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從前現在

第29章 從前現在

離開四佛之後,季商詢問了桑落接下來想去哪裏,桑落沒想好,就沒說話,季商又問他:“餓不餓?”

桑落說:“有點。”

“那去夜市吃點東西?”季商提議道。

桑落說“好”,于是便跟着季商一起坐車,然後又轉了渡船,直到瞧見色彩斑斓的河畔之上,一架巨大的摩天輪高高聳立,桑落才知道季商帶他來的夜市是曼谷頗具名氣的河畔夜市。

這裏是由老舊碼頭改造而成,臨河而建,除了有特色吃喝,也有趣味玩樂,比如這個摩天輪,據說是亞洲轉速最快的摩天輪。

桑落眼睛微微睜大,回頭看向季商。季商也在看他,對上視線便問:“想坐嗎?”

那自然是想的,桑落心裏有點開心,因為季商帶他來這裏多半是為了填補他在新加坡時沒坐上摩天輪的遺憾。

此時天色将暗,夕陽被壓成了一線天,河畔長廊華燈初上,燈火通明。街道邊伫立着老舊的電線杆,支撐着一張錯綜複雜的線網。

地面尚未幹透,一汪汪的水坑化作明鏡,倒映着無數絢麗。雨後的曼谷有股特殊的泥土和水腥味兒,倒不難聞,反而削弱了夜市飄散出的濃郁的香料味,浮出幾分清新。

桑落沒有直奔摩天輪,而是和季商沿着河畔長街緩步閑逛,耳畔充斥着尾音上揚的泰語,滾珠子似的。

游客很多,時有摩托穿梭。桑落張望時,季商拉着他避開行人,回神之後季商也沒有松手,反而自然地牽住。

桑落愣了片刻,然後沒忍住翹起了嘴角,手上抓緊了一些,和季商手牽手慢悠悠地踩過喧鬧的浮華,把握放松的閑适。

這裏的摩天輪只能用來觀光,沒有“星空漫宴”的項目,所以桑落和季商兩人上去之前,先在夜市解決了晚餐。

桑落一直很喜歡泰國菜,酸辣爽口,但因為他的文身現在處于輕微發炎的狀态,很多東西都不能吃,季商問他想吃什麽,他抿着嘴半天沒個結果。

最後兩人按照慣例,季商說方向,桑落報數,然後他們按照季商說的方向走,按照桑落說的數數餐廳,就這麽定下了晚餐吃什麽。

不知道是該說桑落運氣好,還是該說季商運氣好,總之他們選到了一家口味不辣的椰汁雞湯。

泰國的熱帶水果非常繁多,新鮮又香甜,水果攤販四處可見。

用完餐之後,桑落又買了一杯當地特色的水果沙拉,除了常見的西瓜香蕉椰子,還有一種叫做琺琅的水果,桑落沒吃過,吃起來口味倒是意外的清新。

他很驚喜地用塑料叉子戳了一塊遞到季商嘴邊,就像小時候他們用一個勺子分吃半顆西瓜一樣。

季商下意識躲了一下,但很快又在桑落的視線下低頭,張嘴咬住那顆白色的軟果。

“甜嗎?”桑落問他。

季商“嗯”了一聲,桑落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好。

兩人就這樣一邊吃一邊往摩天輪的方向走。

從美食集中的第5區走出來,兩人經過了前面的名産區。這裏大多都是一些售賣小商品的店鋪,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泰國特色伴手禮。

大約是宗教文化影響,泰國的小飾品一如既往的色彩豔麗,圖形文案都極具神秘感。

而桑落受季商的影響,對這些除了放在那裏吃灰并沒有其他用處的東西不太感興趣,唯獨多看了兩眼捕夢網。

他買的時候本以為季商會問他買這幹什麽,卻沒想季商不僅沒問,還先替他付了錢。

之後,兩人又去了一家裝修清雅的香氛店,挑挑選選買了兩瓶無火香薰和一瓶香水。

香薰算是為了季商買的,他們現在住的酒店用的是鼠尾草調,有些過于濃郁,不止季商聞不慣,桑落也有些不喜歡,于是挑了兩瓶木質調的香薰。

其中一瓶是季商常用的烏木沉香調,另一瓶則是店員小哥哥傾情推薦的小衆香,暗紫色的瓶身,标簽上畫着火紅的不知名的花朵,被更深顏色的線條纏繞,頗具設計感。

導購小哥哥咕嚕咕嚕說得天花亂墜,但其實桑落根本沒聽懂幾句,只在對方标準的泰式英文裏聽懂了“get love”,他茫然地看向季商:“哥,你聽懂了嗎?”

