真敢信。”這幅樣子要是被看到了,就真成弟弟了。
他恨鐵不成鋼,看在是自己教過人的份兒上出聲提點:
“哪個姑娘會喜歡一個像小屁孩兒一樣抱着別人腿哭的人啊,你腦子裏裝的是漿糊嗎?”
“哦。”白昕語氣裏甚至帶着些可惜,聽得路銘堯牙癢癢。
陸清璃忍不住笑出聲:“诶呀,沒關系的,你等着,我現在就去替你叫啊。”邊說邊走出了門。
白昕也不嚎了,少主也來不及管了,追着陸清璃就往出跑。
路銘堯把手搭在裴玦肩上,一臉笑意:“走走走,我們也看好戲去喽。”
房間裏只剩下了陸痕跟姜嬈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