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昨晚發生的事兒, 還記得嗎?”

——“昨晚發生的事兒,還記得多少?”

相差兩個字的問句,內容天差地別。

霍南笙剛在沙發上落座, 猝不及防被他這句話問道,微弓的脊背僵住,仿佛被定身, 無法動彈。她強硬又機械地将身體掰直,佯裝若無其事,嘴角掀起弧度。

“什麽?”

不知何時,霍以南走到了她面前。周身凜冽的氣息包裹住她。

客廳裏只點了一盞落地燈,霍南笙不喜歡太亮或是太暗的環境, 滿室璀璨讓她慌亂, 太過幽暗的環境又讓她害怕。為此, 李夕霧還打趣過她, 真嬌氣。

霍以南從未說過她分毫。

她喜歡做什麽,霍以南說,那就做吧。

她不喜歡做什麽, 霍以南說, 那就不做。人生沒有什麽事,是一定要做的,如果有什麽是你一定要做的,那就是好好地活着。

他從沒有勉強過霍南笙。

今天是第一次。

空氣裏充盈着揮散不去的壓迫感, 有種烏雲壓城城欲摧的逼仄。落地燈在他身後, 光影勾勒出他不近人情的身形, 他的臉置于晦暗中, 仿佛徹底溶于暗色。他的沉默,帶來咄咄逼人。

分明所處的環境, 是霍南笙平常最喜歡的。

——她不喜歡待在霍家老宅,太大太空,所有人像是被規矩牢牢地禁锢住,喜怒不形于色。她喜歡待的地方,是她自己的房子,和霍以南的房子。最好,霍以南還在她的身邊。

願望實現,卻沒有她期待中的快感。

霍南笙下意識想躲。

下巴被他扼住。

迫使她只能看向他。

霍以南矮身姿态,半跪在她面前。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語氣很淡:“南笙,說實話對你而言有那麽難嗎?”

他叫她南笙。

不是笙笙。

也不是,霍南笙。

南笙。

霍南笙心跳難平,聲音都在顫:“你想聽我說什麽?”

霍以南:“昨晚真的喝醉了?”

霍南笙咬緊牙關:“嗯。”

随之感受到的,是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用力收緊。連帶着整個下颌都是疼的,鑽心的痛感,蔓延全身。

哪怕是南家一朝落敗後,霍南笙都沒有吃過一丁點兒苦。她嬌生慣養的,不論在南家還是在霍家,人對于幼時發生的一切,記憶模糊。但來到霍家的記憶,卻清晰的歷歷在目。

最寵她最疼她的人,就是霍以南。

平日裏她手無意間劃開一小道口子,他都會心疼得許久說不出話來。

以往最疼她的人,今天卻讓她疼的說不出話來,下颌被他掌心托住,用力到,她疼的喉嚨裏溢出嘶聲。

“說實話對你而言那麽難嗎?”霍以南面上薄了一層戾氣,但他到底是不忍心的,松開掐着她的手,遽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睨着她,聲音薄涼,語氣冷硬,“我有的時候在想,是不是我教的還不夠好,還是你生性就愛說謊,不管怎麽樣都改不過來。你從利茲飛去港城,故意瞞着我,還和我說謊……你說一句你去港城我會對你做什麽嗎?我會反對還是會怎樣?”

霍南笙被他随手一扔,臉朝向另一側,碎發潦倒,遮蓋住她的臉。

她眼睫低垂,輕聲道:“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好,驚喜,”霍以南平心靜氣,“那昨晚呢?你說你有男朋友,你男朋友是誰?”

“那是拒絕別人的幌子。”

霍以南嘴角扯起一抹笑來,他的聲音毫無溫度:“需要我提醒你嗎?南笙,那個時候你已經喝醉了。”

霍南笙渾身一怔。

客廳裏安靜了一瞬。

霍以南深深地睇向她,沉聲道:“既然打算瞞我,那就瞞到底,你看你現在這樣,全是漏洞。”

窗外風聲呼嘯。

夜裏風又大了,拍打着樹梢,透過隔音效果極佳的玻璃,都能聽到外面的風雨聲。豆大的雨水拍打着窗玻璃,暴雨如注,視線被雨水混淆成迷蒙一片。

房間裏的一切都像是帶有虛影的,迷蒙的,不真切的像是夢境。

也只有在夢裏。

霍南笙才敢大聲反駁他。

“——有意思嗎霍以南,非要我說實話有意思嗎?你想聽什麽?是想聽我用別的男人來惹你生氣、激怒你、試探你?還是想聽我說,其實昨晚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這人就是個白眼狼,沒有知恩圖報的感激之心,你拿我當妹妹好吃好喝地供着、養着,我呢?我喜歡上了你,我不想當你的妹妹,我想當你的女朋友……”

她仰起頭,不知何時,眼裏沁出淚來,雙眼濕紅。

她閉了閉眼,強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霍以南,你快三十歲了,不是二十歲,揣着明白裝糊塗不行嗎?喝醉的人是我,借着酒勁兒耍酒瘋說真心話的人是我,和一個心有所屬的人表白,是我,統統是我。丢人的是我,明知道你有喜歡的人,還要上趕着喜歡你的人是我。”

“怎麽,你非要聽實話,想要在我清醒的時候,認真地拒絕我一次嗎?告訴我你有喜歡的人,勸我不要再喜歡你嗎?”

