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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霍以南平常不戴眼鏡, 工作時會戴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

鏡片冰冷,平添他眉眼幾分清冷淡漠。或許真的是這幅眼鏡的問題,霍南笙漆黑瞳仁裏的霍以南, 臉部線條輪廓緊繃出凜冽感,隐約有威示感不着痕跡地侵略她周身。

勞斯萊斯車廂空間寬敞。

霍南笙無端有種喘不過氣兒的錯覺。

她張了張口,幹巴巴的一聲“哥哥”剛出口。

以車技平穩出名的司機卻猛地一腳剎車, 猝不及防第,霍南笙之後的話被咽回嗓子眼裏,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驚呼。

慣性使然,她整個人往前傾,電光火石間, 有只手箍住她的腰, 将她整個人都托了回來。

霍以南眼疾手快, 意識到緊急剎車的下一秒, 一只手放在前面的座椅後,以防霍南笙的額頭撞擊。另一只手繞過霍南笙的腰,将她往回拉。

拉到他的懷裏。

“嘶——”霍南笙捂着額頭, 抱怨, “哥哥,你身上就沒有一塊地方時軟的嗎?”

看不明晰的空間裏,身體感知的尤為清晰。

她在他懷裏仰頭,西裝仿佛不複存在, 她唇齒鼻息間呼出的熱氣, 由他的胸膛, 輾轉至他脖頸, 最後停留在他緊繃的下颚處。

溫儒氣息,裹挾着空氣, 好似有只無形的手,禁锢着他的脖頸。

霍以南阖了阖眸,調整呼吸,問她:“笙笙,有哪裏摔傷嗎?”

“沒有。”

“那,先從哥哥的懷裏出來,好嗎?”

也是這個時候,霍南笙才意識到,他們兄妹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近到二人堪稱嚴絲合縫地緊貼在一起,甚至能感知到,彼此的心髒,敲打着對方的右胸口,與左胸口的心髒,共振。

近到他看見她白皙平靜的臉,霎時泛起不自在的潮紅。

因他這句提醒。

霍南笙緩緩地退離他懷抱。

“我沒注意到,”她聲線微微顫抖,透着別扭,“我不是故意往你懷裏靠的,是你拉我到你懷裏的。”

霍以南愣了下,随即喉嚨裏溢出一聲嗤笑:“恩将仇報?嗯?”

她咬了咬唇,繃着聲線,倔強地不承認:“本來就是你先動手的。”

一副無理取鬧的模樣。

偏偏霍以南拿她沒辦法。

到底,還是他寵出來的。霍家大小姐,到底還是他這個霍家掌權人,一手栽培大的。

他自問自己灌輸給她的,是良好的教養,與時俱進的理論……她确實成長的很好,沒有圈內大小姐都有的驕縱與傲慢,待人處事周到有禮。唯獨在他面前——  旁人不敢讓霍以南做的事,她理所應當的架勢,使喚着霍以南。

霍以南緊急關頭想到的是她,怕她磕碰到,到了她那兒,反倒成了他不對了。

能怎麽辦呢?

毫無辦法。

霍以南拿她沒辦法,只得找司機出氣兒。

說是出氣,也算不上。

他詢問前排的司機:“怎麽突然剎車?前面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司機剎車的突然,早已做好了被斥責辱罵的準備,沒成想,聽到的卻是霍以南不急不緩的問句。話語裏,并沒有太多的指責意味,甚至還給他找補,是否是外界因素,導致他急剎車。

給豪門公子哥開車久了,他習慣于公子哥們高高在上的姿态,頤指氣使的傲慢,階級将他們這類普通人死死地踩在泥地裏。

霍以南這樣的身份,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是單純的教養良好能夠解釋的了。

還有上位者幾乎不可能有的同理心。

司機握着方向盤的手,掌心冒汗,他哆哆嗦嗦地說:“有輛車突然超車,擋住去路。”

聞言,霍以南偏過頭,銳利雙眸刺穿擋風玻璃,直直地望向車前停着的車。

是輛高調的跑車。

車主身姿婀娜,跟走T臺似的,腰線搖曳,往他們這車走來。

霍以南無奈揉眉:“是李夕霧。”

霍南笙愣了愣,繼而失笑:“是她能做出來的事兒。”

