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012

穆凱走了。

走得狼狽又不可置信。淩嬌知道他是夢裏都沒想過他知道了他的心意之後會這麽決絕。

但淩嬌只要他走。穆凱走了之後他就忙着拍戲，托鄭泊羽的福，他的戲份已經直逼男二，成為了這部爛劇裏奪路殺出的一條輝煌燦爛的支線。

三天後穆凱殺青，臨走的時候沒再來找淩嬌。這幾天淩嬌拍戲狀态出奇地好，一點兒沒受場外影響。讓他徹底死了心。

臨走時候淩嬌接到了公共電話亭打來的電話，電話裏的男孩兒沉默着，過了許久才道：

“對不起。但我不後悔。”

淩嬌說：“婊/子無情。穆凱，我的建議是不要自我感動。”

電話那頭就挂了。

淩嬌摸了顆棒棒糖，邊吃邊發呆，一回頭旁邊蹲了個人，把他吓了一跳。

男人大胡子，厚嘴唇，從臉到皮膚都寫着風吹日曬過後的歲月滄桑。淩嬌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試鏡的房間，他剛走進去，對方正一臉郁氣地對着選角導演：“你給我找的什麽人，風塵氣，風塵氣懂嗎？不懂我給你找個例子！”

一轉頭看見淩嬌，兩秒立刻變臉，和顏悅色：“來面試的是吧，你過了，過兩天進組吧。”

就因為這件事，他上了淩嬌的記仇小本。

淩嬌說：“……蔡導您早啊。”

男人手上摸了支煙，吸了一口，臉上的神情有些惆悵：“其實穆凱這小子挺不錯的。”

淩嬌：“……”

Advertisement

“導演您還兼職八卦呢。”他道。

男人嘿嘿一笑：“混久了那總得耳聽六路一點兒，而且你是鄭少專門吩咐我照顧的人，那我不得關照着點兒。”

淩嬌看着他，抽了抽嘴角。

他說：“哦。”

兩人繼續蹲了一會兒，淩嬌是糖還沒吃完，蔡洪平是煙還沒抽完。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還是蔡洪平在吞雲吐霧的間隙先開了口，語氣欣慰：“這兩天狀态不錯，今天居然都能一條過了。”

淩嬌聲音含糊，敷衍地謙虛：“沒有沒有，謝謝蔡導調教。”

“那你是得謝謝我。”蔡洪平大言不慚地道。

淩嬌：“……”

他這麽多天來第二次正眼看蔡洪平，這位不太有名的三流導演，然後終于看清了他的現狀。

胡子拉碴，神色憔悴，被生活摧殘的中年打工人模樣。

-

說起來，淩嬌想。

他這些心理活動放出去，以前的黑粉一定要說他狂。不過現在他連黑粉都沒了，粉絲也跑得差不多，他還是這個想法。他把自己當打工人，打工人不需要在乎老板和同事長什麽樣心裏在想什麽。

蔡洪平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指了指鬓角，說：“看到白頭發了沒，被你氣的。”

淩嬌沒被他繞進去，笑得很開心：“導演你騙人啊。明明進組的時候你就在跟人說你這個是少白頭嘛，怎麽賴到我頭上。”

謊言被戳穿，蔡洪平倒也不惱，彈了彈煙灰：“轉行吧。”

淩嬌：“嗯？”

“你不是科班出身，戲感全看緣分。”蔡洪平點評，“靠臉吃飯也不用來擠演員這條路，演員多苦啊，累還熬不出頭。當個小網紅或者模特吃吃流量飯不是美滋滋。”

他頓了頓，補充，“不是在罵你啊。真心給你提建議。我看你也不咋喜歡演戲。”

淩嬌瞥他：“您這還不是罵我啊。您這話給粉絲聽見要罵死我的。”

蔡洪平樂呵呵：“哎呀，你演成這個樣兒還怕人罵呀。”

淩嬌被他的話弄得又好氣又好笑。

過了一會兒，他說：“導演我尋思您原先也是個拍文藝片的吧，這不是也轉行在拍爛片，您還說我呢。”

這話像是說到了蔡洪平心坎上，他愣了幾秒。

随即，他讪讪地笑：“哎呀，文藝片不賺錢呀，要吃飯的嘛。”

兩人面面相觑，無言了片刻。

最後淩嬌先笑了。

“行吧。”他坦然地說，“其實我的夢想是開一家店。”

