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傀儡術·二

傀儡術·二

“前任司命的《三界恩怨錄》有載，曾有執掌西方的帝君為了度化下凡歷劫的戰神，自落仙臺，不經渡厄道，剜肉剔骨，便可強行化出一具凡人肉身。”

少典有琴終于從書架裏掏出一本落灰的古籍，遞給夜昙，以示他的記憶并未出錯。

玄商神君難得休沐兩天，夜昙卻拉着他在蓬萊绛闕書房翻了兩整天法術秘籍，就為了找能夠貼身保護青葵渡劫的辦法。

剜肉剔骨，比剔仙骨尤甚。

夜昙想起她在《離神訣》裏也看到過類似的注釋。

單是想一想，就覺得那肯定疼得要死。

但這不是重點。

肉體凡胎，怎能保護青葵？

若要修仙，便要重修氣海。

等她修完，青葵早就渡完劫了。

這都什麽破辦法。

“那你之前不是在魍魉城還有獸界都逗留了許久嘛？”夜昙不明白，為什麽他們一定要變成凡人才能下界渡人。

“短暫的停留自是無礙。”

“那我們找神識那一年多，清衡和紫蕪也沒什麽事呀。”夜昙質疑。

“因人而異。”有琴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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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厲害的神仙所受的源自天道的禁制自然就會越多。法術用得越多，反噬也就來得越快。

但下凡的神仙通常不用擔心這個，通常神仙不會在界下逗留很久。

而對于那些久留凡間的神仙而言，離開天界，沒有清氣，就支撐不住神法。

所以愈是修為平平的神仙，往往愈是能在下界待得久。

至于夜昙所言他們在界下之事，那時他不管不顧，生受百道天雷，又帶着夜昙沖出南天門。他們在界下奔波許久，他沒有足夠的清氣療傷，法力自然受到影響。然福兮禍倚，因此沒有被天道懲罰。

而他現在的修為比從前更有進益……

“你不要急，總能有法子解決的。”有琴安慰着快要炸毛的夜昙。

先是天規，現在又是天道。

只有神才會被天道禁制吧，她是沒看出來嘲風在人間有任何不适應。

“天道為什麽只約束神仙的力量？”

“不是神族要自我約束。而是主動以繁複天規，浩渺大道自我約束之人，才被人們歸類為神族，物以類聚。”

天道果然是天道，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世人“人間正道是滄桑“。

魔頭總是各種自由的，所以夜昙的畢生大志才是沉淵惡煞。

夜昙眼珠咕嚕嚕亂轉。

“你可別想着動歪腦筋啊”，有琴抓下她在自己衣襟邊作妖的手。

“哎呀，別緊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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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光青葵就是個呆瓜，要是放任她一個人渡劫，那她還不得讓人欺負死了。

夜昙随手放了個傀儡術，變了個人偶立在渡劫臺，代替自己等着那據說不日就會劈下的劫雷，自己則下界去看姐姐。

青葵現在投胎到一戶普通農家。

夜昙就等大人們都外出去做農活之時，和已經在青葵家隔壁安營紮寨的嘲風一起，趴在漏風的窗戶沿上偷看床上的奶娃娃青葵，順帶着拿點瓜果糕點逗她。

一來二去的，夜昙發現只要不用花靈之力，自己仍然能在界下穿行如常。

怕是連這天道也覺得，她不過是個肉體凡胎的人族公主。

此時此刻，她不要做天妃，也不要做惡煞，只要做姐姐的昙兒。

她姐姐前世可是公主，雕欄畫棟裏金尊玉貴的人兒。看着眼前這簡陋的茅屋，看看，都來看看，這委屈受的，夜昙忍不了了。

她愈發頻繁地下界去看青葵，給她送這送那送溫暖。順便還占占自家姐姐的便宜，讓她喊自己幾聲仙女姐姐。

她不在的時候這個護花使者的任務就交給嘲風了。

十八年後，青葵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這輩子的她仍然熱愛醫道，仁心仁術，救死扶傷，美名遠播。

