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十一點光
第31章 三十一點光
烏素失去聽力, 她看到裴九枝張口說了好幾句話,但她一絲聲音也聽不見。
她也沒練習過通過口型判斷對方說了什麽這種能力。
以往她聽不見的時候,往自己的房間一躲, 或者是自己默默做着事, 一整天都不會有人來打擾她。
所以,烏素的情況很快被裴九枝察覺到不對勁。
他将她從床上扶了起來,烏素單薄的肩上,綢衣從肩頭滑落。
她睜着迷茫的眼,看着裴九枝,用奇怪的語調喚了聲:“小殿下?”
幸好烏素現在識字,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寫了字:“你……聽不見?”
烏素嗫嚅了一下,低下頭去,她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件事。
但她不想讓小殿下擔心她,便開口說道:“小殿下,我只有今日聽不見。”
“為什麽?”裴九枝緊繃的神經很快松了下來, 他繼續與烏素無聲交流着。
烏素對着他眨了眨眼,她該怎麽對小殿下說呢?
以她貧瘠的想象力, 她沒想到合适的理由。
于是她看着裴九枝發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眸光有些驚慌失措。
裴九枝看着她迷茫的眼睛, 輕嘆一口氣。
他牽着她的手, 繼續在她手背上寫:“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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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理由好, 烏素馬上猛點頭。
“是病便好好養着。”裴九枝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遞到烏素面前。
他冰涼的手指憐惜地、小心翼翼地将她額前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濕的碎發攏好。
烏素怕他沒相信,便笨拙地說道:“小殿下, 可以請大夫過來看。”
裴九枝對她說:“既然明日能好,便不用大夫。”
烏素想到自己還認識秋緒, 她會幫她隐瞞,于是她拽住了裴九枝的袖子說。
“可以請秋大夫過來看。”
“秋大夫是誰?”裴九枝顯然對秋緒沒有什麽印象。
“就是,之前我被抓到雲衛的時候,也是她給我看的傷。”
烏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次請她來看病就好了。”
裴九枝半抱着她,點了點頭,他的深邃目光落在烏素的臉上,将她看得有些心虛。
他不住問她,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劃動:“明日就能好?”
“能好。”烏素篤定地點頭。
“與我昨日說的話,有關?”他又問。
“沒有關系。”烏素答。
“我的病一直這樣,在每月的某一天,失去聽覺、嗅覺、視覺與聲音的其中之一。”
既然小殿下給了她臺階下,她也就順着走了下去,并且開始編造自己的“病情”。
“明日就好,之前怕小殿下擔心,我一直沒有說。”烏素對着他眨眨眼。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微涼的指尖碰着她的耳朵,又捏着她的耳垂,揉了揉。
烏素感覺癢,便在他懷裏躲。
他将她抱得很緊,她沒能躲開。
仗着她聽不見,裴九枝便揉着她的耳垂,低聲說:“可憐的小烏素。”
烏素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候身體的震動,她睜大的眼眸裏含着好奇。
她問:“小殿下在說什麽?”
裴九枝低頭,又在她耳邊開玩笑似地喚:“傻烏素。”
烏素只能感覺到他微凜的氣息掠過耳側。
他到底在說什麽!
