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牽手

第39章 牽手

夜色暗湧, 風聲侵襲。

三人身影被路燈映襯照在斑駁地面,擁攘着彼此相纏。

陳景朝看着她依偎在謝之硯的懷裏,緊握她手腕的掌心最終還是松開。

不是代表主動退讓, 是他不希望顏清醉着酒站在風中被他們來回拉扯。

掌心離開她手腕的那刻, 少女肌膚上透着些紅痕。

陳景朝想對她說句抱歉, 話還沒說出口, 她已經收回手臂, 雙手纏繞在謝之硯腰間緊緊抱着他。

那一刻, 好似鋒利劍刃深深刺入自己的心髒。

嘴角漾着抹苦澀的笑, 沒有再說話。

謝之硯擡眸看了他一眼,神色緩和了些。

沒再過多和他糾纏,直接抱起顏清, 讓她穩穩地趴在自己懷裏, 轉身離開了這裏。

顏清似乎察覺到溫暖的懷抱和熟悉的氣息,垂落的手臂緩緩攀上謝之硯的脖頸,異常親昵地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陳景朝則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 羨慕着顏清對謝之硯的依賴。

有些感慨,心底苦澀無人訴說,心底秘密無人知曉。

七歲那年的暑假是陳景朝第一次遇見顏清。

他跟着媽媽來松榆看親戚, 在松榆短暫住了一周,他性子愛玩, 整日溜出去在街巷裏玩彈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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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認識的朋友, 這幾天他總是獨來獨往,不知不覺被幾個小毛孩盯上, 硬要搶走他手裏的彈珠。

他小時候很瘦很小,身高比同齡人矮了一截, 面對三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孩,完全無法控制內心的害怕。

以至于自己被推倒在地,被他們搶走自己心愛的彈珠也不敢有任何反抗,直到顏清出現。

紮着兩個小辮子,穿着白裙子正義感滿滿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指着那幾個男生喊了一句:“餘婆婆來啦!”

瞬間,那幾個男孩被吓得撒手丢下彈珠,灰溜溜地跑開了。

顏清得意走到他身邊,幫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彈珠。

告訴他,餘婆婆是這條街巷的管事員,如果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直接喊一聲餘婆婆,他們就會立馬逃跑的。

陳景朝低低應了一聲,接過她幫自己整理好的彈珠,呆呆地看着她。

女孩很愛笑,一直笑臉盈盈地看着他,大方自我介紹。

“我叫顏清,住在附近。”

“如果沒有陪你玩,你可以找我,我喜歡交朋友,我們可以一起玩!”

陳景朝緩緩露笑,送給了她一個友誼彈珠。

接下來的兩天是陳景朝在松榆最快樂的時候,因為他有了顏清這個朋友。

離開的那天,松榆下了一場雨。

湍急的大雨如同他和顏清的這段關系匆匆相遇,匆匆離別,連一次正式的告別都沒有。

之後的幾年裏,他來過幾次松榆,來過松尾街。

卻再也沒有遇到顏清,恍如自己做了一場夢。

可是夢會驚醒,他卻始終沒有醒過來。

七歲那年的相遇是夏季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窒息般地淹沒自己。

沒有掙紮,沒有求救,心甘情願地把自己困在了那場雨季裏。

·

車內,靜悄悄一片。

謝之硯抱着顏清坐在後排,手臂摟着她的肩膀,任由她靠在自己身邊靜靜睡着,耳邊與腦海久久回蕩着剛剛那句:“我只要你。”

心底似融化了一顆黑巧,苦澀地彌漫整個口腔。

他自責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自責沒有在她一遍遍叫喊自己的名字時給她帶來安全感,自責在她如此堅定的選擇自己,自己卻無法沒能及時給到回應。

低頭垂眼看着她泛紅的臉頰貼在自己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衫将她身上的灼熱傳遞到自己的肩上,手臂擡起,掌心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彼此肌膚相融的瞬間像是冰與火的摩擦。

謝之硯眉間不自覺皺着,低低喊了一聲:“顏清?”

