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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有一件事。

淩嬌輕輕地說：“你是不是去查過我啦。”

他猜的。

他那天那麽問了，鄭泊羽必然不會不想知道他和穆凱當初到底說了什麽。鄭泊羽之後沒再提起這件事，要麽就是了然于心不需要問，要麽就是不感興趣。淩嬌知道是前者。

而鄭泊羽如果要查他，其實也很容易。這個問題他一直想問，今天終于有了問出來的機會。

鄭泊羽少見地猶疑了一瞬，但是片刻後，他選擇了誠實：

“……嗯。”

“那你知道我爸是誰嗎？”淩嬌看着他，眼睛很幹淨。

鄭泊羽沒想到他開口問的會是這個，愣了許久。

然後，他頓了一下，說：“這個查不太到。”

這話很委婉。

但足夠淩嬌聽懂。

他攥緊了杯沿，有些茫然:“她……之前就說我是個意外，她也不知道我爸是誰。要不是她太寂寞了，她不會把我這個累贅生下來。”

鄭泊羽輕聲而由衷地說：“謝謝你出生。”

“別這麽說啦。”淩嬌坐得久了累了，又開始坐沒坐相，他趴在桌子上，他笑了笑，“我這種人出生也是浪費社會資源吧，其實我寧願她把我打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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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他頓了頓，“但其實我也挺想好好活着的，鄭泊羽，你說我是不是很矛盾。”

鄭泊羽沒說話，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慰似的。又把它們攥在手心，攥得很緊。

他說：“不矛盾。”

“這樣的想法很好。”他道。

淩嬌有點兒癢，一下子笑了，他一邊笑一邊道：“其實我媽她也挺想好好活的，她當時不敢接外婆電話，但天天在看回家的車票。被我發現了就說煩死了滾去做飯，然後一個人生悶氣。”

“她其實是很幼稚的一個人，沒什麽文化。”淩嬌輕聲道，“一開始她想要掙大錢，但是你知道的，她這個學歷背景和能力很難在大城市生存下去，做流水線做了很久，很辛苦，也沒有多少錢。有人介紹她輕松發財的機會，她就去了。”

“去了呢又後悔。”他嘆了口氣，“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啊，但是那種感覺，怎麽說。”

“人是很矛盾的。”淩嬌說，“也是有惰性的，她的心虛和糾結戰勝不了惰性，更何況沉沒成本擺在那裏。一天天的，也就混過去了。”

“她是得病走的嘛。”他說，“臨走前她松口了，她說淩嬌我想去看我媽，怎麽辦啊。”

“我說能怎麽辦呢，我跟你回去，一起回去。我說外婆一定也在等你回去。其實那個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外婆是誰。我就是哄她。”

“……她說‘我不要’。”

他的話也變多了，或許是今天晚上的夜色真的很漂亮，也或許是他第一次有這樣和另一個人互相傾訴真心的時刻，這個人還是鄭泊羽。

他曾經那麽喜歡，可望不可及的人。

“鄭泊羽你知道嗎。”淩嬌輕聲道，“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能矛盾成那樣。她去世前意識不清的時候都在喊媽，媽我想你，媽我錯了。但是她就是不回去。”

“她走之後。”淩嬌深吸了一口氣，“我收拾她的遺物，在抽屜裏找到了一個信封，裏面是她給我的信，她說寶寶，媽對不起你，你回家吧。下面是我外婆家的地址。你知道嗎，這是我出生以來，她第一次叫我寶寶。”

就此，他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鄭泊羽沉默了許久，然後他說：“寶寶。”

淩嬌笑了：“哎你別這麽叫我，膩歪死了。”

鄭泊羽沒笑。

他看着淩嬌，眼神很深，聲音很低。

他說：“嬌嬌，別哭了。”

他抽了張紙，給淩嬌慢慢地擦眼淚。

淩嬌這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

他們最終還是看了煙花。

在停車場的車子裏。

夜色很涼，淩嬌身上裹着鄭泊羽的外套，眼睛還腫着。他沒在意，很專注地看着天上綻放的絢爛煙花，輕聲說“好漂亮啊鄭泊羽。”

鄭泊羽把他往懷裏攬了攬，說“嗯”。

他手背上還殘留着淩嬌眼淚的溫度。

燙得他心口發麻。

他确實查了淩嬌的身世，乏善可陳的一張表。堕落風塵的母親，貧窮的家庭，還有後來，重病的老人和束手無策的少年人。

當然也有少年人失敗的第一次戀情，之後的自甘堕落，以及後來的走投無路和他相遇。

其實比起有什麽情緒和看法，鄭泊羽對這些事更多的感覺只是“原來是這樣”。他好像只是想更了解淩嬌一點。

至于淩嬌是個什麽樣的人，在過去的五年裏他已經很清楚很明白。

然後是想要見見淩嬌，只是見見。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已經過了會因為苦難而恍惚意外的時候。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的角落裏有太多不為人知的苦難，他知道淩嬌不需要同情，他想見淩嬌只是想見，如果淩嬌想和他聊聊，那麽他願意做一個傾聽者。如果淩嬌不願意，那麽這就是一個平常的下午。他會和淩嬌一起喝咖啡，吃飯，然後散步，最後說晚安。

但是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多天。

事到如今鄭泊羽清楚地知道他和淩嬌之間已經不再是淩嬌依靠他。

淩嬌曾經很慘，曾經迷茫和掙紮，但是他堅強又勇敢，他現在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是他鄭泊羽需要淩嬌。

他需要淩嬌。而不是淩嬌需要他。

鄭泊羽第一次有這麽迫切的渴望。他跟淩嬌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又有隐瞞。直到現在他都覺得人生真的很沒意思，膚淺而貪婪的人們，權力和金錢編織的幻夢。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麽什麽才有意義呢？

對什麽人或事有具體的“渴望”，從小到大他都沒經歷過這種感覺。他曾經以為他再也不會有。哪怕他真的掌權鄭氏，他也只是覺得“好像就該這樣”。在旁人眼裏，他有了全世界，但他覺得自己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直到淩嬌離開他。

他甚至想要淩嬌再問一次那個問題，他和江楓要選擇誰。

他會毫不猶豫地說你，我想要你淩嬌。

可是淩嬌不問了。

他不僅不問了，他還在最後一朵煙花落幕之後輕聲道：“鄭泊羽，我想……我們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