如果說霍南笙是循規蹈矩的代表,那麽李夕霧一定是離經叛道的典型。霍南笙和李夕霧,出生環境不同,接收到的教育不同,所以活成了截然相反的人。

卻又成為關系甚好的姐妹。

“叩叩——”

李夕霧扣指,敲車窗玻璃的動作都自帶驕矜。

霍南笙降下車窗。

李夕霧彎腰,俯身,和他們打招呼。

“嗨,我親愛的哥哥,”先和霍以南打招呼,繼而才笑靥綻放,與霍南笙打招呼,“我可愛的妹妹。”最後,她自言自語地嘟囔,補充,“這可怕的霍家。”

聲音很輕,距離較遠的霍以南沒聽到。

霍南笙聽清了,她邊開門,邊糾正:“是可敬的霍家。”

李夕霧面無表情:“是恐怖。”

霍南笙拿她沒轍。

下車後,她繞到車頭,看清當前景象。

霍家分兩道門,一道門是入口處的鐵欄門,道路寬敞,夠三輛車同時駛過。而他們處于第二道門外,也就是霍家別墅的大門外。大門外兩側是傭人們時常修剪的綠化區,半人高的灌木叢蓊郁茂盛,一條單行道将別墅與綠化分成兩部分。

單行道的盡頭,是入口處的噴泉池。

李夕霧的車由噴泉另一側轉過來,逆向行駛,攔截住霍以南的車的去路。

“你就不擔心出車禍?”霍南笙心有餘悸。

李夕霧無所謂,粵語脫口而出:“定曬啦,我個心預咗,唔會撞上嘅。”

她視線一掃,撞上霍以南黑沉的眼,渾身抖了個激靈,連忙用普通話重複了一遍:“放心啦,我心裏有數,不會撞上的。”

李夕霧來霍家的次數,統共加起來不超過十次。

即便她不常來,也知道霍家的一條蠻橫又透着霍起陽小心眼的規矩——任何人,不得在霍家說粵語。

由此可見。

霍起陽對李夕霧父親的諸多不滿。

“不要把生命當做兒戲,”霍以南半斂雙眸,視線掃蕩過她,訓誡的口吻,“也不要讓無辜的人為你的任性買單。”

無辜的人。

指的是司機。

換做別的雇主,大概這個時候會把所有的怒氣發洩到司機身上,然而司機何其無辜。

李夕霧忽地如鲠在喉。

她五歲的時候在父親的賭場裏,見識過人輸錢後剁掉手腳的畫面,血濺進她眼裏,她心裏油然而生殺伐快感。十六歲的時候,她在國外與人賽車,那人失誤,連人帶車翻倒,醫生宣布對方當場死亡時,她也只是冷眼相待。她對生命的态度,不屑,嗤之以鼻,如同對待泥地裏的蝼蟻。

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和她說,要尊重生命。

霍以南的話,對李夕霧而言,是颠覆她以往認知的存在。

很陌生。

陌生的讓她迷茫。

混沌之際,她瞅了眼身旁的霍南笙。

她這個妹妹,沒有半點兒在霍家這種壓抑窒息的環境裏長大的感覺,氣質清冷,幹淨,不世故,出塵脫俗的好像是被愛包圍着長大的人。  可就連李夕霧這個鮮少來霍家的外人都知道,自己的姑姑是什麽樣的人,姑父又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連對霍以南這個親兒子都不一定能用上“愛”這個字眼,對霍南笙這個外人,更不可能有任何的“愛”。

無非是像喜歡家裏的寵物一樣,有興頭的時候逗一逗,過了那股勁兒,就将它抛之一邊,置之不理。

那是誰的愛包圍着霍南笙?