季商被他自我懷疑的樣子逗樂,說謊道:“沒太聽懂。”

桑落頓時放了心。

那導購小哥大約是看出來桑落聽不懂他說話,于是叫來了自己的同事,操着一口泰式英語說:“這兩位先生不會說英語,你來用中文和他們溝通。”

這句英文桑落倒是聽懂了,想笑又覺得不禮貌,怕被趕出去,所以只能憋着。

之後換過來的泰國小哥雖然仍然有泰國人特有的口音,但畢竟說的是中文,減少了桑落的理解難度,溝通起來容易得多。

于是桑落了解到這款香中文名叫“蠢夢”,哦不,應該是“純夢”。

“純夢”除了含有基礎的檀木香料,還加了一些藥材,比如藏紅花,茴香,以及一種泰國民間特有的香料——早期泰民用于制作愛情靈藥的主藥材。

小哥看出他有意向購買,又詢問桑落是不是單身。

桑落瞥了一眼季商,點頭說“是”,于是導購便說他用這個香會招桃花,約會必備,用了就能快速脫單。

桑落又偷偷瞥了一眼季商。季商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明亮的展櫃上,不知道在不在聽他們的談話。

導購小哥哥人精似的,掃過一眼便知道他倆關系不一般,于是湊近桑落耳邊,小聲:“賀喜歡嘚人在一氣,點者隔,會度果快樂嘚晚尚哦。”

桑落沒聽懂這導購的言外之意,以為他說的是安神。

那導購見他懵懂,又湊近了一點。不過沒等到開口,季商忽然伸手拉了一把桑落,把人帶到自己懷裏,問他:“選好了嗎?”

桑落便側眸去問季商:“你覺得這個好聞嗎?”

季商瞥了一眼那瓶紫紅色包裝的香薰蠟燭:“你喜歡就買。”

桑落點了點頭,讓導購把這個和烏木沉香的一起包起來。

導購小哥頓時喜笑顏開,在桑落給了一筆不少的小費之後,還送了他一小瓶同款香水的小樣。

桑落出門前,小哥沖他暧昧一笑,說他的戀情一定會成功,再次祝他今晚愉快。

桑落被他笑的有些尴尬,但還是微笑地雙手合十和他說謝謝。

走出香料店,桑落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季商問他:“還看什麽呢?”

“沒什麽。”桑落說,“他中文說得不咋樣,人還怪好的,還送我香水。”

季商哼笑一聲不予置評,帶着他往摩天輪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的時候,天空又開始飄起了小雨。

桑落喪着臉:“有點倒黴,又下雨了。”

季商看了他一眼:“這不叫倒黴。”

桑落接話道:“叫不那麽幸運是吧?”

季商點頭:“對。”

桑落無奈失笑,這些話其實是他從前挂在嘴邊的。

或許是受了桑榆的影響,桑落也開始相信有言靈的存在,一直念叨倒黴就會真的倒黴,所以每次他不小心說了倒黴,或者是季商說了倒黴,他都會糾正,說:“這不叫倒黴,叫沒那麽幸運,沒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而已。”

現在倒是要季商用這話來安慰他了。

雖然是廢話,但還是很受用。

季商看了他兩秒又說:“這件事沒那麽幸運,那麽其他事就會變得更幸運。”

桑落望着模糊的雨幕,輕聲呢喃:“這樣嗎?”

“嗯。”

