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

六

第二日清晨。

微醺的光絲絲縷縷從窗戶照進來，打在兩人纏綿一夜的床上。楚慕離睫毛微顫，慢慢睜開了一雙已經哭得紅腫的桃花眼，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晏世辰……”他的聲音因為哭喘了一晚變得沙啞，“從我身上滾下去。”

晏世辰已經醒了，壓在他身上欣賞他一身的吻痕，手不輕不重地揉着他青青紫紫的腰，笑意盈盈：“怎麽了，師父，今日為何是這副表情？昨晚……您不是……”

“閉嘴。”楚慕離輕輕阖上雙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緒翻湧。

太荒唐了。和自己一手栽培的徒弟上了一張床，并且哭了一整晚。他可是一只妖啊，一只妖，讓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人類給睡了。因為發情的緣故，欲.火已經沖昏了頭腦，他也忘記自己迷離間說過怎樣的淫.蕩不堪的話。

晏世辰不依不饒：“師父的耳朵真是可愛，輕輕一摸，就會……”

“一刻鐘之內，在我面前消失，”楚慕離忍無可忍，坐起身披上單衣，“回你的皇都，回去振興大晏。”

“師父，我想要你，我喜歡你……”

“你身上流着的，是大晏皇族的血脈。所以你要時刻謹記，先是家國情懷，再到兒女情長，”楚慕離忍着下身撕裂的疼痛站起來，雙目微垂看不出情緒，“我在很久之前，就教過你這個道理。”

先是家國情懷，再到兒女情長。

這是晏世辰，是每一位大晏的皇帝，都必須遵循的使命。

“回去吧，阿辰。等到大晏真正成為一個太平盛世，等到天下大同，百姓富足的時候，你再來娶我，可好？”

“這是我身為臣子，對摯愛之人，對大晏帝王的承諾。”

“公公，我們都等了一夜了，陛下怎麽還不回來？”一群士兵在山下的風雪中瑟瑟發抖，渾身上下挂滿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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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稍安勿躁，”清澈的少年嗓音從山林中傳來，年輕的帝王騎着白馬，目不斜視，“啓程，回皇都。”

劉公公默默地跟在晏世辰身後，看見前方少年的脖頸上，有一點細微殷紅的吻痕。

青丘山上惡獸兇險，地形複雜，從來沒有人定居。晏世辰去找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十五皇子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掩藏情緒，每天被皇兄們欺負，被宮女們打罵，常常縮在冷宮暗無天日的角落裏，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時他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太監，也是在深宮裏縮頭縮尾地做人，稍不注意就會丢了性命。他不敢為晏世辰說話，只能在少年抱着膝蓋抽泣時，遞給他一瓶廉價的藥膏和一小碟紅燒肉。

後來十五皇子失蹤，又踏遍千山萬水回來奪得皇位，毫不猶豫地就封了他為禦前太監。

他從不覺得晏世辰是在謀朝篡位，也不覺得妖類有多邪惡，追随在意氣風發的少年身後，是少有的安全感。他堅信，那個躲在角落裏不知所措的孩子，一定會成為一個萬民愛戴的好皇帝，龍鳳之姿，盡顯帝王之相。

楚慕離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沉默良久，随後收拾起所有衣物，帶到河邊拼命搓洗。可是直到他的手都搓到泛紅了，也沒能洗掉床單上的白色污漬。

楚慕離有些累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坐在河邊，眼圈突然紅了。

他開始覺得有些迷茫，如今是冬天，山下的霧很大，大到他看不清路的盡頭。

明明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結果，明明兩個人可以永不相見了，明明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可他還是改變不了晏世辰的命運。

“阿醴。”

楚慕離猛的轉頭，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多歲的男人，衣服上有着像是龜甲的紋路，手中拿着一串佛珠。

“蒼歲，你怎麽又來了。”楚慕離的聲音很弱，弱到聽不見細微的梗咽。

“我若是不來，阿醴又要被欺負了，”蒼歲緩緩蹲下，輕輕摸了摸楚慕離的腦袋，“我說過，宿命難改，他會愛上你，這是亘古不變的事實。”

“還有，阿醴，你是不是忘了，你們狐妖一族，無論男女，都可誕下子嗣。”

楚慕離忽然一愣。

蒼歲把楚慕離的手腕拉過來，無視上面的牙印，把着他的脈象，良久，輕輕地嘆了口氣：“你的血脈裏，确實有一個新生靈在流動。”

我……有崽了？

楚慕離震驚。他聽父母說過狐族的奇異之處，當時只是一笑而過，但沒想到他一個帶把的純爺們兒，真的懷上了。

“阿醴，去見他吧，”蒼歲眺望着遠方，像是在懷念什麽，“別讓他等太久了。”

“可是他會死的。”

“阿醴，一個人的一生，都像是大夢一場。但唯獨，有兩樣事情，會刻骨銘心——生離，死別。但對于人類來說，生離往往比死別更痛苦。一個是再也不見，一個是不願再見，”蒼歲凝望着楚慕離，像是在看着曾經的自己，“去吧，在他還能活着的這十多年裏，希望你能給他一段沒有遺憾的時光。”

五日後。

楚慕離一身白衣，在皇都大街上随意游逛，引得各路大家閨秀頻頻回頭，一臉嬌羞。

街道熱鬧非凡，楚慕離停在拐角處的一間茶館，進去要了二兩茶，豎起耳朵聽隔壁桌說的最近的八卦。

“咱皇上真是真龍天子，上任三月，解決了南方的水災禍患，攔住了北方的倭寇入侵，還免費給老百姓送糧食，輕徭薄賦，增加補貼，黎民百姓的生活一下子就安定下來了！”

“就是啊，皇上還懲治貪官污吏，像之前那個狗官，壓榨百姓，強搶婦女，結果皇上一登基，他立刻就被拖去殺頭了！”

楚慕離聽着聽着，嘴角不經意間往上揚。

他的小少年已經是萬人矚目、正氣凜然的好帝王了啊。

楚慕離拿起桌上的劍正欲離開，突然想起茶錢還沒付，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一個金元寶輕輕放在桌上，然後才朝着皇宮的方向離開。

一個金元寶，應該夠了吧。

輝煌的大殿前，楚慕離迎風傲立。守門的侍衛手持長槍，在新皇帝的威懾下，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來者何人？”

“在下楚慕離，求見陛下。”

“請進吧。”

楚慕離跟着侍衛往裏走，發現大殿內廊道兩邊并沒有任何價值連城的古董，反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擺件或是一些贗品。

皇宮……這麽廉價的嗎。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大晏國庫因先皇奢侈無度而空虛，人民又食不飽腹，只能通過變賣古董來救濟人民，久而久之，宮中的擺設品自然就所剩無幾了。

晏世辰為了大晏，的确是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換錢。或者說，晏世辰為了他們之間的承諾，的确付出了太多。

既然如此，他又有什麽理由藏在青丘山上，逃避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