顏清睡着了但沒完全睡着,聽到謝之硯的聲音,下意識輕輕哼了兩聲,腦袋蹭着他的肩膀,輕輕眨着眼,吐字不清地呢喃:“癢,難受嗚嗚嗚。”

說着說着竟小聲嗚咽了出來,像是受到了極大委屈。

腦袋從他的肩膀上緩緩滑落至他的胸膛,在他懷裏不停的蹭着。

謝之硯聽到她的聲音,不禁開始着急,更加摟緊了她的肩膀,低着頭看着她:“哪裏難受?”

顏清低低嗚咽着,好像有些說不出話。

慢吞吞擡起手臂想要撓自己的脖子,卻因為襯衣的娃娃領完全遮掩了脖頸間的肌膚,她碰不到絲毫,嗚咽聲更大了。

“謝之硯……嗚嗚嗚。”

“阿硯,我好癢,好難受。”

顏清支支吾吾地開口,不斷扭着脖子,拽着衣領去觸碰自己的脖頸。

謝之硯見狀,連忙攔下她的動作,攥住她的手腕控制她要伸手的沖動。

另一只手輕觸她的下巴,猶豫了半秒,解開了襯衫的第一顆紐扣,領口散開露出大片肌膚,這才發現她白皙的脖頸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疹,甚至看不到她原來的膚色,密集得實在吓人。

謝之硯顯然被吓到了,他第一次見顏清這般模樣。

但很快反應過來她應該是過敏了,提高了音量對前面的司機師傅開口:“師傅,改去醫院,最近的一家醫院,麻煩快一點。”

顏清許是感覺到自己衣領的解開,瞬間無比涼快舒暢。

小手再次自覺攀過來,抓着自己的脖子就要撓,好在謝之硯視線一直盯着她,在她重新觸摸到脖子後立馬摁住,牢牢地按在一旁,聲音低啞:“別抓,忍一忍。”

顏清不樂意,在他懷裏蹭着,委屈哭訴:“我真的好癢,讓我碰一碰。”

謝之硯知道她難受,但也不能讓她去抓。

這種過敏的癢意最容易上瘾,越抓越癢,一不小心還會傷到自己。

只好柔着聲音細細哄她:“我給你輕輕摸一摸,你絕對不可以抓。”

“紅疹很多,可能是過敏了,稍微忍一忍,我們現在去醫院。”

話音落下,謝之硯的手指已經停留在她的頸肩,借着指腹肌膚輕輕柔柔摩挲着她的脖頸,以此來緩解些許癢意。

顏清強忍着自己內心的躁動,眼底情不自禁氤氲了些濕潤,睫毛輕顫着暈染一層薄霧,低低絮語:“我……我沒有吃洋蔥。”

言下之意,她不知道自己是吃什麽引起的過敏。

“不用害怕,待會我們去看看,沒事的。”

“如果累了可以先睡會兒。”

謝之硯目光格外深情地落在她身上,極致溫柔地哄着她,好像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情緒,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于此刻,顏清再一次感受到謝之硯強大的內核,他的情緒與态度間接感染到自己。

倘若他有一點煩躁或者不安,自己會比他更加煩躁委屈。

但是此刻的他溫柔耐心,收起了平日裏的棱角,細心呵護着自己,不動聲色地撫平內心的焦躁,甚至漸漸有了困意,眼皮逐漸耷拉下,似乎快要睡着。

距離醫院還有十五分鐘的路程。

這段時間裏,顏清身體虛弱地犯困睡着了,謝之硯則一直重複一個動作,溫柔地觸碰她的肌膚,來回摩挲來回輕觸,只希望能緩解她的癢意。

到醫院後,他輕聲叫醒顏清,陪着她排隊挂號檢查。

經過檢查醫生診斷酒精過敏。

好在喝得不多,症狀不是很嚴重,配了一些抗過敏藥,叮囑多喝水多休息,不要用手去抓,慢慢自抗下去。

顏清戴着口罩,遮住了半張臉,目光無神地點了點頭。

謝之硯還是放心不下,主動開口詢問:“那她出現渾身難受,頭昏惡心想吐也是正常症狀嗎?”