果然她才是真正的仙女姐姐，夜昙與有榮焉。

十八年裏，夜昙和嘲風相看兩厭，彼此不斷破壞對方欲親近青葵的各種計劃，誓要做青葵心中第一人。

正因為這兩大惡煞都一頓操作猛如虎，所以青葵真的，還和他們不怎麽熟。

昙兒是她關系不錯的朋友，嘲風則是青梅竹馬的鄰居。

青葵剛過完十八歲生辰沒多久，村子裏就爆發了時疫。盡管青葵用盡全力，村人還是死的七七八八。

她這一世的父母紛紛染疫而死。

生老病死，再高超的醫術都沒有用處。

青葵傷心了好一陣兒。

料理完村人和父母的身後事，青葵默默擦幹眼淚，開始整理包袱。她舉目無親，不知何去何從，思來想去，準備去投奔母親生前跟她提過的一房遠親。

由此，青葵的“命劫”正式開啓。

一路上，青葵扮作游方郎中，靠行醫占蔔，代寫書信等維持生計。

離光夜昙，嘲風，帝岚絕，清衡，紫蕪，組成的護“葵”小分隊，就在她身後鬼鬼祟祟不遠不近地吊着。

青葵生意不好的時候，他們就輪流扮成病人或者客人，暗中接濟青葵。

清衡和紫蕪當然是瞞着他們哥哥偷偷下界的。不僅害怕兄長的雷霆之怒，而且下來的時間越久，自身的法力就越微弱。所以他們一致認為，最好速戰速決，趕快解決青葵的命劫。

究竟如何才算渡劫成功？

護“葵”小分隊的各路牛鬼蛇神都面面相觑。

紫蕪一臉獻寶的表情，舉起手插嘴道，從前她纏着司命講故事的時候，聽他說了，“命劫”得死人。

“怎麽樣，說吧，是死一個，還是死兩個？”嘲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是死旁人還是死歷劫之人？”夜昙問到了重點。

“記不清了……”到底是紫蕪，一直在關鍵時候掉鏈子。

事關姐姐性命，夜昙稍一沉思便決定返回天界一趟。

于是小分隊一覺醒來，昨夜困擾衆人的難題已經迎刃而解。

嫂嫂就是嫂嫂，清衡紫蕪對她的敬畏都快趕上兄長了。她居然威逼利誘，直接把司命星君給薅下界來了。

一會兒繞個路救濟窮人，一會歇個腳免費看診。

青葵就這樣曲折地行走在去投奔親戚的路上。

“什麽，劫殺？”

“呃，就是讓強盜打個劫，然後殺了就行了……”司命小心翼翼地開口，這裏的哪尊大神，哪個大魔頭他都惹不起啊！

最終，夜昙、清衡、紫蕪決定先易個容，扮演路邊的強盜，把青葵劫走，至于殺不殺的，先把命簿上半部給演完了，再從長計議。

沒想到的是，他們正準備劫下青葵，嘲風和谷海潮兩人橫空出世，試圖英雄救美。

憑着十八年來鬥智鬥勇的豐富經驗，夜昙又豈會讓他如願。

她現在的法術和武功都進步神速，尤其是了解嘲風的弱點，終是力挫這個老奸巨猾的魔頭，轉瞬之間，從搶匪變成了美人的救命恩公。

青葵一口一個“恩公”的，夜昙倒還是挺受用的。莫不是接下來就是“以身相許”？

這到底是命劫，還是桃花劫呀？

這些奇葩的劇情都是司命的手筆。

晚間，哄得青葵睡下，夜昙決定，必須讓他好好說個明白。

“司命你這個傻缺。都什麽破故事啊。”人生果然不如戲本子裏寫的那樣，更荒唐了。夜昙無語凝噎，恨不得沖上去撕了他。

只是途中又看到司命身後居然站着她家夫君！

夜昙幾乎是在瞬間就擺好了乖巧的表情開始讨好：“嘿嘿嘿……”，她笑聲漸弱，又故作鎮定：“巧了吧不是，有琴……你怎麽也來了啊？”

“清衡呢？紫蕪呢？”夜昙環顧四周，想推個替死鬼出去擋一下，發現這幫人居然都沒義氣地跑了。

“被本君請回天界去了。”

“帝岚絕呢？”

“紫蕪在哪，他就在哪。”神君的語氣裏有種咬牙切齒的惱怒。

夜昙趕緊識時務地閉嘴。

一個時辰前。

清衡和紫蕪都被他們兄長的突然出現吓了一大跳。

“清衡。”