季商說完就去旁邊的商店買了一把傘,繼續帶着桑落往前走,兩人誰都沒有說要提前回去。

幸運的是雨很小,摩天輪照常運營着,周圍游客很多,不過因為季商買的是私人包廂的票,只有他們兩個人。

伴随着機械轉動的聲音和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動靜,轎廂開始徐徐升高。

畢竟是亞洲轉速最快的摩天輪,并沒有像常見的摩天輪那樣慢騰騰地往上爬,反而速度很快,有些像國內過山車爬坡前的速度。

桑落沒一會兒便感覺到了失重感,周遭的燈光徐徐脫離,化作一片朦胧的彩色地衣。

此時的雨勢依舊很小,可以通過透明的玻璃艙體看到湄南河畔的夜景。

夜市五顏六色的棚頂像平展的擴大版魔方,一塊又一塊的鋪滿碼頭。燈帶在水面畫出郵輪,霓虹在高樓閃爍,和着遙遠的泰國風情音樂聲,有種跳脫出浮華的遼闊感。

轎廂裏有空調,很是涼爽,桑落貼在季商身邊坐着,心情逐漸放松。

當他們即将攀上最高點的時候,桑落的視線緩慢移向了身旁的季商。

轎廂上鑲嵌的燈帶散發出幽藍的光芒,如夢似幻的藍色光影落在季商的臉上,将他淡然的神色渲染出幾分迷離的誘惑。

桑落視線落在他向上彎起的嘴唇,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沖動。

一如他在新加坡時,看到藍色星光落進季商的眼睛裏。

摩天輪爬上最高點,桑落在擂鼓的心跳聲中傾身靠近。

在季商察覺到他的靠近移來視線時,他也沒有停下。

設想中的閃躲和推拒都沒有出現,耳邊萦繞不散的機器轟鳴聲卻是戛然而止。

摩天輪突然停止了轉動。

轎廂在慣性下搖晃,桑落吻在季商臉側的同時,鼻梁也撞在了他的顴骨上。

酸痛感猛然襲來,桑落沒忍住痛呼一聲。

季商下意識伸手樓了他一把,垂眸瞧見他皺着臉,眼眶都泛出了水光,一副疼很了的樣子,有點可憐,也有點好笑。

“沒事吧?”

聽出季商聲音中夾雜着的笑意,桑落又羞又惱,但更多的還是緊張。

畢竟這會兒轎廂懸于幾十米的高空之上,搖搖晃晃,好像随時會墜落下去。

“這是……出故障了?”桑落說。

“沒有,”季商說,“應該是在載人。”

桑落往下看了一眼,依稀見到登艙口有人走動,心情剛放松一些,桑落忽覺鼻腔一熱,他下意識擡手抹了下人中,指腹沾惹一抹鮮紅。

他流鼻血了。

“靠。”桑落沒忍住罵了句髒話,剛想仰頭止血,下巴忽然被捏住。

他被迫轉頭,迎上季商沉着的一張臉。

只是輕微的碰撞,出血并不是嚴重,季商用紙巾給他按了一會兒便止住了血。

摩天輪繼續旋轉,外頭的雨勢逐漸增大,玻璃艙體上爬滿了水痕,遮擋住外頭的夜景。

桑落鼻血止住了,臉上的血色卻是沒有消停的趨勢,連帶着耳根都紅了。

想在浪漫的摩天輪上幹點浪漫的事兒,結果把自己磕到流鼻血,他應該是第一人了吧?

“還能再笨一點嗎?”季商無奈道。

“……”

“這和笨不笨沒關系。”桑落下意識反駁,頓了頓,又質問說,“你幹嗎不躲開?”

季商挑了挑眉稍:“你希望我躲?”

倒也沒有。

桑落頓時噎住,扭過臉沒去看他,小聲嘟囔:“之前不躲得很快嗎?”

季商沒說話。

沉默開始蔓延,桑落忽然有點後悔自己說出這句煞風景的話,就在他想要轉移話題的時候,耳邊再次響起季商的聲音。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

季商語調平淡,桑落卻是倏然一愣,視線猛地移了回來,心裏剛浮起微妙的期待,就又聽季商說:“我還沒有問你突然湊過來是要幹什麽,你倒是先倒打一耙。”

“……”

桑落沒去計較季商的明知故問,自己倒是明知故問:“‘現在是現在’是什麽意思?”

季商看着他,眼角帶着點似笑非笑:“英語聽不懂就算了,中文也聽不懂?”

桑落完全怔住,鼻梁上的痛感過去,眼眶的酸澀卻沒有消失,好像還更嚴重了。

“還疼?”季商斂去笑意,眉心皺了起來。

“沒有,不疼了。”桑落搖頭,聲音有點啞。

“那怎麽還哭?”季商擡手輕輕刮了下桑落泛紅的鼻尖。

桑落不想哭,可眼淚不受控制,啪嗒就掉了下來。

季商擡起的手往旁邊移了一點,指腹擦過桑落眼睑。“外面下大雨,你在這下小雨。”

桑落沒有反駁,他忽然想:季商半小時前和他說的那句話說得很對。

幸運之神對他的眷顧,大概是在此刻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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