蔡洪平想了想：“什麽店？開店也不賺錢啊現在。”

“花店吧。”淩嬌收回目光，聲音有些飄渺，“我外婆喜歡花。”

“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他垂下眼，“她喜歡小丫頭。”

“那生了女兒應該挺開心的吧。”

蔡洪平道。

淩嬌未置可否。

他的糖吃完了，于是他拍了拍灰，站起身：“回去了。”

“祝你成功哈。”蔡洪平在原地沒動，他的煙還沒抽完。

淩嬌就笑：“行。您也少拍點兒爛劇，我覺着您處女作其實挺好看的。”

蔡洪平怔住了。

只是他擡頭的時候，淩嬌已經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背影單薄，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

回去之後淩嬌就洗了個澡躺在了床上。

門口擺了個盒子，酒店前臺說有人寄放在這的，打開一看，裏面果然是穆凱給他留的東西。

他倆不是分手，留的自然不是什麽小禮物或者紀念品。

穆凱給他留了一些日用品，防曬，紙巾，墊肚子的巧克力餅幹，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着他的所有聯系方式，說有事就找他。

穆凱終究還是後悔了，坦白和沖動的代價對他來說太重，但他也沒有臉主動挽回。淩嬌将字條收起來，坐了片刻，還是沒有扔掉，只是塞進了背包的最後一格。

背包很舊了。他最近正在打算換掉，至于紙條會不會取出來，那得看那個時候他還記不記得裏面存了這樣的東西。

收拾完盒子，他點了單外賣。付款的時候跳轉微信，他冷不丁看到了置頂。

鄭泊羽的頭像是一只貓。他和淩嬌一起養的貓，淩嬌給它取名字叫喵喵，鄭泊羽說你真的起名字了嗎，淩嬌說喵喵也很可愛啊。

他的名字也是随便起的。其實他原來不叫淩嬌，叫什麽他忘記了。可能是出生月份，也可能是淩一這種粗暴的名字。

淩嬌沒比淩一好多少。唯一能勉強聯想的典故可能只有金屋藏嬌，但他顯然配不上後位，被廢的都輪不到。

鄭泊羽倒有點像武帝，他是說日理萬機的程度。

不知不覺，他已經快一個星期沒聯系淩嬌。

淩嬌發了一會兒呆，按滅了屏幕。

-

那天的交談并沒有給淩嬌的生活帶來特別大的轉變。非要說的話，就是蔡洪平罵他的時候多了幾分溫柔，但照罵不誤。

這天拍的是淩嬌的倒數第三場戲。

舒子珩的身份暴露，逃出南風院，路上碰到了個叫阿苓的清俊少年。舒子珩的身上帶着皇帝的親筆密信，被梁王的親兵到處搜尋。因此，少年就成了被舒子珩利用的工具。

因為鄭泊羽的鈔能力，劇本都是邊拍邊改，改的時候蔡洪平文藝片的德行又冒出來，摸着下巴：“要不讓阿苓愛上舒子珩，來一出相愛相殺？”

淩嬌抽了抽嘴角：“謝謝您哈。您不覺得您這部劇男同含量過高了嗎？”

蔡洪平一臉無辜。

其實含量本來不高的，因為整部劇只有舒子珩一個人因為劇情需要是彎的。但因為加戲，這條線成了支線，于是一切就都變得很矚目。

最終蔡洪平還是沒有加這一條支線，但是淩嬌依然不太自在。

這個叫阿苓的男配總是會讓他想起穆凱，單純熾熱。他對這樣的人總是沒什麽抵抗力，在憐愛和心軟方面。

前頭的戲就算了，拍到這天，舒子珩的身份被識破，阿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騙我！”

淩嬌張了張口。

“我那麽信任你。”阿苓眼中有了淚光，“子珩哥，你明明說你把我當親弟弟看的。”

淩嬌受不了了。

蔡洪平喊了“咔”，阿苓的演員去補妝。蔡洪平把淩嬌叫過去：“你又咋啦。還有三場我們好聚好散行不。”

“不是。”淩嬌很冤枉，“我入不了戲。”

蔡洪平：“那我看出來了。怎麽了呢？”

“他一叫我哥我就想到穆凱。”淩嬌老老實實，“然後……”

蔡洪平試探着道：“充滿愧疚？”

那這感覺很對啊！

淩嬌：“想給他一巴掌。”

蔡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