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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去上班的地鐵上,她還在回味昨晚的夢。
可能這幾天加班真的太累了,昨晚她居然衣服都沒換就躺在沙發上睡着了,直到今早鬧鐘響了好幾次才聽見,趕緊跳起來匆匆收拾了一下,跑出門去。
只是昨晚的那個夢,實在是精彩。
現實中完全是小透明路人甲的她,居然在夢中化身女俠,親手把一代兵家從魏國救了出來。她回想起夢的結尾,他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身體已經逐漸恢複了,還給那個名叫禽滑的人出了個關于賽馬的主意,讓他去告訴田将軍…
等等!
她猛然回憶起了小學時候學過的課文《田忌賽馬》,頓時一陣懊惱,若不是想起還有房租水電費各種費…要交,恨不得現在就掏出手機把鬧鐘全都取消了,再也不上這個天殺的班。
居然在如此歷史著名事件即将發生的時候醒了!!
她氣惱地看了一眼手機,還沒到上班時間,郵件已經一封接一封地進來了。
多希望能留在夢裏的那個世界,在他身邊,無論多苦累,她總能感受到一種寧靜的溫暖,再看看眼前,擁擠的地鐵,污濁的空氣,一張張一模一樣的臉上帶着追名逐利的疲憊和焦慮…
她嘆了口氣,擡頭看了看站名,上班的地方快到了。
但願今晚,能繼續把這個夢做下去吧。按照史書裏的情節,孫先生在賽馬之後就要被舉薦給齊威王了,不過昨晚夢裏的情節似乎和史書上記載的不太一樣,不知道後面還會發生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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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先生。”
坐在房中的孫伯靈看到田忌走了進來,急忙撐着拐杖要起身行禮,田忌緊走幾步上前制止了他:“孫先生,你坐着就好。我是來感謝你的,多虧了你的計策,昨天賽馬我贏了大王千兩黃金,鄒忌也再不能說我屢賽屢敗了。孫先生神機妙算,田忌實在是佩服啊!”
孫伯靈笑道:“田将軍,不必客氣,你能接納我,還請來醫師給我救治,我已經感激不盡了,這次只是略盡綿力而已。”
“話說回來,孫先生,今天早朝之後,大王曾悄悄問我,到底用了什麽計策,明明沒有換馬卻能取勝,我就把你的計策告訴了大王,還借機向大王舉薦了你。大王對你的才能贊嘆不已,命我回來告訴你,速速進宮面見大王。孫先生,快收拾收拾準備出發吧!”
由于身體不便,孫伯靈接近中午時分才到了王宮。宮人通報後,便引着他和田忌走向齊威王的正殿。田忌見他已有些受不住久站,要來扶他,他沒讓,堅持着自己慢慢地拄着拐杖走了過去,只是上臺階的時候讓田忌攙扶了一下。
“微臣叩見大王。”
“草民拜見大王。”
齊威王有些不悅:“孫伯靈,為何見寡人不下跪?”
“草民受過膑刑,不能下跪。”
齊威王這才想起早上田忌告訴他的話,趕緊吩咐左右:“快給孫先生賜座。”
孫伯靈在田忌的幫助下在凳子上坐定。齊威王對他說:“孫先生,寡人今日聽田将軍說,你智慧過人,精通兵學,又獨得孫子兵法。既如此,寡人有些用兵打仗方面的問題想問問你,不知你是否願意為寡人解惑?”
孫伯靈拱手道:“大王如此高看草民,草民感激不盡,大王盡管問便是,解惑不敢當,但若有能幫助大王的地方,草民必将盡力。”
“齊國國力強盛,寡人打算先出兵攻打周圍的小國,用武力讓他們臣服于寡人,再進一步進攻其它國家,最終稱霸諸侯。孫先生認為,此舉可有勝算?”
