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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陽終于落下山，Friedrich喘着粗氣仰面躺倒在戰壕裏，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擊退北軍的進攻，北軍統帥完成了對高地的包圍之後，從四個方向對高地發起了猛攻，整整五天，沒有一天間斷。

士兵們還有換防的休息時間，而Friedrich卻像是個永不疲憊的戰士，每一次敵軍的進攻他都親自在前線指揮和作戰。

他是釘在陣地上的一面旗幟，每當戰局危急的時候，士兵們看到Friedrich奮戰的身影便士氣大振，也正是因此，北軍的進攻一次次被擊退，每一次高地似乎都搖搖欲墜快要失守，但卻最終堅強地撐到了現在。

只是，除了莉莉安以外，沒有人注意到，Friedrich的身體整整消瘦了一圈，這五天以來，Friedrich每天的睡眠不超過兩個小時。

除了戰鬥的原因，Friedrich體內那枚彈片也是日夜折磨着他的罪魁禍首，盡管Friedrich的身體強壯如牛，卻也無法阻止傷口的惡化。

這枚深入體內的彈片如寄生蟲般消耗着Friedrich的生命，每個晚上他都疼痛得無法入眠，那種刺骨的疼痛，讓Friedrich覺得它仿佛已經紮進了自己的內髒裏。

“Friedrich将軍，Friedrich将軍！”莉莉安低聲的呼喚将Friedrich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像是進入睡眠狀态那樣放松，相反，Friedrich覺得自己的身子無比沉重，他的頭疼得快要裂開。

“Friedrich将軍，你的手好燙。”莉莉安輕輕觸碰着Friedrich的額頭，“你發燒了！不行，你一定要接受治療，否則你會死的！”

這些天裏，莉莉安主動找到了軍醫要求做他的副手，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承擔起了緊急救助傷員的工作。

她親眼看着Friedrich一邊忍受着身體的傷痛一邊英勇作戰，有無數次，莉莉安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告訴軍醫Friedrich的傷勢讓他救治Friedrich，卻一次次忍住了。

但現在，她再也不想隐瞞，Friedrich的身體顯然已經無法在承受傷口的惡化。

“不！”她沒來得及起身，Friedrich粗糙的大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連日來的射擊和厮殺讓Friedrich的手掌上不斷出現傷口，就連雙手的虎口也因為不斷承受槍支的作用力而反複崩裂，這讓他原本布滿厚繭的手更加粗糙，抓得莉莉安有些生疼。

“再堅持五天，我們就要勝利了，我能夠堅持。”Friedrich的眼睛滿是疼痛和疲倦，但卻依然清明，陣地四周跳躍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閃爍着堅定的光。

“可是你燒得這麽厲害，”莉莉安下意識地轉過頭，不敢和他對視，但她的語氣已經軟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人似乎總有一種讓人信服的魔力，莉莉安竟真得隐約相信，他可以撐到第十天。

“我這些天睡得太少了。”Friedrich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依然低沉渾厚，聽起來充滿自信，“你去拿一些嗎啡來，我好好休息一會兒，燒自然就退了。”

莉莉安想要說什麽，但終究還是順從了Friedrich，她從軍醫那裏拿來了嗎啡。

注射嗎啡之後，Friedrich的疼痛稍稍減輕，休息了一整夜，他的燒果然退了一些，但當他一醒來，便再次投身戰鬥。

戰鬥還在持續着，北軍沒有一天放慢過攻勢，雖然Friedrich依然戰鬥在前線，但莉莉安看得很清楚，他的動作逐漸變得遲緩，有好幾次在和敵人的肉搏之中被敵軍刺傷了身體，雖然只是些皮外傷，但要是放在幾天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嗎啡的鎮痛作用有多強，當藥效退去後的反噬就有多嚴重，無數次擊退敵軍之後，Friedrich便躲進莉莉安的帳篷裏，渾身顫抖地蜷縮在一起承受着藥效過後的痛苦。

而等到莉莉安為他注射一支新的嗎啡，他便再次挺直身子沖出去戰鬥。

五天的時間便在這度秒如年的痛苦掙紮中一點點度過。

第十天終于到來，整個陣地上，還有戰鬥力的士兵已經不足五百人，在十天的消耗戰裏，上千名士兵長眠在高地戰場，但終于，幸存的戰士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經過這個晚上，援軍就要到了，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

莉莉安的衣服髒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四肢酸軟地和Friedrich一起躺在壕溝裏。

女孩的臉上早已不複初來時的整潔，她清澈的眼睛裏滿是悲傷，這十天裏她看到了太多死亡，許多士兵前一刻還在和她開着玩笑，下一刻就被敵軍殺死。

莉莉安盡了自己的一切努力，卻只能看着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被死神從他手中奪走，Friedrich的身體也在她的見證下一點點虛弱下去，這種無力感讓她絕望。

