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我十分艱難的将母親安置在父親身旁,馬車中更顯得逼仄,我看了看父親母親,只身退了出來。
太醫此刻才到,他的藥箱沉重,步履匆匆,可是已經太遲了。
我走下馬車,拾起地上的鼓錘,對太子說道:“殿下不是讓我回宮嗎?我回!”
登聞鼓再響,此時已旭日東升,殿下的士兵依舊隔離着人群,可他的士兵再多,又怎麽多的過街上看熱鬧的百姓。
玄德門的将領再次前來,他先是向太子殿下抱拳,然後來到我面前對我說:“太子妃,陛下有請。”
我将鼓錘放下,對若梅姑姑說:“姑姑在此等我,若半個時辰後我還未歸,請姑姑帶我父母回府安置。”
經過太子身側,我說道:“殿下,臣妾先行一步。”
此刻還是早朝期間,我以為我會被帶到朝堂之上,但我來到了陛下的禦書房,回憶起上一次來到這裏,還是因為四皇子。
我禁不住想,如果那一次陛下問話的時候,我沒有草草回複,如果那一次我說四皇子很好,或者其他的皇子很好,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我跪在地上,聽着腳步聲從背後由遠及近傳來,皇帝陛下走到禦座前坐下,我向陛下問安。
“你父母的事,朕都已經知曉了。你們一家受了這樣的委屈,朕絕不會不管。待你兄長歸來,朕會封他為承毅伯,稍做彌補。”
“父皇,喪失雙親之痛,難道一個爵位就能補償嗎?栾家寧願不要這個爵位。”
陛下語氣嚴肅:“那你宮外擊鼓,所求為何?”
“父親在獄中分明是含冤而死的!他沒有做那樣的惡事!母親為之殉情,這與謀殺何異啊?此間種種,含糊不清,兒媳請求父皇,給兒媳一個清明!”
“放肆!”
帝王一聲怒吼,怎麽不叫人害怕,我聽着只覺得渾身一陣抖擻,皇權在上,與之對擂猶如以卵擊石。
我雙手捏緊,重重磕頭認錯“兒臣惶恐,請父皇恕罪!”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不久,陛下說道:“你痛失雙親,一時失言,今日朕不怪罪你。查案辦案自有大理寺與刑部,真相幾何總有分明之時,莫不成太子妃自認比大理寺與刑部更能勝任此道?”
我只好說道:“兒臣不敢!”
陛下沉默片刻,好像在回憶什麽,他說:“你父親從前領兵時十分英勇果敢,若他身體無恙,我大齊疆域必定更加遼闊。只可惜……逝者已矣。朕相信你父親的清白,朕會命刑部肅清疑點,嚴查此案!”
我磕頭說道:“兒臣叩謝父皇!只是如今……兒臣仍有一不情之請……雙親離世,府中事務無人處置,兄長返程遙遠,兒臣懇求暫回府中代理!請父皇恩準!”
“朕若不準呢?”
“兒臣請求父皇垂憐!”
我聽見上座沙啞的聲音低笑一聲,分不清褒貶,他說:“栾家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父皇!赤日炎炎椅席炙手,兒臣實在不忍心亡故雙親無人看顧!請父皇開恩吧!”
“也罷,百善孝為先,你也做了十幾年的栾家女,朕就給你三日時間報答你父母養育之恩!”
“兒臣叩謝父皇!”
我沒想到陛下對我有這樣的寬容體恤之心。出嫁的女兒沒有替父母扶棺的道理,何況我是太子之妻。
出宮時豔陽高照,太子已經不見了蹤影,我也沒有問他去處的心思,若梅姑姑上前關心我,玉洛和芽衣也已經等在馬車邊上。
玉洛始終注視着我,芽衣一上來就哭哭啼啼的,她說:“太子妃,奴婢晨起見不着您,魂兒都要沒了!”
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芽衣的鬓發,對她們說:“咱們回府吧!”
她們幾個瞪大了雙眼彼此來回望,我又說:“是陛下,恩準我回府三日!”