“大王,若想要稱霸諸侯,決不可輕易攻打周邊的國家,出戰一定要慎重。”
齊威王困惑地說:“孫先生的意思是,不用武力,而用仁義、禮樂來制止別的國家與齊國争奪霸主地位?這恐怕是行不通的。”
“不,草民的意思,并不是不用武力而使別國臣服。若要稱霸諸侯,戰争無可避免,但出戰必須有充足的準備,不可輕率用兵。作戰只有取得勝利才能最終成就霸業,如果戰敗,便只能割讓土地,以至于威脅國家生存了。而勝利,并不是靠貪求就能得到,要看籌劃是否周密,準備是否充分,作戰也要有正義的理由而不是盲目地侵略他國,這樣才有把握取勝”
齊威王來了興致:“請孫先生細細講來。”
“用兵之道,沒有永恒不變的模式,但總的來說,首先要國政聖明,讓百姓和君王一心,其次,讓具備智慧、誠實、仁善、勇敢、嚴格的人做将領,其三,嚴明軍制與糧草的掌管,其四,作戰時具有天時,其五具有地利,這就是孫子兵法說的道、将、法、天、地。”
“若作戰時我強敵弱,該引誘敵方與我交戰?”
“此時,可故意讓我方軍隊隊形散亂,迎合對方的心理,引誘敵方與我們交戰。”
“若敵強我弱,又如何取勝呢?”
“要避開敵軍的鋒芒,做好掩護的工作,使我們的軍隊能安全地撤退。敵軍見我方撤退,必乘勝追擊,我們要按兵不動,等到敵軍日夜兼程疲憊之時,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對敵軍發動突然襲擊。”
“那麽,倘若敵我旗鼓相當,又該怎麽辦呢?”
“此時,要耐心等待戰機,千萬不要中敵軍引誘我們出戰的詭計。可以迷惑敵軍,使其兵力分散,再抓住敵軍的弱點,在敵軍尚未發現的時候,對他進行突然襲擊。”
齊威王已是贊嘆不已:“孫先生,你來到齊國,是齊國之幸!田将軍今天上午已經跟寡人說,願讓出大将軍之位,既然如此,寡人封你為大将軍,如何?”
“大王,萬萬不可!”
齊威王一愣:“為何?”
“統帥全軍的大将軍,要有威嚴,我身有殘疾,又剛到齊國,毫無建樹,難以服衆。大王還是讓田将軍做大将軍為妥。”
“可是若先生不做大将軍,便沒有調用軍隊的權力,先生的才智便難以發揮了。”
“我信得過田将軍,讓田将軍做大将軍,草民的才智照樣能得以發揮。”
“既如此,寡人封你為軍師如何?”
孫伯靈遲疑了一下,說:“目前還不行。”
“為何?”
“草民傷痛未愈,還需要休養一段時間,何況,現在龐涓不知道我在齊國,若大王封我為軍師,消息便會傳到龐涓耳中,他若領兵進犯,目前齊國的軍隊還不是魏國的對手。”
“魏國屢屢進犯寡人的國家,寡人迫于無奈,才忍氣吞聲,與之講和。孫伯靈,你何時能幫寡人戰勝魏國?”
“多則三年,少則一年。”
“好!”齊威王點點頭:“既然如此,等到寡人需要用兵的時候,再封孫先生為軍師,如何?”
“草民得大王如此厚愛,感激不盡,他日若有機會,必将盡全力輔佐大王!”
齊威王贊許地說:“今日與孫先生探讨用兵之道,真是讓寡人受用無窮啊!”說着便命左右取來黃金賞賜給孫伯靈,還親自将他送出殿外。
田忌和孫伯靈告別了齊威王,向宮外走去。
“孫先生,你今日說起的用兵之道實在是太妙了,大王也對你的才能贊嘆不已,看到你終于得到重用了,我真是為你高興。”田忌由衷地說。
孫伯靈笑了笑:“這只是剛開始,不過,大王不僅沒有嫌棄我這個刑餘之人,還對我如此厚愛,我也實在沒想到。”
“大王一向重視人才,你這麽有才能,得到重用也是情理之中。”
正說着,他們走到了宮殿外面的臺階處。孫伯靈在田忌的攙扶下,把拐杖放到最上面的一級臺階上,小心地擡起右腿往下邁了一步,卻突然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幸虧田忌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孫伯靈無奈地嘆了口氣:“田将軍,這臺階我是下不去了…”
田忌擔心地看着他:“走不動就別勉強了,我讓人背你下去吧。”說着就命随從背起孫伯靈往臺階下走去。
“你今天走了這麽多路,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你也真是的,傷還沒好,非要自己走不可,我說我扶着你,你偏不讓。”田忌一邊走一邊對孫伯靈說。
孫伯靈搖頭道:“畢竟是要去見大王,讓人扶着多不好。”
“這有什麽的,大王不是拘于禮節的人,不會怪罪你的,你以後可千萬別這麽硬撐着,回去腿疼還不是苦了你自己啊。”田忌笑道:“幸好我剛才扶得快,不然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鐘離姑娘可要心疼壞了,還不知道要怎麽埋怨我呢。”
孫伯靈的臉微微地紅了,有些尴尬地說:“鐘離姑娘說話直,要是說了什麽冒犯你的話了,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田忌笑了起來:“哪兒啊,她是心疼你,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你傷總不見好,她擔心得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的,有一次我還看見她躲在外面偷偷抹眼淚,問她怎麽了,她說看到你受那麽多苦,她心裏實在難受,又不能在你面前表現出來,怕你看了更難受…”
孫伯靈心中一動,轉過頭看着前方,不再言語。
真是個傻姑娘啊,都被他拖累成這樣了還不快一走了之…
他在心裏暗暗念叨着,卻不知不覺地濕了眼眶。
一年後。
田忌和孫伯靈坐在齊國的軍營裏。
“軍師,你确定鐘離姑娘今晚能回來?”
