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溫柔

溫柔

相隔咫尺之間。

有絲絲縷縷的風從不遠處的窗隙吹來,司舟微微低頭,望向俞忱。他明明什麽也沒做,那目光卻像在刻意緩慢地侵入,似要将他層層剝開,帶着幾分難以形容的強勢,卻又是溫柔如水。

司舟就那麽攥着他的手,而後倏地一用力,兩人距離頓時又更拉近了幾分。

俞忱覺得自己被抵在了逼仄狹小的空間裏,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對方一只手捏着他的腕骨,力道不輕不重,他卻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了,有什麽在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脈搏,那溫柔如同春日裏溫暖的水波,令人止不住震顫。

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了,除了彼此交錯的呼吸。俞忱感覺自己浮在雲朵之上,直到原本蒼白的臉都漫上血色。

可他并不想逃。

司舟一直在看着他,即使是片刻也不願移動雙眼,這極大地取悅了他。

那雙眸子沉沉如水,是浮落在冰面的桃花瓣。不知為什麽,總讓他想到冬天飄落的雪花。

冰冷的。

落下,然後融化。

司舟仍攥着他的手腕,仿佛捏緊了他的命門,按在最薄弱的地方,所以十分不願松開。良久,俞忱白皙的皮膚隐隐現出紅痕。

可他一點也不痛。

他很喜歡。

在夜晚恍惚的光影裏,他看見對方用空閑着的那只左手拾起了桌上的白色藥膏,然後單手摘了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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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是白皙的、無暇的,好似竹節碧玉,指骨修長,寸寸分明。

俞忱看得出了神。

“啪嗒”一聲,蓋子掉在桌上,很快又轱辘滾了圈落到地上,聲音清脆,像擊打在心口,濺起了細小的水花。

俞忱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有微涼的指腹觸及嘴角,似是蜻蜓一點,卻帶來觸電般的麻癢難忍。

涼意逐漸氲開,那人指腹貼在他柔軟的嘴唇上,輕柔地碾轉、按壓……彼此的呼吸很近,如同聚焦的鏡頭反反複複,清晰而又模糊。

俞忱甚至能聽見輕微的聲響,像羽毛落下,伴随着薄荷的香氣竄入鼻腔。

藥膏清清涼涼的感覺,還有那人指腹引起的陣陣顫栗,總讓人遐想,好像司舟揉的不是他的唇,而是別的什麽。

是什麽呢。

不知是否為了擦藥的緣故,司舟眸光忽然落在他豐潤柔軟的唇上,指尖順着下唇滑過去,摩擦的阻力使得那片唇瓣微微翻起,沾濕了他的食指。

濕潤的觸感讓司舟有片刻失神,他垂下眸子,睫毛微微顫動了下,感覺到溫熱的舌尖飛快地舔過指腹。轉瞬即逝。

這讓他頭腦發熱。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想探進去,不管不顧。無論那人是否喜歡。

窗外最後一盞街燈熄滅,司舟終于松開俞忱的手,然後,目光一寸寸上移,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臉。那雙桃花眸斂着的時候,沒了分毫笑意,唯餘冰涼一片,可不知為何,裏頭卻似盛着十二分的柔情。

他就用那些溫柔凝視着俞忱。

男生臉上還有殘留的淚痕未幹,左頰上蹭的幾道傷口絲毫沒能影響到他的容顏,依然那麽好看,那麽有少年氣,那麽可愛,那麽……讓人心疼。

司舟看起來像是要吻上去,以至于俞忱滿懷期待地,在走廊透進來的微弱光亮下,等了許久——但他沒有。

他只是給俞忱的嘴角抹上藥膏,給他的臉上也抹,好像這是一個固定的、機械的程序,而一切其他的,都是俞忱自己把控不住,飛逸的、輕易走偏的妄念。

藥膏擦完了,司舟松開他。

“很晚了,睡覺吧。”

夜很深,即使對網瘾少年來說,也是該睡覺的時間了。

電梯裏蔓延着空蕩蕩的沉寂,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從見面到現在,似乎并沒有誰率先提起那晚的事,彼此維持着一種脆弱不堪的默契。

走廊的夜燈靜靜照在他們身上,司舟還穿着他的外套,是件深灰色的棒球服。

“謝謝。”

司舟把外套遞了過來。

俞忱微怔,他抿了抿唇,接過外套,說:“不用謝我的,哥哥。”

不知是不是錯覺,俞忱覺得對方的眸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兩秒,他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但終于還是沒說。

