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雨夜

雨夜

一場闊別已久的雨，淅淅瀝瀝地飄灑下來，伴有些許寒涼。

李雪兒和唐婉婉躺在床上聽着窗外的雨聲，記憶回蕩。

或許是雨帶來的寒意，也或許是那個雨夜發生過的痛徹心扉的事情已經深入骨髓，随意的一場雨便能輕易揭開唐婉婉內心的傷疤。她一度以為她已經痊愈了，誰曾想那道傷口只是結痂了，稍一用力随時可以再次撕裂。

唐婉婉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動了一下，她下意識的往上拽了拽被子，緊緊的把自己包裹住，仿佛一呼一吸間都散發着焦慮和懼怕。

唐婉婉的一舉一動都被李雪兒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李雪兒似乎感應到了唐婉婉的心裏隐藏着一個與雨有關的巨大的悲傷與凄涼。

李雪兒小心翼翼的試探着，生怕一不小心會在唐婉婉的傷口上撒鹽。

李雪兒側過身用手輕拍着唐婉婉的背部，因為心疼她李雪兒不受控制的流下了眼淚。

“傻瓜，我觸景傷情，你哭什麽呀。”唐婉婉轉過身伸出手指擦幹李雪兒眼角的淚珠。

“我心疼你啊。”李雪兒聲音略帶哽咽。

李雪兒看着眼前的這個傻姑娘竟然和自己共情了，竟然心疼着自己的過去，她那顆麻木冰冷的心在遇到李雪兒之後也開始慢慢變得有溫度有知覺。

“雪兒，你願意聽一個故事嗎？”唐婉婉平靜下來，她準備把塵封已久的故事和盤托出，也準備把披在身上的各層皮囊全都蛻下，露出最本真的模樣。

“婉婉，謝謝你的信任。我一定會是一個忠實合格的聽衆。”李雪輕柔地撫摸着唐婉婉的發絲。

轉眼間雨聲連成一片轟鳴，天像裂開了無數道口子，暴雨彙成瀑布，朝大地傾瀉下來。傾瀉的雨水，淋濕了記憶中的影像，伸手觸摸時卻不複存在，然而閉上眼睛那些撕心裂肺的畫面又如電影般搬上熒幕。

“雪兒，那年我十歲。”

“雪兒，那天的夜如今天這般狂風肆虐，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十年前。

“姑娘，慢點走，小心地滑。”一個仆人慌慌張張地追在身後，身體前傾，手裏向前舉着一把竹子傘。

“婉姑娘這是要去哪裏啊？”一個嬷嬷攔住她蹲下身子慈祥的看着她，一邊用手帕給她擦掉臉上的水珠，一邊給她披了一件溫暖的鬥篷。

“嬷嬷，奴婢要帶姑娘去找二夫人。”仆人由于寒冷說話有些顫抖。

“丫頭，你回去吧，老仆那裏有新鮮出爐的桂花糕，我給姑娘嘗嘗然後就送姑娘去二夫人那裏。”嬷嬷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可是，嬷嬷，奴婢……”

不等仆人說完，嬷嬷用一個犀利的眼神就終結了對話。

嬷嬷抱起唐婉婉向偏房走去，唐婉婉一臉天真，期待着香甜的桂花糕。

“嬷嬷，桂花糕呢？我不能在你這裏呆太久，我阿娘會擔心的。”唐婉婉喃喃的說道。

“好，嬷嬷這就給你取，不過需要姑娘拿一樣東西換。”嬷嬷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之前臉上的慈祥消失殆盡，現在的表情令人作嘔，說話的腔調陰陽怪氣。

“我不吃桂花糕了，我要找阿娘。”唐婉婉有些害怕，吵着鬧着要走。

“丫頭，抱住她。”

過來兩個仆人緊緊抱住唐婉婉。

“婉姑娘，現在可由不得你了。丫頭，堵住她的嘴。”嬷嬷語氣中透漏着邪惡。

傾盆大雨下個不停，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麗的珠簾。諷刺的是這天然無雕飾的珠簾後面遮擋着一個正在進行的巨大的陰謀。

唐婉婉的嘴被堵住了，身體也被束縛住了，小小的她毫無還擊之力，像一條刀板上的魚任人宰割。一把閃着冷光的利刃出現在她眼前，随後她的手指被劃破了，血一滴一滴淌下來。她的內心十分恐懼，感覺快要窒息，眼前仿佛天旋地轉，只有大雨落下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二夫人從仆人那裏知道嬷嬷帶走了婉婉後，感覺情況不妙，內心慌亂，不顧大雨，奔跑着去找她。

“婉婉，婉婉，婉……。”二夫人嘶聲力竭的呼喊着。

唐婉婉模糊中聽到了娘親的聲音，卻不能回應。雨滴從屋檐、牆頭、樹葉上跌落，已經不是剛才的珠簾了，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最後被連在一起，形成水柱。這偌大的水柱好像要把她和娘親的世界徹底分開。随後她失去了意識。

後面的故事唐婉婉是聽她的舅父喝醉之後說的，語氣裏對她滿是怨恨和厭惡，對她的阿娘充滿憐惜。她這才知道因為她，她的阿娘都經歷了什麽。那年她十二歲，有時候人的長大就在一瞬間。