烏素拽住他的袖子,頗有些委屈地說:“小殿下,我真的聽不見。”
裴九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手上寫:“我只是随口說了些話。”
“好吧。”沒了聽力,烏素說話的腔調變得奇怪,幸好裴九枝沒嫌棄她,只是耐心聽着她說的話。
“今日我不能去老師那裏學習了。”烏素有些遺憾。
“她不會介意,今日我陪着你。”裴九枝道。
烏素推了推他:“你還要調查別的事。”
“皇城司的人也不過是在雲都之內排查,雲都人多,一兩日內出不來結果。”
裴九枝現在又不是什麽神仙,要捉拿什麽妖怪,也只能依靠皇城司的力量,慢慢等着。
“好。”感覺到他寫完,烏素點了點頭,安靜地垂下眼來。
裴九枝看着好像是心疼她的“怪病”,一直抱着她,在她手上寫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烏素想到自己最開始誕生,還沒有人形的時候。
還是一團混沌之氣她真的沒有七竅,幾乎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東西。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靈魂的能量,等化了形之後,她才能真切地感知到身邊的世界。
那樣混沌、無感的日子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烏素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時誕生。
所以,烏素只将自己化為人形的那天當做她來到世間的第一日。
等了片刻,秋緒來了,烏素披上外袍,穿戴整齊,到日月閣下見了她。
“聽說烏姑娘生了病,身體抱恙?”秋緒提着藥箱,問身邊的許陵道。
“是,一大早的,九殿下可緊張了,因為烏姑娘認識您,便請您過來幫她看看。”
許陵領着秋緒走進日月閣,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秋緒知道烏素是妖,她沒想到妖也能生病。
但托烏素的福,她有幸能來到這傳說只的日月閣看一看。
入了閣內,秋緒看到日月閣內部的精妙設計,不禁驚嘆。
“不愧是九殿下的居所。”秋緒崇拜地說道,“真是大氣磅礴,又暗含精妙巧思。”
不久,烏素走了下來,裴九枝陪在她身邊。
秋緒看着烏素似乎沒什麽大礙,這樣也能算病了嗎?
來到會客的室內,旁餘的人都走了出去,烏素朝秋緒伸出手,讓她診脈。
烏素看到小殿下也走了,便悄聲對秋緒說道:“秋姑娘,這是我原形帶來的老毛病。”
“什麽毛病?”秋緒壓低了聲音問她。
她懂了,這是烏素露出些非人的端倪,請她過來幫忙掩飾。
秋緒張開口,但烏素不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她自顧自把自己情況說了出去。
最後,她說道:“所以今日,我聽不見聲音,我對小殿下說這是病。”
實際上是裴九枝先說是病的,她覺得這個理由很好用,便直接承認了。
秋緒是個聰明人,她借着把脈,在烏素手上寫。
“那……我就随便給你開個方子,幫你作證,這确實是怪病,對嗎?”
烏素對着她點頭。
“這樣是在欺騙九殿下。”秋緒看着烏素寫道,她有些猶豫。
“我……很難保證在九殿下面前能保持冷靜,說出謊話。”
“那……不騙他也行。”烏素只是盡力想要保住自己秘密,實在保不住,她也無可奈何。
“你跟他說吧,但我怕他會害怕……或者生氣。”
烏素笨拙地整理着措辭,她想象不到自己身份暴露帶來的後果。
“這……”秋緒的手指點在烏素腕心處,她的眉頭微蹙,顯然還在猶豫。
此時,屏風後傳來敲門聲,秋緒回頭望去,在烏素手上寫:“有人敲門!”
烏素慌得手都縮了回來。
“秋大夫。”裴九枝提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未婚妻的病,如何了?”
他如此說着,便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烏素沒聽到聲音,就愣愣地看着裴九枝,她小聲喚:“小殿下,病還沒看完。”
裴九枝坐在了她的身邊,他高大的、沉沉的身影壓了下來,驚得烏素往側旁躲了躲。
但她沒能躲太開,因為他的手迅速将她的腰給緊緊攬住了。
秋緒沒見着他們在桌後的小動作,她低頭看着烏素的手腕,還有些猶疑。
到現在,她到底要不要幫烏素隐瞞?
裴九枝的聲音在秋緒耳邊适時響起:“秋大夫,她的病需要治療嗎?”