孫伯靈緊緊盯着營帳外:“我算了算,我們到桂陵一帶,她就該回來了。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就是今晚了。”
田忌嘆了口氣:“我們救邯鄲,卻不去趙國,而去魏國,将軍們都怨聲載道,說什麽的都有,連大王都派人來傳令,讓我們速速趕去趙國與魏國交戰,你卻執意要按原計劃去魏國。要是一旦失策,丢人不說,你我恐怕連性命都不保了。”
“魏國軍隊比齊國強大很多,如果去趙國與魏國正面交戰,齊國不是魏國的對手,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避實擊虛,攻其必救,趁着魏國空虛,進攻魏國的國都大梁,國都被圍,龐涓豈能不從趙國撤軍?”
“話是這麽說,可是大王最忌諱将領不服從他的命令,如果我們執意違抗王命,還沒有打敗魏國,回去之後,那可是數罪并罰啊,再說,現在将士們都在背後議論你,說你懼怕龐涓,還說…”田忌遲疑了一下,把更不堪入耳的話咽了回去。
孫伯靈淡淡地笑了笑:“我不在意別人說什麽,再說,大王剛剛封我為軍師,我毫無建樹,又身有殘疾,他們信不過我也是情理之中。田将軍,你放心,大王說了讓我們救趙國,所以只要我們救了趙國,就不算違抗王命。我讓鐘離姑娘帶幾個人去打探龐涓的動向,一旦他從趙國撤軍立刻騎快馬回來向我彙報,只要她一回來,我們立刻就可以開始準備與魏國交戰,到時候,将士們也不用抱怨沒機會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了。”
“田将軍!孫軍師!”鐘離春的聲音從營帳外傳來。
孫伯靈不露痕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走進來的鐘離春,見她安然無恙,他稍稍松了口氣:“鐘離姑娘,怎麽樣了?”
“果然如先生所料,龐涓一得到齊國進軍大梁的消息就從趙國撤軍了,我先騎快馬日夜兼程趕回來的,估計龐涓的大軍過一兩天就到了桂陵了。”
“好!”孫伯靈取來軍圖,看了看:“田将軍,魏國一向輕視齊國,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派一名将領帶少量軍隊在他撤退的路上襲擊魏軍,佯裝敗退,這樣,龐涓必定求勝心切,只帶精銳部隊輕裝急行,想要一舉擊敗齊國,我們可以在桂陵附近的山林中設伏,等到龐涓的軍隊走到桂陵一帶,用我們有準備的軍隊對他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軍隊,便有把握取勝。”
田忌拜服不已:“好計!我這就去傳令全軍!”說着就走了出去。
孫伯靈轉身看着鐘離春:“鐘離姑娘,真是辛苦你了,多虧了你,我們才能及時知道龐涓撤軍的消息。”
鐘離春沖他笑了笑:“沒什麽辛苦的,別的我不敢說,打探消息我最在行了。先生,你這幾天怎麽樣?行軍在外不比在家裏,條件艱苦了些,這幾天我又沒法在你身邊照顧你,你身體還受得住嗎?”
“我沒事,你快去休息吧,跑了這一路你也累了。”
“嗯,先生也早點休息吧,今天天涼,你晚上記得給腿上多蓋條被子,別着涼了。”
第二天。
田忌走到辎車邊,掀開布簾:“軍師,辎車只能走到這了,上不去山,你看你是在這等着還是我讓人背你上去?”
