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殷河村(二十五)

第66章 殷河村(二十五)

紀蘇思緒一滞。

他張了張唇,早就準備好的借口和托辭有那麽一瞬間讓他無法說出口。

沈星遇的目光讓他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壓力。

這種壓力倒不是源于外在,而是來源于自己。

讓他無法心安理得的對沈星遇說謊。

柔軟的發絲遮住了少年明亮的眼眸,他偏過頭,下颌的弧度在燈光的陰影下,顯出了一點疏離的姿态。

“我只能告訴你,真相……和現在的我無關。”

一直保持靜默的系統忽然響起了高昂的警示音:【警告!警告!禁止對副本Npc透露玩家身份!禁止對副本Npc透露玩家身份!禁止對副本Npc透露玩家身份!】

警告語接連說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嚴厲。

一向好脾氣的系統忽然這樣嚴肅,讓紀蘇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系統先生,我沒有向沈星遇透露玩家身份呀,現在的我指的是失憶的我。】為了強調,紀蘇特意加重了“失憶”兩個字的語氣。

【況且如果真的涉及到副本,玩家這類的信息,你們系統不是可以自動屏蔽的嗎?】

系統:【……那你也不準打這種“擦邊球”!】

【玩家一旦主觀的,有對Npc吐露副本相關信息的傾向,輕者扣積分,重者可是要被丢進懲罰副本的。】

【容我提醒,懲罰副本的生存幾率,不足百分之一。】

紀蘇頓了一下,心有餘悸:【我下次注意。】

……

紀蘇的心分一半和系統對話,剩下的一半都集中在沈星遇身上。

男人在聽到他說出“與現在的我無關”這樣模棱兩可的話之後,神情明顯一凝,像是在思考什麽。

紀蘇沒有打擾他。

他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的晃着腿。

他穿着一條比較寬松的長褲,随着晃腿的動作偶爾露出凝脂般白皙的腿肉和精致纖細的腳踝。

人長得漂亮,哪哪都是漂亮精致的,宛如畫家筆下最完美的作品,不經意間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讓人不自覺的為之傾倒。

沈星遇的眼眸逐漸變暗。

他不想從別人口中去了解紀蘇是個怎樣惡劣的人,他又犯下了多麽可惡的罪行,他只想跟随自己的心。

心髒跳動的節奏告訴他,他相信面前這個人,相信這次他不會說謊騙他。

“好。”沈星遇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眸中卻跳躍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他色彩。“我相信你。”

兩人達成了某種共識。

既然沈星遇願意相信他,紀蘇也不吝啬對他交付一些信任。

至于這份信任能維持多久,紀蘇也不敢确定。

對方有着欺騙他,設計他的前科,這就注定了紀蘇不可能百分百信任他,即使他說得再情真意切。

之後的問題便随意很多了,比如你喜歡什麽顏色,喜歡哪種娛樂方式,喜歡吃什麽……

為了打發時間,紀蘇沒有敷衍沈星遇,認真的回答了他的每一個問題。

“我喜歡吃甜的。”

沈星遇:“我會做一些甜品,等我們回學校,我做蛋糕給你吃。”

“你要是喜歡中式的糕點,我也可以學。”

難得輕松的氛圍被窗外刺耳的尖叫聲打破。

那聲尖叫已經破了音,仿佛見到了什麽極為恐怖的東西。

然後是一陣淩亂的,劇烈的腳步聲。

有誰在外面瘋狂的奔跑,邊哭邊喊。

紀蘇和沈星遇對視一眼,沈星遇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外面的人大概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吓,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失控崩潰的邊緣,聲音破碎沙啞,紀蘇根本無法根據她的聲音來判斷出她到底是誰。

只知道是個女生。

是趙恬?還是季楚涵?

還是別的什麽人……或者連人都不是?

紀蘇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向沈星遇的方向靠近。

絕望的尖叫轉變成了無意識的哭喊。

“救命啊……救命,嗚嗚嗚嗚……好可怕……救救我,救救我。”

聲音愈來愈清晰,門外的女人正在靠近。

老舊的木門被人猛得拍響,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激烈的敲門聲。

“沈星遇,路明肅,沈越……紀蘇,紀蘇,你們在嗎?”

“快開門,開門啊,求求你們開門啊,嗚嗚嗚嗚嗚嗚我是趙恬。”

趙恬?

紀蘇有些震驚。

趙恬怎麽會在外面?

不僅是村長曾三令五申,天黑之後不要外出,就連他們臨時的向導……自稱二毛的黑皮少年也多次警告他們。

趙恬剛來的時候就被村長吓到過,她對村長的恐懼有目共睹,即使她再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應該也不會無視村長的禁令,在深夜裏随意外出才對。

所以……門外的人真的會是趙恬本人嗎?

沈星遇面色凝重,對着紀蘇輕輕搖了搖頭。

“趙恬”拍了幾分鐘的門,見他們沒有回應,又踉踉跄跄的跑過去拍旁邊的門。

村子裏的夜晚很安靜,即使睡得再死的人,這個時候也應該被她吵醒了。

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女孩聲嘶力竭的在外面哭喊,邊哭邊哀求他們開門。

她的哭聲逐漸變得微弱,變成了幽幽的帶着幾分哀怨的低泣。

“嗚嗚嗚嗚你們開開門啊,求求你們了,別留我一個人在外面,我真的很害怕。”

……

“趙恬……這個時候不睡覺,你在外面做什麽?”