“兄……兄長”，少典遠岫看着他，有些吃驚：“你……你怎麽……”兄長仿佛憑空出現一般，他居然一點沒感覺到平時那熟悉的清氣。

“為兄知你們擔心二位公主，但……此地清氣稀薄，不可久留，你二人還是速速返回天界去罷。”玄商君聲音沉穩，清衡心中被抓包的緊張與看到他的吃驚漸漸平複。

“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為兄會在這裏陪他們。這段日子，天界的事務就要拜托你了。”

“是，請兄長放心。”

清衡鄭重長揖。

紫蕪還在那眼淚汪汪地委屈：“可是我們都會擔心兄長、嫂嫂還有青葵公主啊！”

“紫蕪”，少典有琴摸了摸懷中小姑娘的頭：“你還小呢，兄長們都在呢，別擔心這麽多。”

“母神那裏還需你多去請安。”

“紫蕪知道了。”小公主一步三回頭地跟着帝岚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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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司命居然跟我說青葵命劫那破劇本是你寫的！”

“……”

青葵的命劫當然有劇本，還真是神君寫的大綱。

劫數布置人，玄商神君，親自給司命放的長假，而後自己捉刀代筆寫的劇情。但不知怎麽的，他就是找不回沒有情寫《有情俠影錄》的筆如神助之感。

得了，自己就是神，文曲星君現在哪裏敢來擅自助他。

但是神君還是要臉面的，所以命簿上署的是司命的名。

“啊，還真是你寫的啊？”夜昙看着他尴尬的神色，已經了然。

“其實還可以用沒大俠的小號啊！”夜昙揶揄他。

“呃，其實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看到有琴多雲轉陰的臉色，她連忙開始找補。

夜昙自然是很高興他能來陪着自己幫青葵渡劫的。

昨日，青葵又進山采藥，一來二去就是好幾天。

于是乎當晚，她和有琴生了個火堆，露宿荒野。

嘲風和谷海潮一直輪流守着青葵，夜昙也算放心。她就這麽窩在有琴懷裏，勾着他的一縷頭發玩。

“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夜昙不死心地問：“那剜肉剔骨的法子聽起來就很嚴重的樣子。”

“稍稍”，有琴跟她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改良了那麽一下。”

有琴現在的确是凡人，但夜昙沒覺得他身體虛弱。

“呦呦呦，我夫君怎麽這麽智慧無雙，那上古的帝君都沒你聰明哎！”

“那是~”

看着他神似小沒那一臉嘚瑟樣，夜昙卻還是不太放心。

有琴倒是沒有說謊。

只是他說的那麽“一下”，從想到辦法直至實踐成功，差不多是從青葵開始歷劫到現在的十八年。

不經渡惡道，單純地化作凡人，不管有沒有後遺症，問題的關鍵都是要欺瞞天道。

原理說白了簡直不值一提，玄商神君改良了傀儡術，承擔了部分落仙臺帶來的傷害。要精确地騙過天道，這傀儡人偶煉制起來可是要了老命了。

所以現下他只是沒了法力。

他想起臨行前母神的一臉擔憂地拉着他的手。

暫時不能再點亮長庚星來給母神請安了，只好等回去以後再去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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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商神君一時興起編來的命簿居然還有下文。

“打殺？”

問題來了，在場的人，誰來打青葵？

沒人願意動手。

“老七寫的，自然是老七來打”，嘲風抱着手臂在一邊涼涼開口。老七這下完了。

“你這濃眉大眼的居然敢編出這種戲碼來”，夜昙火了：“你是想讓我姐姐變成肉醬啊！”

“那寫都寫了，改不了了嘛……”

看着她家夫君哀怨的眼神，夜昙拿着美人刺的手頓了頓，轉向一邊的嘲風：“你！讓谷海潮去！”

第二回合。

為了公平起見，夜昙和嘲風二人選擇玩鬥草一決勝負，誰輸了誰就去做傷青葵心的大惡人。

嘲風耍了個詐，把夜昙提前準備給他的道具爛葉子又給掉了一次包，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可以想見，夜昙輸了以後就直接開始耍無賴。

他倆先打起來了。

次次歷劫次次敗。

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神君嘆氣，他的劇本還是不行。

果然只能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