“她不——”秋緒有些心虛,險些脫口而出“她不是人”,但她又馬上住嘴。
“不需要治療?”裴九枝将她的話給補上。
秋緒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面對裴九枝——九殿下,她的神經緊繃。
在他凜然的目光下,她甚至不敢說假話。
但她現在,只需要點頭,就能幫烏素隐瞞了。
于是她點頭。
裴九枝冷然的眸掀起,他對秋緒說:“好。”
“你給她開些養神的方子便是。”他捉住烏素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顫抖的手,如此說道。
“嗯……”秋緒低下頭,開始認真寫方子。
還好,還好幫她隐瞞住了,沒有一不小心說出真相,秋緒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他們兩人對話,烏素是一丁點也聽不見,但她能感覺到秋緒的情緒很緊張。
于是連帶着她也緊張了起來,放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畢竟讓一位普通人在小殿下面前說謊,也是挺困難的。
但烏素需要有人幫忙證明她現在所呈現的異樣是病,她說要努力假裝成一個普通人,就會努力。
秋緒将方子交給裴九枝,他淺淺看了眼,便道了謝。
她對烏素點了點頭,便提着藥箱離開了。
安神的藥方交由許陵,讓他去負責給烏素抓藥。
烏素還是不知道小殿下和秋緒之間的對話細節。
見人離開了,裴九枝牽着她有些顫抖的手,慢悠悠地寫字:“烏素,冷靜一些。”
烏素對着他眨眼,長睫不斷掀起又落下。
她沒了聽力,缺少一個感知外界的途徑,人便會變得有些不安。
裴九枝拍着她的背,讓她的情緒緩下來。
這裏是書房,他随手取來桌上的信——是烏素從靖王府裏帶過來的信。
之前烏素讓他看,他也就都看了一遍,信上寫了很多瑣碎小事,有幾件烏素還沒做。
“我陪你?”裴九枝将那疊信紙遞到烏素面前,讓她抽一張。
烏素一般是做完一件陳蕪的願望,便收到一點陰陽能量。
她之前吸收了芸妃臨死前的陰陽能量,現在不太餓。
所以她也就存着這些信,暫時沒去碰。
她打算等自己目前吸收的陰陽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來動她的“儲備糧”。
而且信上有許多她以前做起來很困難的事情,現在卻輕而易舉。
但既然小殿下說要陪着她,她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于是,烏素從裏邊抽了一張信紙出來。
信上,陳蕪寫:“奶奶,我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我們一起看了燈,去雲都北邊那家最有名的馄饨攤嘗了馄饨,那裏排了很長的隊伍,我等了很久才等到,真好吃啊。”
現實裏,陳蕪是沒做過這件事的,她的工作太累,哪裏有時間讓她去排隊吃什麽馄饨?
當然,她也沒有朋友陪着她去。
這張信上的內容,烏素之所以還沒有完成,單純就是因為她也找不到那個所謂的“朋友”。
她之前試圖找過衛郦與林夢,但她們都拒絕與她出行,所以這個簡單的小願望便暫時擱置了。
烏素看着信上的內容,看着她的小殿下,小聲說道:“小殿下是朋友嗎?”
“不是。”裴九枝在她手上寫。
烏素抿抿唇,她有些失望。
“再過幾十日,便是夫君。”他給烏素寫,“我與你的關系,比朋友親密上千百倍。”
“我……等于是幾千幾百個你的朋友。”裴九枝開始了離譜的換算。
一個敢說,一個敢信,烏素恍然大悟,猛猛點頭。
她牽起裴九枝的手說道:“那我們走吧。”
裴九枝與她換了衣裳,便準備出行。
他在衣櫥裏給烏素挑了件淡紫色的衣裙,讓她穿上。
烏素對自己應該穿什麽沒有太大的要求,一般小殿下給她穿什麽,她就穿。
她将這紫色的衣裙套上,出了房門,便看到裴九枝穿着與她同色的衣裳。
他今日的衣袍也是淡紫色的,袖擺處綴着金色的刺繡,紫金的配色優雅貴氣。