隔壁傳來一聲低沉的,帶着些許警惕的詢問。

老舊的房子隔音很差。

紀蘇聽清楚了,這是路明肅的聲音。

女孩再聽到有人回應她之後,像抓住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她先是抽泣哽咽了一會,然後才顫着聲音祈求:“路……路明肅嗎?你能不能先讓我進去……我進去再說,可以嗎?”

一陣靜寂之後,是男人冰冷的拒絕。

“不行。”

“季楚涵呢,季楚涵不是和你在一起嗎?你們倆住同一間屋子吧?你先回去找她,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

女孩低聲哭泣了許久,顫抖的,溢出破碎的呻.吟。

“楚涵她……楚涵她……”

“季楚涵她死了!”

女孩像是瘋了,瘋狂的尖叫:“她被人殺死了!被人砍成了一攤不成形的碎肉!”

“血,房間裏到處都是血!”

“她被人碎屍,塞進了壇子裏!那只手臂上還帶着她的手鏈,我不可能看錯的,不可能看錯的……”

“是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外面的聲音逐漸歸于沉寂,只偶爾傳來一兩聲低弱的哭泣,證明趙恬并沒有離開。

紀蘇聽得毛骨悚然,臉色越聽越蒼白。

他捕捉到了趙恬口中的關鍵詞,這讓他不由得聯想到,在他的“回憶”裏,那些盛滿了新鮮血肉,被充當為祭品的壇子。

趙恬說的是真的嗎?

季楚涵真的死了?

殺人碎屍是個極為浩大的工程,尤其是人的骨頭,就算用專門的剁骨刀,也不是那麽容易能夠輕易剁碎的。

如果季楚涵是在他們附近被人殺害的,他們不會聽不到一點聲音。

但是……

如果季楚涵真的安然無恙,她不可能會任門外的人說她死了吧。

紀蘇順着窗戶向外看,兩個女生的房子在他們中間,裏面黑洞洞的,沒有開燈,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借着微弱的月光,能依稀看到那座房屋的門是大敞着的。

似乎間接證明了,門外的人的确是趙恬。

紀蘇不由得看向沈星遇。

男人低着頭,看不清楚表情。

但他手臂上的線條繃得很緊,顯然內心不如外表平靜。

他的聲音冷得發沉,有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感覺:“蘇蘇,不要等了,我們現在就走。”

“現在?”

紀蘇看了一眼時間,差幾分鐘到十二點。

“嗯。”

沈星遇在紀蘇還在猶豫的時候就已經打開了門。

紀蘇:“………”

月亮被越來越厚重的烏雲遮了個徹底,外面一片漆黑。

沈星遇打開背包,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丢了出去。

躲在角落裏的趙恬一下子跑了進來,她頭發也亂糟糟的,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裙,上面還有不少鮮紅的血跡,乍一沖過來,吓得紀蘇差點心髒驟停。

趙恬擡起一張滿是淚水的臉,紅腫的眼睛裏全是恐懼和害怕。

“你們……你們……”

沈星遇不耐煩的打斷了她:“我們要離開這裏,不想死就跟着。”

趙恬壓抑着哭腔:“好,好。”

她只穿着單薄的睡衣,瘦弱的身軀正在不停的發抖,紀蘇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給她。

趙恬連聲道謝:“謝謝,謝謝……”

走在前面的沈星遇又折返了回來,皺着眉冷冷的看了趙恬一眼,趙恬下意識的攏緊了身上的衣服,抖得更厲害了。

沈星遇什麽也沒說。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籠在了紀蘇身上。

紀蘇:“……我不冷的。”

帶着男人體溫的外套隔絕了夜晚的寒意,紀蘇雖然口中說着不冷,身體卻還是很誠實得汲取着這份溫度。

“不冷也穿着。”

沈星遇牽着紀蘇的手,趙恬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後。

在路過她和季楚涵的房子時,女孩步伐一僵,差點直接癱在地上。

她表情驚慌,語無倫次:“楚涵……楚涵就死在這間屋子裏!”

紀蘇:“你怎麽确定她死了,是你親眼看到的?”

趙恬明顯一愣:“可是那具屍體手腕上,還戴着她的手鏈啊。”

沈星遇冷聲道:“戴着一模一樣的手鏈,也不一定證明那就是她本人,你最後一次看見季楚涵是什麽時候。”

趙恬平複了一下情緒,勉強維持着聲音的穩定:“九點多,不超過十點。我們今天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好多照片,累得不行,我和她說了沒幾句話就睡着了。”

“你是十一點半左右開始在外面鬼哭狼嚎,算算時間……什麽人能在短短一個半小時之內,将一個活生生的人擄走,殺害,然後砍成能裝在壇子裏的碎肉,再大費周章的搬進你的屋子裏?”

趙恬:“………”

她恢複了理智,忍不住追問:“這麽說楚涵沒有死?”

沈星遇垂下眼睫,遮住眸子裏的冷漠:“不死估計也快了。”

“不是警告過你們,太陽出來之前,一步也不要踏離你們的房子嗎?”

趙恬的臉頓時失了血色:“我只是太害怕了,一時驚吓忘記了……我不敢和屍體待在一起,真的不敢……”

“可是楚涵……楚涵她為什麽要出去,這麽晚了,她一個人要去哪裏?她膽子那麽小,為什麽要這麽晚出門,有什麽急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沈星遇沒有理會趙恬翻來覆去的碎碎念。

只瞥了她一眼,便牽着紀蘇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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