答案,顯而易見。

思及此,李夕霧微低下頭,兩畔燈光照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有着難以言說的羨慕,與慶幸。

慶幸霍南笙能夠擁有霍以南。

-

霍家別墅內,燈火通明。

因在路上耽誤了太久時間,而霍家對自家人的規矩又多,多到——在外待了一天,回到家裏,必須先換一套幹淨衣服,才能出來吃晚餐。霍以南和霍南笙相繼回屋換了套衣服。

這麽一磨蹭,等他倆到餐廳的時候,賀榆父子也已經姍姍來遲地落座了。

家規家規,說到底,還是管束霍家自家人用的。

霍起陽是規則的制定者,也是規則的篡改者。

有客人在,飯桌上的公筷消失不見,安靜的餐廳裏也冒出輕松的攀談聲。

霍起陽在和賀榆不知道聊到了什麽,笑得爽朗開懷。

他注意到霍南笙後,連忙說:“——說到笙笙,笙笙就來了。”

霍南笙連忙露出合時宜的笑來:“父親,賀叔叔。”

霍起陽朝她伸手,親昵又熟稔的姿态:“笙笙,來,坐爸爸這兒來。”

位置是刻意安排過的。

霍起陽與賀榆隔着圓桌,面對面坐着。

霍起陽左右手兩邊的位置空着,右手邊空無一人,而左手邊,隔着一個空位,坐着賀棣棠。

霍南笙沒有猶豫,坐在了霍起陽指着的,左手邊的空位。

落座後,她和賀棣棠對視了眼。

霍以南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後,在霍起陽右手邊的空位落座。

一旁的李夕霧,有種三人的态度逐漸遞減,到她這裏,她已經是皮笑肉不笑的狀态,好似被逼無奈,“姑父,好久不見,賀先生,你好。”

“這位是……”賀榆疑惑的目光,看向李夕霧。

“這是我夫人的侄女,港城李家,賀總應該聽過吧?”

賀榆一臉震驚,臉上的谄媚更明顯:“原來是李家的大小姐,久仰久仰。”

李夕霧習慣了被人吹捧,臉上挂着抹淡笑,當做回應。

今晚晚餐的主題,不是李夕霧,所以賀榆放在李夕霧身上的目光,停留沒多久,就移開。重新移回到,霍南笙與賀棣棠身上。

賀榆忽然嘆了口氣:“我是想着等小棣畢業了,直接來賀氏上班的,但他就是不願意。我尋思着到底是哪家公司比自家公司還對他有吸引力,沒成想,竟然是霍氏。”

霍起陽樂呵呵的笑着:“年輕人嘛,總覺得逃離了父母,就能闖出一番事業了。他們只有在外面吃了苦頭,才知道有父母保護的滋味。”

賀榆贊同:“是啊。”

“我家笙笙也是,讓她在家享福當大小姐,她一萬個不願意,非要去霍氏上班——”話題就是在這個時候變味的,“你倆都在霍氏,上班的時候,有沒有遇到?”

“是啊,你倆還挺有緣的,高中在一個學校,大學又都去了英國,現在上班了,還都在霍氏。”賀榆像是剛知道這消息似的,感慨着,“這可是難得的緣分,整個豪門圈裏都找不到像你倆這樣的了。”

賀棣棠瞥了霍南笙一眼。

她側臉清冷,隐約可見唇角勾起的淡笑。

賀棣棠猜不透她的想法。

頂着自己父親灼熱的眼神,賀棣棠沒法不作出回應,可他又怕自己回答的太暧昧,讓霍南笙對他産生抵觸心理。

躊躇之際。

賀棣棠就看到霍南笙擡起頭,視線往一邊偏移。

他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視線指向的,是……霍以南。

他們對視了幾秒。

而後。

霍以南捏了捏眉骨,手擡起落下間,帶走眉宇間幾分無奈。

旋即,他要笑不笑地,說:“是嗎?笙笙上的高中是我上過的,她讀的大學也是我給她挑選的,至于她要來霍氏,是因為我不放心她去別的地方,所以讓她來霍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工作,方便我照顧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霍起陽和賀榆有意撮合賀棣棠和霍南笙,往命中注定的緣分上引。

霍以南的話,很顯然,是故意在打二人的臉。

氣氛霎時僵持住。

低氣壓蔓延。

李夕霧忍受不了這種氣氛,又想到自己受霍南笙所托來吃這頓飯,她在心底嘆了口氣,真是羨慕霍南笙,不僅有那麽好的哥哥,還有她這麽好的姐姐。

好姐姐在此時打破僵局。

她手撐着下巴,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有緣的,是賀小少爺和咱們家霍大公子啊。”

“整個豪門圈都找不到像你倆這麽有緣的了呢。”她柔柔的語調,重複着方才家長說的話,只是話裏話外,總透着一股陰陽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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