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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父子倆,一坐一站。

霍以南的眉眼與霍起陽的眉眼有七成像,然而二人給人的感覺,天差地別。

霍起陽嚴肅,精明,放在港劇裏,是典型的奸商形象。

至于霍以南,不笑時寡冷疏離,有着上位者的高姿态;笑時斯文端莊,身上沒有半分生意人的銅臭味,給人以溫潤儒雅的大學教授的感覺。

晨光由廊道盡頭的窗戶躍入室內。

一束光,将狹長靜谧的廊道區分為兩個部分。

霍以南踩在光圈中,霍起陽連同他的輪椅游移在晦暗處。明暗相對,父子倆的神情,也如同周身所處的環境,一明,一暗。

不待霍起陽深究霍以南話裏的玄機。

霍以南緊迫追問:“難不成父親剛剛是覺得,我和南笙在幹些,兄妹之間不能幹的事嗎?”他是笑着的,笑意直達眼底,“什麽是兄妹之間不能做的?”

霍起陽望着他臉上的笑,周身卻莫名發寒,如置身數九寒天。

面前的人,是他的兒子。

是在他窒息的控制欲下長大的兒子。

然而他早已無法掌控他。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霍起陽對霍以南,有些發怵。

見确實是自己誤會了,霍起陽說:“沒什麽,我最近眼神不太好,剛剛看錯了。”

霍以南慢條斯理:“我讓醫生過來給你看看。”

霍起陽順勢而下:“正好今年還沒體檢,趁着你母親不在家,我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等她回家了,我也差不多在家。”

“好。”霍以南說,“我讓人給你收拾衣服,今天下午就去醫院。”

霍起陽自下半身永久癱瘓後,身體稍感不适,便如驚弓之鳥般緊張。他的全身體檢,檢查的面面俱到,身體的任何器官、部位都不放過。他的體檢是個大工程,即便是霍氏名下的私立醫院,任何檢查都無需他排隊,一通體檢下來,至少也要一個禮拜。

這還是檢查出沒有任何毛病的情況。

但凡檢查出點兒小毛病,他都如臨大敵般,在醫院住許久才行。

照顧霍起陽的傭人姍姍來遲:“老爺,先生。”

霍以南面色冷淡:“推老爺下樓吃飯。”

“好的,先生。”

霍以南淡聲:“盡量寸步不離地照顧他,我父親腿腳不便,萬一出了什麽事兒,你擔不起責任。他住在樓下,上下樓梯不便,怎麽還讓他到二樓來?”

傭人讪讪:“老爺說想……”

“為了他身體考慮,以後盡量別讓他上下樓,明白嗎?”霍以南懶得聽緣由,已經發生的事,沒什麽可争論的,他要的是杜絕以後發生的可能性。

“明白的,抱歉,先生,這次是我照顧不周,以後不會了。”

接連道歉完,傭人推着霍起陽坐着的輪椅坐上電梯,下樓。

傭人是近幾年才在霍家工作的,隐約聽到些霍家的龌龊事兒,知道霍以南與霍起陽的關系并不好,甚至還聽說……

霍起陽的腿,是霍以南幹的。

然而都是聽說,沒有真憑實據可驗證。

-

送走霍起陽後。

霍南笙:“我也下樓吃飯。”

剛往外走了一步。

霍南笙的手肘被抓住。

“哥哥?”

“領帶還沒系好。”霍以南神情寡冷,往前走了一步,維持着剛才的姿勢,湊近她,彎腰,提醒她,“笙笙,我是不是教過你,做事不能半途而廢?”

霍南笙眼睫輕顫,喉嚨裏冒出很輕的一聲“嗯”,當做回應。

她伸手,給他系領帶。

說起來,當初還是霍以南親手教會她系領帶的。

圈子裏的大小姐們都會上禮儀教養課,禮儀教養課教的東西紛繁複雜,也有許多的基礎技能。正巧霍南笙上課的內容,是系領帶。

霍南笙的教養老師,作風老舊、迂腐,上這節課時,說了一句話:“系領帶如同洗手作羹湯,女人愛一個男人,必定得在他的衣食住行裏有所付出。男人在外賺錢養家,女人就得照顧好家裏的一切,也得照顧好工作勞累回家的丈夫。”