霍南笙胸腔極速地起伏了下,她從沒有這般的情緒失控,有些控制不住,幾乎要失聲尖叫,但她還是壓制住了。

她眼皮掀起,漆黑的雙眸平靜地望着他,紅着眼,一字一句地問:“我的喜歡讓你很痛苦嗎?”  霍南笙起身,掠過霍以南往外走。

她沒有那麽厚臉皮,在說完這一番話後還能夠相安無事地和他相處。她也沒有那麽好的脾氣,聽他拒絕她的告白。

可剛走出去兩步,霍以南就忽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扔在沙發上。

猝不及防地,霍南笙腦袋有點兒懵,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霍以南已經欺身壓在她的身上。

昏黃落地燈驀地熄滅。

廊燈也一并熄滅,小區外的路燈也在同一時間陷入黑暗。

世界霎時堕入黑暗中。

霍南笙雙眼裏還泛着濕漉漉的水霧,她睖睜着眼,對當下的情境不太明晰。腦海裏好像有個确切的答案,但她不敢相信。

“……哥哥?”她顫抖着聲線,叫他,想要叫醒他。

回應她的。

是讓她将疑惑咽回嗓子眼裏的吻。

室外的雨好似小了許多,淅瀝雨聲淹沒于室內唇齒觸碰聲中。

霍以南的吻如同他給霍南笙一直以來的感覺,溫柔,缱绻。他親吻着她的唇線,厮摩的力度,潮濕的鼻息在她頰畔留戀,含吮都是極輕的力度,像是果凍在她口中緩慢融化。

化成水。

都被她吞咽。

過了很久,霍南笙意識回籠。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伸手戳了戳霍以南的臉。

霍以南被她的這些小動作逗笑,“幹什麽?”

他抓過她的手,放在嘴邊,輕吻過她的手指。

霍南笙反問:“你幹什麽?哥哥。”

“怎麽辦呢?我剛幹完這種事兒,你叫我哥哥,讓我很有罪惡感。”霍以南嘆了口氣,眼角眉梢卻與惆悵沒有任何關系,他挑着笑,帶着男人慣有的風流,“我在親我喜歡的人。”

霍南笙怔怔地看着他,沒說話。

霍以南從她的身上下來,他蹲在沙發邊。

黢黑環境裏,視覺失去作用,所以聽覺和觸覺格外敏感。

她聽見他輕而淺的呼吸聲,拍打在自己指間。她感受到他牽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小一只,被他輕巧地裹在手心裏。

“南笙,我很開心,”霍以南停頓了下。

慶幸于小區停電,否則她會看到他緊張到手足無措的一面,他親了親她的手背,她手軟綿的,讓他不想挪開,臉頰貼着她的手背,繼而緩聲道,“——很開心你喜歡我,很開心你對我不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因為我對你,也不是哥哥對妹妹的愛。”

霍南笙阖了阖眼,換了一盞笑。

她問:“我是在做夢嗎?哥哥。”

他說:“雖然我也覺得我是在做夢,但,不是。”

她說:“可我總覺得不真實。”

他問:“那要怎樣做,你才會覺得這是真實的?”

話音落下,窗外路燈一盞盞亮起。

室內空調發出“叮”聲,開始運轉,落地燈随後也亮了起來。

燈光如水波紋蕩漾開,窗外雨滴密集,拍打着窗戶,世界陷入低鳴聲中。

光亮了。

霍南笙看見面前的霍以南。

他眉宇間凝着前所未有的溫柔,不同于以往,哥哥對妹妹的溫柔。這抹溫柔,是戀人專屬,有缱绻的溫馨,纏綿着愛意。

霍以南複又俯身親了下她的唇角。

不複第一次的漫長,或許是燈光令她無所适從,霍南笙接吻時分神地睜開眼,偷偷地打量着霍以南,恰好被他的視線逮了個正着。

“……”

“……”

吻戛然而止。

霍南笙摟着他的脖頸沒放手,小聲抱怨:“你怎麽親着親着還睜眼的?”

抱怨聲裏,有幾分嬌幾分嗔,唯獨沒有埋怨情緒。

明明自己先睜開眼的。

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但霍以南哪兒舍得回嗆她,他道歉:“我的問題,下次不會了。”

霍南笙被噎了下:“……什麽下次?”

到底是女孩子,臉皮薄,霍以南沒再接着逗她。

他抽了張濕巾給她擦臉,“差不多也要上去了,也不知道我們離開這段時間裏,你那好男色的表姐會對商從洲幹些什麽事兒。”

對哦。

霍南笙都快忘了李夕霧了。

“她應該不會幹什麽吧?”

“這可不好說,剛都停電了,烏漆嘛黑的環境,最适合幹些見不得光的事兒。”霍以南慢條斯理地說,“說不準剛剛她也把商從洲推倒在沙發上親了。”

霍南笙兩邊臉頰,紅雲斑斓。

她眼神忽閃着:“你能別提剛剛的事兒嗎?”

霍以南:“不能。”

“……”

“你能別叫我‘哥哥’嗎?”他模仿她的口吻。

二人進了電梯。

霍南笙對着電梯裏的金屬鏡面整理着裝。

幸好她沒有化妝的習慣,要不然,就照剛剛霍以南的親法,口紅肯定親沒了。

聞言,她瞥他,疑惑:“為什麽?”

一層樓的距離。

電梯門剛合上,就打開。

霍以南先一步出去,離開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沉,語氣卻是輕而淡的:“因為今天開始,霍以南不是南笙的哥哥,而是男朋友。”

雨滴砸落在窗上,濺出水花兒。

“男朋友”三個字兒,如同窗外雨滴,輕巧地在霍南笙的心上,開出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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