“這就是戰争嗎，我們同樣是人，為什麽要互相殘殺呢。”莉莉安終于再也無法假裝堅強，她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

“你還記得吉姆嗎。”Friedrich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吉姆就是那位失去雙腿的少年士兵，他甚至沒有熬到當天晚上，已經在痛苦中死去。

“吉姆的父母是孟菲斯的普通市民，”Friedrich艱難地喝了口水，對莉莉安道：“北軍攻打孟菲斯的時候用重炮轟擊城市整整一天，城市裏的普通市民死亡殆盡，他的父母也沒有幸免。”

黑暗之中，Friedrich消瘦的臉龐愈發顯得五官如雕塑般立體，他語調堅定地道，“這就是吉姆參加戰争的理由，所有犧牲的士兵同樣如此，為了他們的家人和他們愛的一切，他們只有戰鬥到最後一刻。”

莉莉安止住了哭泣，看向Friedrich，嗎啡早已經用完，甚至連軍醫都已經陣亡，Friedrich每說一句話身體便不停地顫抖，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會讓他痛不欲生。

可是，即便如此，Friedrich的眼神依舊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沉穩堅定，莉莉安竟在一瞬間忘記了他的虛弱和痛苦，他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将軍。

“那你呢，Friedrich将軍，你也是一樣為了你愛的人而戰嗎？”莉莉安忍不住握住Friedrich粗糙的手掌。輕輕撫摸着想要替他減少一絲痛苦。

“是的，我的父母都在弗吉尼亞的鄉下，有一片小種植園。”談到自己的父母和家鄉，Friedrich冷峻的表情終于冰雪消融，他眼中掠過一絲悵然：“我已經離開家很久了，上一次收到父親的信已經是一年前，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麽樣。”

“真想去你的家鄉看看，看看你的父母。”莉莉安憧憬道：“是什麽樣的地方能養育出你這樣的英雄。”

“等到戰争勝利了，我就帶你去我的家鄉，嘗嘗我母親釀的果酒，你會愛上那味道的。”Friedrich笑了笑，幹澀的嘴唇一笑便滲出血來，他黑色的濃眉挑了挑又說道，“我可不是什麽英雄，只是一個普通人罷了，你不也是一樣嗎，是肩上的責任讓我們堅持到了現在。”

莉莉安這些天的努力被Friedrich看在眼中，他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在心裏卻早已認可了她，這是他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

“莉莉安，”Friedrich忽然轉過頭，鄭重地看着她，“為了我的父母，也為了你，我一定會堅持到勝利，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們。”

“我相信你！”莉莉安莫名覺得心中升起一股暖流。

就在這時，Friedrich的眼神忽然瞬間從溫柔變得嚴肅，他顫抖的身子瞬間繃緊，閃電般取出手槍對着莉莉安身後射擊。

子彈擦着莉莉安的發梢掠過，她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随即，崗哨示警的尖銳哨聲撕破了夜色。

“該死！北方佬什麽時候摸上來了！”

這一次北軍顯然是調集了精銳組成的敢死隊，他們悄無聲息地摸上了高地，趁着夜色發起突襲。

“小心！”Friedrich伸手拽過莉莉安，将她護到了身後。

北軍出奇不意的敢死隊收到了奇效，高地前線一片混亂，也不知道混進了多少敵人。

“你跟緊我！”Friedrich警惕的看着四周，很快，他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不知什麽時候，三個北軍士兵已經将他們圍住，這三人身材高大，手中握着匕首和火把，一面在高地上四處縱火，一面猙獰着向Friedrich包抄過來。

似乎從Friedrich的軍服上認出了這是條大魚，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猙獰的微笑，在看到Friedrich身邊的女孩後，他們的眼神更加兇狠了。

這些人本就是北軍選出的經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徒，血腥和火焰激發了他們的兇性，讓他們變得更加無所畏懼。

這時南方軍的士兵們反應過來，漸漸組織起了抵抗，但是他們人數已所剩不多，都在各自為戰，距離Friedrich還很遠，顯然無暇救援。

黑暗中，雙方都生怕子彈傷到自己人，便在高地上展開白刃戰，金屬相交和雙方士兵的慘叫聲在夜裏此起彼伏。

“嘿嘿，是南方佬的大官，南方佬果然懂得享受，打仗還不忘帶上小情人。”正對着Friedrich的是一個高大的黑人士兵，他咧開嘴角露出猩紅的牙龈和慘白的牙齒，像一只野獸。

其他的兩人中有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他們也輕佻地笑了起來同時不斷吐出一些不堪入耳的俚語挑釁着Friedrich。

可令他們失望的是，Friedrich雖然看上去年輕，但并沒有被他們激怒，反而冷靜地取出匕首反握在手裏。

“跟緊我！”Friedrich再次叮囑了莉莉安一聲，然後便像一只獵豹般蹿了出去。

為首的黑人沒想到Friedrich竟然搶先出擊，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他只看到一抹白光閃過，便覺得自己喉嚨上一片冰涼。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張冷漠的臉，捂着脖子緩緩栽倒。