唐婉婉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醒來之後阿娘的別院從此變成冷院，以前熱鬧非凡的景象一去不複返。一夜之間大家都選擇明哲保身疏離了阿娘，生怕和這個院子扯上什麽關系而遭受連累。最讓她不能理解的是，她最最敬愛的爹爹從此也不踏足此地，好像就此抛棄了她們母女。

那天夜裏娘親不顧滂沱大雨，瘋了一樣的去找她，嘴裏一直喊着她的名字。就在阿娘快要絕望的時候，爹爹出現了。阿娘仿佛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一樣。

“郎君，嬷嬷帶走了咱們的女兒，咱們的女兒不見了，你快幫我找找她。”阿娘懇求着，脆弱的癱在地上。

“胡說，你的女兒就在她的床榻上躺着了。你這賤人，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竟然要犧牲掉這個府裏的福氣和祖宗們的庇佑。”大夫人咄咄逼人，眼神狠毒，這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老爺，您可要給老仆做主啊，老仆冤枉啊。如果您不相信，老仆可以去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嬷嬷啪一下雙膝跪地，一副無辜的表情，下一秒一頭撞在了柱子上，鮮血從額頭上滲出。

“郎君，你可要為嬷嬷做主啊。她随我嫁入府中已有十餘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大夫人一改剛才兇狠的神情，現在臉上滿是一副小媳婦受氣的模樣。

此時爹爹還保持沉默，但他是一家之主啊，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都有意或是無意的參與了這場陰謀。

随後一行人來到唐婉婉的住處，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年僅十歲的她仿佛看到了全世界的臉，一張張臉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好像臉譜展示一樣。而她卻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臉上毫無表情，她努力的想向爹爹擠出一個微笑，然而她的面部肌肉僵硬，不對是全身肌肉都僵硬，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她只能求救的望向阿娘，此時的阿娘渾身濕漉漉的，非常狼狽。她依然能記得阿娘擦幹臉上的水滴，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地上跪着三個巫師，他們都戴着詭異的青銅面具。在爹爹的震懾下，他們承認他們是為二夫人做法的，把做法用的法具都悉數交出來了，其中有一個布娃娃身上沾着血跡。

“快說，你們是做什麽法的，那又是什麽血。從實招來，少受些皮肉之苦。”大夫人厲聲喝道。

審問的如此順暢，不需要家法鞭刑，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爹爹聽了阿娘是為了得到他的寵愛而借用了整個家族的福氣和老祖宗的庇佑，同時不惜犧牲自己的女兒來取童女之血之後，對阿娘的愛意煙消雲散，留下來的只有憎惡，甚至為自己以前的錯付而感到恥辱。

阿娘寡不敵衆，百口莫辯。只能說這場陰謀太盛大了，太華麗了，一場大戲拉下帷幕。大夫人從此重新登臺演出，而阿娘卻早早謝幕。

故事接近尾聲，而窗外的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跡象。依舊閃電亂揮，這一道，那一道，煞是吓人，雷聲像爆炸似的轟隆隆地響起。

李雪兒已經哭得泣不成聲，一時間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心疼占滿了她的胸膛。她平時吐槽的電視劇裏的勾心鬥角原來是唐婉婉的真實經歷，而且真實遠比劇裏的更令人悲痛驚心。

“那個給你撐傘的仆人呢，她不能證明你阿娘的清白嗎？”李雪兒由于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動。

“當天晚上找不到她，第二天在井裏發現了她的屍體。”唐婉婉竟然平靜的說出這麽吓人的事實。

“阿娘一直都在保護我，我又傻傻的過了兩年。只是覺得日子比以前清苦一些，只是覺得爹爹太忙都不來看我。”

“十二歲那年，舅父酒醉，道出實情。我也在一瞬間長大。自此以後我便不斷披上各種皮囊，為了阿娘不在受苦，我讨好着所有的仆人。我開始處心積慮的算計報複，我開始裝弱搏同情。我開始……”

李雪兒緊緊抱住了唐婉婉，哭得很大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李雪兒正在經歷人生中的重大劫難。

“對不起，婉婉，我出現得太晚了。”李雪兒心疼到骨髓裏了。

“其實我剛遇到你的時候，我也在裝可憐，我也懷疑過你。”唐婉婉流下一行眼淚，同時她的心也開始變得清晰明晰。

“婉婉，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和我有事可以直說，有話可以名言。”李雪兒說道。

唐婉婉點點頭。

“我終于可以不用戴着面具生活了。”唐婉婉輕嘆一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婉婉，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以後的雨夜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李雪兒誠懇的許諾。

“是啊，我們的初見就是在雨夜。”唐婉婉看着窗外的雨滴。

“還好在雨夜裏遇到了你。”唐婉婉心裏默念着。

雨慢慢變小，雨滴如絲，仿佛給窗外披上一層婵翼般的白紗。

李雪兒輕輕吟唱起唐婉婉喜歡的歌。

從此雨夜裏多了一抹回憶，雨聲，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