醫生聽着倏然笑了出來:“這些症狀是因為她喝醉了,和過敏無關,不用擔心。”

顏清坐在旁邊害羞地低下了頭。

第一次喝酒,喝了一點點就過敏成這樣,還醉醺醺地惡心想吐,實在是太丢人了。

診斷結束離開醫院,謝之硯帶着顏清坐在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裏休息,給她買了瓶礦泉水,讓她先服用抗過敏藥,随後開始思考待會兒去哪兒這個問題。

學校自然是回不去了,因為十一點門禁,現在還有十分鐘到十一點,毫無疑問是趕不回去的。

顏清乖乖吃完藥,雙臂伏在桌面,趴在上面休息。

生着病的她已經沒有了精神,慘白的臉色,耷拉着腦袋,睫毛輕輕顫着,盯着外面燈紅酒綠的場景發呆。

過了幾秒,緩慢轉頭,視線落在謝之硯身上,蜷縮的手指往他身側移了移,戳着他的手臂:“你在想什麽呀?”

空氣突然陷入安靜,只聽見外面的車鳴聲。

謝之硯轉頭凝視,聲線極低:“今晚開個房吧。”

“啊?”

顏清被他冷不丁冒出的這句話吓到了,眼神裏盡是驚訝,手指下意識往回縮。

接着,謝之硯補充了兩句。

“門禁回不去。”

“在周圍找個酒店将就住一晚,可以嗎?”

顏清這才意識到原來時間已經這麽晚了。

不知不覺中,謝之硯陪在自己身邊這麽久了,從飯店接到自己,到陪自己去醫院檢查,再到現在這個時間。

他沒有一絲不耐煩,格外耐心地照顧自己。

微微縮回的手指再次伸出,主動勾纏着他的手指,覆上他的掌心,貼合着他的肌膚,小聲應下:“好。”

謝之硯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沒推開,自然反握她的手,将她扣在自己掌心裏,指肚輕輕摩挲。

臉上透着些倦怠,但看向她的眼神依舊溫柔:“現在有沒有舒服一些?”

顏清臉頰泛着酒後紅潮,軟乎乎點了下頭,細聲細語:“不頭暈了,只是身上有些癢。”

“那我們現在去酒店?周圍好像挺多的。”謝之硯提議。

顏清應下:“好。”

兩人紛紛從椅子上起身,謝之硯正要拿起桌面的礦泉水,恍然意識到他們還牽着手,輕笑着舉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要我繼續牽着你的手嗎。”

聲音松散,看似漫不經心卻無形勾着某處的跳動。

“要。”

“你牽着,別松開。”

顏清脫口而出,更加握緊了他的掌心,身體往他身側靠了靠,不遮不掩自己的內心的想法與情緒。

“好,不松開。”

謝之硯低聲回應。

由此意識到,生着病的顏清好像更依賴自己了。

顏清則在他句句缱绻纏綿的話語裏越發迷失自己。

陷入無盡的溫柔,陷入溫暖的懷抱,只想時刻待在他的身邊。

謝之硯帶顏清去了一家評價較高的酒店。

拿着兩人身份證登記信息,大廳的服務員盯着他們相牽的手以及女生對男生的親昵依賴,下意識以為他們是情侶,主動詢問。

“您好,請問二位需要什麽類型的房間?”

“我們目前推出了情侶套房,二位需要嗎?”

顏清聽到“情侶套房”時,身體一驚,還沒有主動開口時,謝之硯很淡定地說道:“一間普通套房。”

顏清若有所思,扯了扯他的手臂,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一間嗎?”

“嗯,晚上我可以照顧你,不然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謝之硯本來是想訂一間雙床房,但今天已經售空,只好選擇一間大床房。

顏清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睡一間房又沒什麽。

拿着門卡進入房間,所謂的一間普通套房最基礎的房間,一張雙人床一張沙發,以及一些該有的生活用品。

謝之硯注重隐私,進屋後檢查了一下衛生間和插座,最後把窗簾拉上。

看着坐在一旁休息的顏清,細心問道:“你需要洗澡嗎?”