孫伯靈看了看外面的山坡,對一旁騎在馬上的鐘離春說:“扶我下來。”
鐘離春一陣猶豫。孫伯靈的腿傷雖然早已痊愈,但畢竟走路不方便,也留下了不少後遺症,受涼、受潮或稍一勞累就疼痛難忍。她知道他不願讓人看到他虛弱的樣子,可是她看了看陰冷的天氣和崎岖的山路,實在是不忍心:“先生,上山的路太難走,你還是別自己走了吧!”
孫伯靈搖了搖頭:“不,我跟你們一起走上去。”
田忌還想說什麽,鐘離春已經下馬走到了辎車邊,小心地扶着孫伯靈從辎車上下來。孫伯靈拄着拐杖在地上站定,在鐘離春的攙扶下跟士兵們一起沿着山路慢慢往山上走去,田忌也趕緊跟了上去。
走了不到一半,孫伯靈的腿就撐不住了,一步一痛,鐘離春見他行路越發艱難,不由得有些擔心:“腿疼了嗎?要不要歇一會兒?”她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他。
孫伯靈咬牙忍着疼說:“沒事,走吧,都走這麽遠了,不差這一點了。”
鐘離春不再言語,只是幫他擦了擦汗,扶着他的手上也暗暗加了些力,讓他能多放點重量在她身上,稍微省點力氣。
終于到了山頂,鐘離春剛扶着孫伯靈站穩,一名士兵就跑來彙報說:“大将軍,軍師,方才間細來報,龐涓的軍隊馬上就要到了。”
“好!命令全軍,做好埋伏,等龐涓的軍隊一到,立刻出擊!”
“是!”
孫伯靈喘了口氣,看着山下,不禁有些感慨。
原來,真的已經堅持着走完了這麽遠的路。
遠處,魏國的精兵輕裝接近了山谷,旗幟上的“龐”字分外顯眼。
突然,早已埋伏好的齊國軍隊如排山倒海般從山上沖了下去,魏國的軍隊措手不及,連忙應戰。只是魏國軍隊日夜急行,早已疲憊不堪,而齊國的軍隊已養精蓄銳多日,将士們也已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要和魏國軍隊痛快地打一仗,所以士氣高漲,打得魏國軍隊節節敗退。龐涓趕忙下令撤退,誰知更多的齊國士兵從他們身後沖了下來,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山頂上,孫伯靈靜靜地看着山下鏖戰的齊魏兩國軍隊…
“大将軍!軍師!”一名士兵跑來,“田國将軍的手下射傷了龐涓,将他活捉了,請大将軍和軍師發落!”
田忌的堂弟田國随後押着龐涓走了上來,按着他在田忌和孫伯靈面前跪下。
田忌仰天大笑:“龐涓,想不到吧,你也有敗在我手下的時候!”說着便拿起劍刺向龐涓。
孫伯靈制止了他,走到龐涓面前:“師弟,我們又見面了。”
龐涓驚愕地擡起頭:“你是?”
孫伯靈冷笑了一聲:“怎麽,連你師兄都不認識了?”
龐涓上下打量着他,不敢相信地說:“你不是我師兄,我師兄已經死了。”
“你見過孫先生的屍首嗎?”鐘離春在一旁說道。
龐涓一怔,終于明白了一切。他氣急敗壞地看着孫伯靈:“你果然逃到了齊國!”
孫伯靈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當然,你做夢也想不到,還會再被我打敗。”
龐涓雙眼充血地看着孫伯靈:“你不要因為用陰謀詭計僥幸勝了我一次就不可一世,我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裏!”
孫伯靈又是一聲冷笑:“沒把我放在眼裏?那為什麽嫉妒我,暗害我,為什麽非要我的兵法不可呢?”
“軍師,不用和他廢話,我直接殺了他,也能替你報仇了!”田忌舉起劍。
孫伯靈揮手制止了他:“田将軍,不可。”
田忌驚訝地看着孫伯靈:“你不殺他?”
孫伯靈低頭看着龐涓,看似平靜的眼眸中暗流洶湧,雙手握緊成拳,拐杖在他的手勁之下幾乎碎裂。
“留他一條性命,帶回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