霍南笙是霍家花了數不清的財力人力培養出來的霍家大小姐,舉止端莊,為人乖巧懂事,知書達禮。

然而那天霍以南開會中途,特助宋遠志略顯慌張地走到霍以南身邊,打斷了會議。他頂着霍以南暗沉的眸光,壓低聲音,說:“大小姐逃課了。”

霍南笙逃課。

可真是稀罕事兒。

沉默兩秒。

霍以南淡淡地嗯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繼而揮手,示意衆人會議繼續。

宋遠志愕然。

霍以南的反應,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靜了。

但他不敢妄動,出了會議室,給管家陳伯回了電話。

“霍總在開會。”

“他就‘嗯’了聲,沒說別的了。”

“不清楚……要不暫且,別管了吧?”

“等會議結束,我再問問霍總。”

霍家兩位家長是沒有心思管霍南笙的,霍起陽如同大多的父親,以為自己出錢外加吃飯時間關心下霍南笙,便是位好父親。

李素問對待霍南笙,如同對待家裏的寵物,開心時關心她,不開心時将她擱置一邊,不理睬。但她連霍以南都鮮少搭理,細究起來,李素問對霍南笙是比對霍以南這個親兒子要好許多的。

所以管束霍南笙一事,不知何時,落在了霍以南的身上。

霍以南不表态,管家也不好多做幹涉。

管家站在書房外,霍南笙逃課的明目張膽,甚至沒跑去外邊兒,反而是跑回家裏,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鎖在了書房裏。

教養老師被她這行為氣得半死。

一通電話打給了霍以南,霍以南沒接。

彼時,霍以南會議結束,正在查閱霍南笙的上課視頻。

霍南笙不管上什麽課,都會有視頻監控。這一行為,像極了父母外出工作,聘請保姆在家帶孩子,以防保姆對孩子動壞心思,父母在家裏裝個監控能夠時刻觀察。

圈子裏大多數人上課都是如此,這沒什麽奇怪的。

液晶顯示屏裏,放映着上課內容。

教養老師說的話,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她一個又一個的電話打來,來電鈴聲瘋狂叫嚣,落在霍以南的耳裏,分外刺耳。

他一個都沒接。

上課視頻停止在霍南笙中途離開,回家那幕。

霍以南也效仿她的做法,起身,回家。

到家後,管家急急忙忙地迎了上來:“您終于回來了,小姐在書房裏待了三個小時,一句話都不說,我也不敢推門進去。”

“她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出什麽事兒的。”

“剛滿十八歲,哪兒算得了大人?”更何況,管家都快七十歲了,在他眼裏,霍南笙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姑娘。

“你可別兇她。”管家叮囑。

“你什麽時候見我對她發過火?”霍以南無奈。

“那是她一直以來都沒犯錯。”

霍以南瞥了管家一眼,冷而淡的眼神裏,透着壓迫感:“她今天也沒犯錯。”

管家一愣。

待他回過神。

視野裏,已經沒有霍以南的身影了。

霍以南作為霍家現如今的掌權人,在整個霍家都是暢通自如的。

不需要霍南笙的同意,緊鎖的書房門,會有人把鑰匙遞給他,他輕易打開。然而他沒有使用這些上位者的特權,他站在書房外,很有分寸感地敲了敲門。

“是我,南笙。”

靜默無聲湧動。

時間悄然流逝。

霍以南勾了勾唇,緩緩地笑了聲:“哥哥來敲門,也不願意開嗎?”

未過多時。

房門被人由裏打開。

霍南笙有着做錯事的自覺,頹然低着頭。

看不見她的臉,但能聽見她的聲音,細軟的,不堪一擊的,語氣是執着的,透着難以摧毀的堅定,“哥哥,我知道逃課是不對的,但我沒法上那節課。”

“嗯,哥哥沒有怪你的意思,霍南笙,擡頭,看着我。”

聞言,霍南笙擡頭。

四目相對。

霍南笙見到霍以南眼裏的肯定。

他盯着她,方才還冰冷的面容,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他的語氣也是綿緩溫柔的:“做你覺得對的事的時候,不要有任何的退縮和害怕。哥哥是你的哥哥,不是旁人的哥哥,哥哥永遠會站在你這邊,而不是站在旁人的角度,批評你,指責你。”

自逃課後,霍南笙一邊是逃出束縛的痛快;

一邊又深陷不安的痛苦中。

她害怕霍以南知道她逃課,對她流露出失望與不滿的神色。

“為什麽?”霍南笙也不知道為什麽,紅了眼眶,分明他沒有對她說一句重話,還站在了她這邊,“你不應該罵我嗎?”