“該死！他的動作好快，一起上。”

Friedrich強忍着身體內的劇痛，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高地下，他看到北軍的營地有了動靜，顯然他們發現敢死隊得手，要趁着混亂一舉拿下高地。

他必須要在北軍大部隊到達之前穩住高地的局勢，時間卻已經不多。

想到這裏，Friedrich主動迎上了另一個黑人，匕首刺向黑人的胸膛，令Friedrich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黑人竟毫不畏懼地任憑将匕首刺進自己的胸口。

他不顧身上的疼痛，粗壯的手臂牢牢抱住Friedrich，如果是在以前，Friedrich輕松便可以掙脫，可是他太虛弱了，黑人的大臂像兩個鐵箍，幾乎要讓Friedrich窒息，他的傷也在這壓力的刺激下在他體內肆意破壞着。

“開槍！宰了他！”那黑人悍不畏死地呼喊着同伴。

另一個白人毫不猶豫地取出□□，對準Friedrich射擊。

危急之際，Friedrich的頭重重得向後一仰，後腦勺結實地砸在黑人的鼻梁處，他的後腦血流如注，但黑人也被砸得短暫失神，Friedrich趁機掙脫，向旁跳躍躲閃。

原本瞄準Friedrich胸膛的子彈偏離了目标，卻仍然擊中了Friedrich的左腿，Friedrich顧不上疼痛，立刻掏槍還擊，那名白人來不及開出第二槍便被子彈掀飛了天靈蓋。

開出一槍後，Friedrich看也不看白人的方向，反手又朝着黑人的胸口開了一槍，子彈巨大的沖擊力讓黑人踉跄着向後退了好幾步才仰面倒地。

“不要慌！向我靠攏！把北方佬趕下去！”解決了三個對手，Friedrich在黑暗中大聲怒吼，他低沉有力的聲音瞬間讓南方軍士兵們有了主心骨，他們一邊還擊一邊向Friedrich所在的地方聚集。

很快，摸上來的敢死隊便被逐步逼退，高地上僅剩的幾個北軍士兵也紛紛被擊斃。

然而就在此時，一名眼尖的南方軍士兵驚恐地指着陣地前沿，“該死！北方佬帶上來好多炸藥包，他們要把工事炸開！”

不用他提醒，Friedrich也看到了，不知何時，陣地前沿的防禦工事上零零散散地擺滿了許多炸藥包。

他頓時明白過來，這才是敢死隊的真正目的，他們要用炸藥包炸開南方軍苦苦建設多日的防禦工事和掩體。

一旦這些工事被炸開，失去了地勢的依托，靠着南方軍僅剩的五百人根本無法再組織北軍進攻。

十天的堅持，就要毀于一旦。

殘存的北軍敢死隊員們臉上紛紛露出得意的癫狂笑容，他們點燃身前炸藥包的引線，從高地上飛快地躍下逃離。

火苗順着引線極速燃燒，Friedrich一瞬間忘記了身上的傷痛，“快把炸藥包扔下去。”

絕望的南方軍士兵們發出困獸般的怒吼，他們發瘋般地沖上去試圖在炸藥包爆炸之前将它們從高地上抛下。

Friedrich剛要沖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炸藥包，可是左腿卻一陣劇痛，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被擊中的那一槍已經将他左腿的腿骨打碎。

他沒跑出幾步便栽倒在地，但Friedrich沒有放棄，他咬緊牙關手腳并用爬向炸藥包。

“快回來！要爆炸了！”莉莉安在後方聲嘶力竭地喊道。而與此同時，一點刺目的光在Friedrich眼裏升起。

“轟！”巨大的爆炸聲響徹夜空，沖在最前的南方軍士兵來不及反應便被炸成了一堆血肉碎塊。

Friedrich距離炸藥包不算遠，他只來得及伸手擋住臉，爆炸的氣浪便像是一個大錘重重擊打在他的胸口。

高大的身軀仿佛一只破敗的風筝被炙熱的氣浪卷上了半空，又重重砸落在地。

“Friedrich将軍！”“完了，北方佬沖上來了！”

僅存的南方軍士兵們徹底喪失了鬥志，頹然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而莉莉安則發瘋一樣地沖向了Friedrich跌落的方向，在一堆屍體碎塊和塵土中，她終于把血肉模糊的Friedrich挖了出來。

他的手臂被炸得已經能看到骨頭，而幸虧有手臂的遮擋，Friedrich的臉才沒有被灼傷，但他的身體卻到處是向外淌血的傷口，就連呼吸也變得微不可查。

莉莉安抱着Friedrich的頭，茫然地看着潮水般向高地湧來的北軍士兵，眼神逐漸絕望。

可就在此時，正在向高地沖鋒的北軍卻又潮水般地退去，一陣密集的槍炮聲在北軍陣營後方響起。

“是援軍！援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