若梅姑姑說:“這真是天大的恩德。”
我們幾個人,駕着兩馬車,緩慢穿過東街最熱鬧的街頭。人群川流不息,路邊小攤中各種各樣的香味撲鼻而來,這些點滴湊成了人間的煙火氣。而此刻我們與這熱鬧的煙火,真是格格不入。
阿肆駕車穩當,路過侯府正門,牌匾上是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威遠侯府”。
我說:“威遠侯都不在了,哪裏還有威遠侯府。若梅姑姑,快換了它吧,等人來拆就難堪了。”
若梅姑姑應了是。
馬車饒了路從後門進府,有一些鬼怪渾說,在外身亡的人,是不能進正門的,惹的魂魄留戀世間,就無法安心投胎去了。
後門的路也更平坦,沒有那些臺階,馬車進出更穩當。
将父親母親安置在卧,在外搭棚遮陰,正午炎熱,室內要取些冰塊降溫,無論如何,總要等到兄長歸來見父母最後一面。
府中該采買的采買,白燭白幔白燈籠,怎樣發訃告,怎樣安置靈堂,原來一件事上了心,都不用別人教導,自然會變得細致入微起來。
我來到書房,将那兩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謹記在心,最後聽母親的話,放在燭火上燒了它們。信紙越來越小,化作片片灰燼,它們是跟着父母去了。
有人敲門,我說了句進來,擡頭望去,穆七緩緩走到我面前。何需訝異?皇宮都進得,一個小小的栾府又哪裏攔得住他?
我問:“你又是翻牆進來的?”
“可不是我樂意翻牆,你府外有好些暗哨。”
“暗哨?”我想了想“也許是陛下的人,我成婚前,陛下也派過人保護我。”
他笑了笑沒有接下去說,只是拿出兩個糖罐子問我“吃不吃糖?”
“今日怎麽是雙份的?”
“你選一個。”
我輕笑着說:“我還以為都是給我的。”
随手拿了一個打開,裏面沒有糖粒,只是放着一張折疊過的白紙,我問:“這是什麽?”
打開那張紙,上面寫着很多姓名,讀起來都像是男人的名字,這些人我并不認識,于是我又問:“這些都是誰?”
他說:“你可知是一幫學子向大理寺報的荒宅兇案?”
我說:“我知道,你這樣說,這就是那群學子的姓名了?”
“是。今晨分別後,我去了一趟荒宅。那宅子廢了十幾年了,遠遠望去并不起眼,尋常人走得近了,只怕要快步離開,唯恐這宅子有什麽不吉利的東西。那群學子避雨,在門口檐下已經足夠,他們卻還要推門進去翻看,我找到了埋屍的地方,在宅子正中,離大門遠得很。大理寺挖屍骨留下的土坑,足有一人高,如果只是一場暴雨,絕不可能露出屍骨來!我覺得有蹊跷,就去收集了這份名單。”
“此事原來不是意外!”
“底下還有一份名單,你再看!”
兩張紙交疊在一起,我抽出第二張紙,上面又寫了十幾個名字。
“這些又是誰?”
“這是昨夜刑部執勤的獄卒,今日都被調離到京外了。”
我問他,“都被調離了?”
“是。”
我問:“這些消息你是怎麽得來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整理着思緒,學子游山玩水,突遇大雨,發現荒宅,向大理寺報案。大理寺将案件移交刑部,穆七找來人證,父親當夜服毒自盡,而後獄差被調離。
被捕事出突然,父親不會随身帶着毒藥。所服毒藥從何而來?
一定有人去見過他,那這個人是誰呢?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将獄差一日之間都調走?
刑部、吏部以及六部之上,很多人都可以。
穆七說:“你再瞧學子名單,有一個叫鄭志洲,我打聽過,那日去荒宅就是他主動領的路。他是名窮苦學生,常年寄住在他姨父家中,他姨父是吏部侍郎家中的賬房。七天前,鄭志洲購置了一套民宅,從他姨父家中搬了出來。”
我問:“他既窮苦,哪來的錢買宅子?”
穆七點點頭接着說:“對外統說是他姨父贈予他的。”
“一個賬房先生,有那麽多餘錢嗎?”
“這還不得而知。不過有了這兩張名錄,等我再去一個個查問,多少能有些線索吧。”
我沒想到,我從未開口求助他,他卻肯這樣幫我。我說:“多謝你,這樣為我奔波。”
他回:“這些不過舉手之勞,哪裏要你謝,等我替你查明真相時,你再謝我。”
“這本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若有什麽線索一定告訴我,千萬別連累了自己。”
他說:“你還不信我的本事?”
“谪仙都是會仙術的,哪敢不信您呢?”
我們相視一笑,今日的悲苦,好像就沖淡了一些。
臨走前,他将另一個罐子推到我面前說:“怕苦的時候,就吃顆糖,吃完我再給你送。”
見他第一面起,他就那樣自然而然的對我好,而我無法拒絕也不知如何報答。我望着他離去,心有萬千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