外套殘留着那人的體溫,俞忱不自覺地将手陷入更深,微微蹭了蹭,好像這樣就能讓距離變得近一些似的。

“藥記得擦。”

司舟沒看他。聲音很冷,也很淡。

但俞忱覺得對方應該是在關心自己,于是他點點頭,應了聲。

兩人各自回房,俞忱在開門的時候頓了一下,餘光瞥見司舟的身影拐進了隔壁。

他也走進自己的宿舍,房間的燈是智能開關,感應到主人回來,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

俞忱想自己或許是熬夜慣了,所以此刻仍然沒有睡意。

在這個大家都已進入睡眠的時分,他卻獨自走到窗前,眺望這座不夜城。

夜晚是沒有盡頭的、星星點點滿綴的燈火。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忙忙碌碌,或徹夜高歌,卻都應該充滿希望地活着。

俞忱就這樣站在小窗前。許久,他低頭垂眸,瞧着手中的外套。

餘溫已然散去,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纏綿悱恻輾轉入骨,繞着他轉啊轉,始終沒能消亡。

它像是深藍的海岸線,在不斷延長。

延長。

洶湧而澎湃。

俞忱動也不動地望着那外套的裏層,忽然坐在床上,俯身低頭。他埋進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唔。”

幾秒後,男生很輕地喟嘆一聲,仰頭倒在床上,呈現出一個大大的人字形。

外套遮住了他的臉。

疲憊像緩慢漲起的潮水,要将人包圍淹沒。誰知道。俞忱好想躲在裏面,永遠、永遠也不再出來。

-

重逢的這一晚司舟做了個夢。

夢裏是那場強烈到無法忽視的沉淪與貪歡。

“哥哥。”

身下人手指穿過柔軟發絲,撫上他的後頸,“我好喜歡哥哥這樣。”

“……哪樣?”

他聽見自己說,聲音卻有些啞。

“唔……”俞忱另一只手摸到他的,帶着他往下,“就,這樣。”

即使在夢裏,那觸到的瞬間,仍有一陣難言的快感席卷了全身。

腦海中有如激烈的弦音在鼓噪,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次震顫都在催促。

再快一點吧。

司舟淩亂又破碎地吻着他,那人乖巧地伸出舌尖,纏住他的。

不一樣的是。

這次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做夢。

但如同之前所經歷的無數次那樣,司舟沒能從夢裏掙脫出去,任由所有的一切混淆在一起。

身下的人忽然掙紮起來,夢裏天旋地轉,然後司舟就感覺到自己肩上猛地被人一推。

從最初的情動,俞忱在他耳畔不住喘息,到後來顫抖着推開他,再……兇狠地趕他走。前後不過一兩分鐘 。

像是一條路走到了死胡同,又像是不知為何記憶斷了片,猝然走到懸崖邊。

他跳下去。

所以夢境再一次戛然而止。兩人沒有做到最後。

淩晨五點三十分。

司舟從夢裏驚醒,心髒在胸腔內無比真實地跳動着,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視野裏是黑漆漆的天花板,由于房間的窗簾拉着,沒有一絲光亮。司舟睜着眼,茫然望向那片黑暗的空洞,沉默地躺了一會兒,他翻身起來,徑直打開了洗手間的門。

燈光亮起來,洗手間內淋浴的水聲不斷流淌,玻璃窗上很快霧氣彌漫。一道颀長的影子投映在上面,若隐若現。

十分鐘後,司舟将自己清理幹淨,打開窗,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

他曾無數遍地夢見俞忱那晚的模樣。

他試圖無數遍地去回憶,無數遍地自欺欺人,他想撕開那副折磨人的外皮,不停地、拼命地去想小朋友的好——他那麽乖,那麽聽話。

那麽愛撒嬌。

有一種極為陌生的情緒吞沒了他,也許是失落吧,是滿心歡喜卻得來的一場空。

他想問為什麽呢。

即使接受不了……更進一步的親密……可對于那晚的他們來說,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而已。

俞忱本可以好好拒絕的。

但他的反應卻過于激烈,而且看起來似乎對這件事十分惡心。

就像是……

傳統意義上的直男群體——而且是較為偏激的直男群體,對于同性行為下意識地厭惡而産生的抗拒反應。

或許俞忱只是年少不經事,把依賴當成了喜歡。而他自己才是荒唐的那個人。

自那以後,司舟就删除了他的聯系方式。當時他對自己說“到此為止吧”。

不曾想,俞忱竟然會來到TSS訓練基地,甚至要成為他們的一員。

他們……還能并肩作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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