“為什麽要罵你?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不是嗎?”

“我逃課了。”

“嗯,那種課,沒必要上。”

驀地。

霍南笙仰頭,一臉不敢相信。

“哥哥?”

“是哥哥的錯,哥哥沒有給你選一個好的教養老師。”做錯事的是霍南笙,道歉的卻是霍以南,“老師應當起到好的引導作用,可是你這位老師,故步自封,思想老舊,給你灌輸錯誤的思想。你逃課,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知道今天的上課內容了嗎?”

“嗯,所有都知道了。”霍以南眼眸低垂,瞥見她手裏緊攥着的領帶。長時間攥着,領帶有一截起着明顯的褶皺印,他笑着,“把領帶給我,哥哥教你系領帶。”

霍南笙的視線和他一同往下拉。

她攤開手,有些尴尬:“這條領帶都不成樣子了,要不換一條吧。”

“沒事,褶皺能被推平。”霍以南接過她手裏的領帶,用力扯、壓,褶皺印少了許多。

他眉梢輕擡:“拿起來。”

霍南笙雙手拿起領帶。

霍以南說什麽,她就照做。

領帶系上後,霍南笙想要收回手,雙手手腕卻被霍以南抓住。

“知道為什麽要學會系領帶嗎?”

他脊背筆挺,居高臨下的站姿,周身散發的氣場卻是柔和的,平易近人的。

霍南笙搖了搖頭。

“因為人的脖頸很脆弱。”霍以南将霍南笙的手,拉扯住自己頸間系好的領帶,雙手猛地用力,領帶随之收縮,勒住他的脖頸。

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霍南笙面色煞白。

“哥哥?!”

“學會系領帶,不是為了取悅讨好男人。你心情好的時候,可以賞他點兒面子給他系領帶,心情不好的時候,直接把他勒的喘不過氣兒來。”

“當然,如果你不想學系領帶,也可以不用學。假使你以後的另一半一定要你為他系領帶,哥哥很難不懷疑,他那兩只手是擺設嗎?自己系領帶都不行,非得要我的妹妹系領帶?”

霍南笙注意力都在他的脖子上。

他是冷白皮,頸部線條流暢修長,頸間喉結凸起,随着他說話,喉結滾動,有着說不出的性感。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領帶緊緊地勒住他頸間,勒出了一圈紅。

她急了:“哥哥,你松手啊。”

霍以南松開手:“怕什麽,我有分寸的,我總不能自己勒死自己。”

霍南笙半無奈半心疼地瞪了他一眼

她說:“脖子都紅了。”

霍以南不甚在意:“血液流通不暢罷了,過一會兒就好。”

系好的領帶,被他這麽一弄,又亂了。霍南笙雙手整理着,将領帶解開,回憶起剛剛他教的方式,一步步做,動作很慢,卻很細致。

霍以南垂眸,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幕。

不知何時,當初那個只有他腰線高的小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

站在他面前,眉眼剛好在他頸上喉結處。她只要撩起眼皮,就能看到他的喉結,略顯艱難,壓抑地滾動着。但是她沒有,她只是很專心地,給他系領帶。

也只是系領帶,沒有別的想法。

良久,她收回手,眉眼間浮動着旖旎春色:“哥哥,系好了。”

霍以南好似被她的笑意感染,勾唇笑了笑:“教一遍就學會了?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下一秒,他又嘆氣,“教的這麽好,也不知道以後便宜了誰。”

“誰都不會便宜,”霍南笙終于撩起眼皮,正眼看他,她當真是個好學生,好妹妹,教一遍就會,做她認為是對的事,不退縮,很堅定,“既然你不談戀愛,也沒有人會給你系領帶,哥哥,你教我的東西,我沒那麽沒良心,用在別人身上。”

停頓兩秒,她眸子顏色很淺,笑意卻很深。

她當時才十八歲,剛成年,身上還有着小姑娘身上涉世未深的,天然的造作,輕易許下永遠。

“——哥哥,以後我只給你系領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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