而烏素穿着的淡紫裙裳,則似乎給一片黑白之氣染上了顏色。
這讓她那張平淡柔和的面龐,也有了些許容光豔色。
裴九枝站在烏素身前,朝她展開自己攏着的掌心——裏邊躺着一對熟悉的珍珠耳墜。
沒人提,烏素是懶得主動戴首飾的,她的耳垂下空蕩蕩,正好佩上這對耳墜。
裴九枝低了頭,讓烏素先把腦袋側到一邊去,他仔細給她戴上。
金屬的涼意貼在耳上,烏素的頸後泛起一些雞皮疙瘩。
裴九枝似乎察覺到她身體的異樣變化,又起了些壞心思,朝她的頸側吹了吹。
烏素果然像烏龜一樣,把自己的脖頸縮進衣襟裏。
裴九枝低聲笑了,烏素聽不見他的笑聲。
她只是懵懂地看着他的唇角翹起,露出一個勾魂攝魄的、仿佛是冬季堅冰消融的微笑。
啊,不管看過多少次,烏素還是會不由自主在內心感慨。
小殿下笑起來,十分好看。
或許是他不常笑,所以這笑意就顯得格外美妙珍貴。
他們出行沒坐馬車,甚至于,裴九枝出門還躲着日月閣裏守着的人。
他身負長劍,跨上白馬,單手将烏素也給抱到了馬上。
“走。”他抱着她,在她手背上寫。
“好。”烏素點頭。
白馬在晴朗白日裏慢悠悠地跑過大街小巷。
烏素回過頭,本想看小殿下一眼,卻發現他身後背着的長劍閃爍着耀目的光。
一般裴九枝會用布條纏着長劍,防止它太過顯眼,引得行人駐足。
烏素拽拽裴九枝的袖子,提醒他:“小殿下,劍的布條掉了。”
自從和烏素在一起後,他這劍總是時不時抖一下,動一下,發出嗚嗚的劍鳴,所以劍上裹着的布條也容易松。
裴九枝在騎馬,分不出神來,便單手給烏素寫了字:“你幫我纏上?”
烏素是有些怕這把劍的,但她知道裴九枝騰不開手來,她便點了點頭。
她在他懷裏轉過身來,擡手将散落的布條接了起來,一點一點重新纏回劍身之上。
烏素的手一碰這劍,它就開始激動地震顫,把烏素吓到手往後一縮。
但路上行人的目光似乎已經被劍上光芒吸引,烏素無奈,只能盡力纏着,将劍上光芒掩蓋。
她想,他真是耀眼到,要用些手段來将自己身上的光蓋着,才不會引來衆人的矚目與仰慕。
替他整理好劍上纏着的布條,烏素松了口氣,往後一靠,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她這樣的小動作,讓裴九枝有些開心,他低低地笑,烏素只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她以為他在嫌棄她,便直起了身子。
但很快,裴九枝的大掌在她小腹處一按,又将她重新按回到自己懷裏去。
他讓她纖細的肩背緊緊貼着他的胸膛,親密無間地感受着他心髒的跳動與呼吸的起伏。
雲都北的那個馄饨攤子在小巷裏,裴九枝騎着的白馬進不去,他便在路邊找了處馬廄,将馬放着。
他領着烏素走進巷子裏,因為是白日,所以馄饨攤前沒有那麽多人,只等了一會兒,他們就入了座。
裴九枝從未吃過如此有人間煙火氣的食物,他點了兩份鮮肉餡兒的,坐在烏素身邊等着,模樣與周遭的塵俗氣氛格格不入。
烏素也與他一樣格格不入,裴九枝是因為太出塵高貴,而她則是游離于人間的熱鬧氣息之外。
由于兩人的獨特,所以周圍有許多人朝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其中,許多人都在盯着裴九枝看。
在其他人眼中,裴九枝就像仙人。
她擡起頭,看着裴九枝,小聲喚道:“小殿下,有好多人在看你。”
“嗯。”裴九枝習慣了旁人目光的注視,他知道烏素有些怕,便将她往懷裏攬了攬,替她擋着目光。
不久,兩碗馄饨端了上來,烏素低頭,認真吃着。
但她突然嗅到一股奇特的花香,擡起頭的時候,她看到一位編着麻花辮的小女孩挽着花籃,朝她與裴九枝走了過來。
“大哥哥,大姐姐……你們,要買花嗎?”小女孩清澈無邪的眼睛看着他們,期待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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