如果需要的話,他再出門幫她買些衣服換洗。

顏清搖了搖頭:“不洗了,太累了。”

她沒有那麽重的潔癖,加上自身身體欠佳,乏力沒精神,不願折騰自己。

而且她無法接受洗澡不換衣服這種行為,寧願将就一晚不洗澡,也不要洗完澡繼續穿着髒衣服。

索性直接躺進了被子裏,抱着枕頭看着謝之硯為自己忙前忙後,半晌,緩緩吱聲:“你待會兒睡哪兒呀。”

“沙發。”謝之硯随手一指旁邊的沙發。

沙發不大,很難不懷疑謝之硯能否完全躺下去。

顏清在想,要不要讓謝之硯一起睡到床上。

她不擔心他們之間的關系會發生什麽,只是在糾結怎麽開口和他說,正猶豫不決時,謝之硯拿着毛巾朝自己走過來。

“拿熱毛巾擦擦脖子,這樣會舒服些。”

謝之硯坐在床邊,掌心裏覆着他剛清洗過的熱毛巾敷準備遞給顏清。

顏清下意識擡手去接過毛巾,在與他視線相對的那刻,像是想到了什麽,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撒着嬌:“阿硯,我想要你幫我擦,好不好?”

謝之硯愣了愣,嘴角淺淺揚起一抹懶散的笑,薄唇輕輕吐出幾個字:“懶死了。”

話雖這麽說,謝之硯還是俯下身幫顏清擦脖子。

領口解着一顆紐扣,露出一小片肌膚,紅疹稍比之前淡化了許多,但依舊是大面積布滿。

剛剛在醫院檢查的時候,她身上其實也有一些紅疹,由于身份不便,他不能越界,只能疊着毛巾細細擦着脖子,幫她适當緩解一下。

顏清乖乖平躺在床上,眨眼看着謝之硯專心致志地幫自己清理。

頭發柔順垂下,額前碎發略顯淩亂,睫毛長而密,低頭看自己的時候她總想擡手摸一摸,換作平時她定不管不顧直接上手,但是現在她會多一些猶豫。

謝之硯見她眼神空洞,從毛巾底下伸出手相輕輕刮了刮她的下巴,像是摸小狗那樣親昵,幾分恣意灑脫:“發什麽呆。”

顏清像是被這一舉動刺激到了,沒控制住自己,直接摁住了他的手臂。

謝之硯疑惑看着她,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麽了。

她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眸盯着自己緩緩開口:“阿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在床上,我不介意的。”

如此認真直白的大膽話語,謝之硯頃刻有些無所适從。

心跳怦然加速,胸腔不斷起伏,他好像有些自亂陣腳了,無措中選擇避開她的視線,收回自己的手臂,啞着聲音低語:“顏清,男女有別,懂嗎。”

懂當然是懂了。

可……這種感覺很奇怪,顏清有些說不出口,像是混雜着偷偷的喜歡與越界的秘果。

她悄悄躲進自己的被子裏,沒再提這件事情也沒怎麽說話,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謝之硯見她沒了聲音,以為她是在和自己鬧情緒。

喊了兩聲她的名字,見她沒回應,走到床邊看了一眼,後知後覺她已經睡着了。

他無聲嘆氣,克制着心底的躁動,輕撫她的臉頰。

眼底是探不出深沉,喉結上下滾動,壓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走到陽臺上吹風。

淩晨兩點,顏清醒了,身上癢得實在難受。

房間裏靜悄悄的,透着抹微弱的光,她迷迷糊糊中動了下手臂,發現被一股力量牽引着。

打開床頭櫃上的燈光,一眼看到謝之硯的身影。

他并沒有如他最初說的那樣睡在沙發上,而是端着把椅子放在床邊,整個人倚靠在椅子上睡覺,手臂自然垂放在床邊,掌心始終牽着自己的手。

寬大的掌心緊緊包裹着自己的手,手臂凸顯出的青色筋脈異常清晰,好像格外用力的牽着自己。

顏清眼睛突然有些酸澀,情緒瞬間湧上心間,睫毛輕顫着吸了吸鼻子,眼底不知何時泛起了點點潮濕。

指腹輕輕扣住,反握住他的掌心,回應了他的牽手。

他真的一直沒有松開自己的手。

顏清在想。

會不會你也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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