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十九點光
第49章 四十九點光
烏素看着從殿外緩緩走來的驸馬。
她又扭頭看了一眼小殿下, 裴九枝俊逸的枚微微蹙着。
這裏是皇城司,是大公主手下掌控的機構,沒想到他們對驸馬沒有留任何情面。
大公主看起來, 似乎真的很擔心驸馬所做的事連累她。
“将罪枷下了。”裴九枝冷聲道。
一旁的皇城司守衛行禮, 惶恐說道。
“大将軍與妖類有染,若将罪枷除去,在這裏喚來與他合作的惡妖,會遭來禍患。”
“我在這裏,你們擔心惡妖前來?”裴九枝眯起眼,平靜說道。
“是。”那皇城司的紅衣守衛将白珩煜身上的罪枷卸了下來,但他身上的鎖鏈還未除去。
此時的議事廳殿內,幾乎所有人都到齊了。
鑒于皇城司的蕭寧是主理此案的官員。
所以裴九枝将目前所得的卷宗遞到了蕭寧手上,讓他開始審問。
蕭寧凝眸望着白珩煜,他極輕地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卷宗道:“驸——”
身後, 大公主冷漠的輕咳聲傳來。
白珩煜擡眸,看了坐在殿內高位上的大公主一眼, 他的目光悠遠,似乎沒在注視着她。
“白大将軍。”蕭寧換了個稱呼, “這些從公主府裏送出去的禮物, 都是你準備的?”
“是, 我族中有匠人專司此事, 名為白賀。若是尋常人, 還求不到他打造的首飾。”
“我已命皇城司之人去将白賀帶來,還有, 大公主殿下,您府中記錄日常事務的起居錄可否提供?”蕭寧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已經将之帶到皇城司了, 請随時查閱。”大公主垂下眼睫,平靜說道。
不多時,一位身着深藍鑲金袍子的中年人被帶了上來。
他正是設計打造首飾的白賀,其人在整個雲朝都很有名。
他所打造的首飾之上,會印下單字“賀”,其他人根本無法仿造。
“大人,我……什麽都不知道,珩煜,你怎麽被鎖起來了,發生了什麽?”白賀惶恐說道。
白珩煜看了白賀一眼,在兩人眼神相觸的那一瞬間,白賀忽然張大了嘴巴。
無數詭異的黑蟲從他的口腔裏湧了出來,殿內頓時陷入了混亂。
裴九枝注視着那黑蟲,輕輕按了一下桌上的劍。
霎時間,劍氣蕩開,将那些湧現的黑蟲殺死。
但白賀的臉上與喉間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血點,他仰面倒在地上,已沒了氣息。
有這麽多人在場,烏素甚至沒來及與他身上的神識溝通,他死得太快,意識驟然間消散。
就像是突如其來的一場烈火,瞬間将所有證據焚毀。
白珩煜看着這位他族中的堂叔,只朝前撲了過去,似乎想要将他扶起。
“賀叔!”他高聲喚道,那雙堅定的眸已出現些許渙散之色。
沉重鎖鏈扯着他的身體,他的身子彎折,竟然跌了下來。
昔日統帥百萬鴻羽軍的當朝大将軍,竟在衆人面前露出這般狼狽的模樣。
殿內,大公主的細眉連動都沒動,她的面色平靜。
只是她那冷淡的目光驟然間與太子的視線撞上。
她低眸,喝了一口茶。
裴九枝讓人将他扶了起來,裴楚坐在最高處。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這些子女的情态。
裴九枝的面上是公正的惋惜,他的妻子烏素在發呆——對,她絕對是在發呆。
太子的視線時不時落在大公主面上,像是逡巡獵物的鷹隼。
大公主的目光不含絲毫情意,表情冷靜得可怕。
“想要殺人滅口?”蕭寧道。
“他是我堂叔,我怎麽可能,你們——”白珩煜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眯起了眼問道。
蕭寧呈上一條被扯下的衣衫布條,他問:“這個,是你的吧。”
“是。”白珩煜竟然承認了。
與此同時,皇城司也将他家中搜出的黑袍呈了上來,袖口處果然有被劃破一道的痕跡。
“七月初,你去了雲都的花卉市場?”蕭寧又問。
“是。”白珩煜繼續點頭。
他很誠實,自己做過什麽,便承認什麽。
“你與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小姑娘相遇,賣給她一瓶護花的藥水?然後,你還與雲都的其他許多位花農産生了交易,對嗎?”蕭寧繼續問。
“并未,那日市場裏人很多,我與很多人擦肩而過,但并未與其中任何一人搭話。”白珩煜冷靜地回答。
“你為何身着掩面的黑袍出門?”
“白大将軍,你對花卉并不感興趣,為何那日你會去從來不曾踏足的花卉市場?”
蕭寧将一個個問題抛了出來。
白珩煜立直了身子,站在議事廳中央,他的視線落在殿內高處,竟然沒有回答這些尖銳的問題。
“白大将軍,若你說清……”
白珩煜的腦袋仰起,他仿佛端正的一柄銀槍,但他還是沒有回答。
蕭寧自己問得都慌了:“白大将軍,我……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但請你,正面解釋這幾個疑點。”
白珩煜的眼眸底下,眼底染上些許黯色,他道:“我不想回答。”
大公主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她的纖指輕輕點着扶手,細細看去,她的指尖一直在抖。
“皇上,九殿下……公主殿下,太子殿下,這……”蕭寧回過頭來,無助望着殿內的其餘人。
他不敢再繼續審問下去了。
“收押,等皇姐皇兄不在,我明日再審問。”裴九枝開了口。
“九枝,你就如此不信任我們?”太子殿下開了口。
裴九枝的回答直白且尖銳,他擡眸瞥了一眼太子殿下,眸底出現些許冷色。
他道:“是。”
太子頓時變得有些無措。
見皇城司的守衛要将白珩煜押下去,他攔住了那些守衛。
“父皇,您當真要皇姐手底下的皇城司來收押驸馬?”
“裴華煊,我已與他和離。”大公主咬着牙,冷聲說道。
她拂袖,站起身來,面上已出現怒色,似乎急着與白珩煜撇清關系。
“胡鬧,華裳,坐下來,你也太沒禮貌了些。”裴楚及時開口,阻止了這場争吵。
“帶到雲衛黑獄去,太子,雲衛的首領由你任命。”
“華裳,我知你并不知曉珩煜都做了什麽,但,于情于理,總該避避嫌。”
“你如此,要外面的百姓怎麽想?”
裴華裳盯着裴楚,那冷靜的眸出現些許松動,她似乎累極了。
她甩袖離去。
在走到那被鎖鏈綁縛着的白珩煜身邊的時候,她的步子停了下來。
“白珩煜,你害死我了,一開始,我就不該與你成親。”她望着他死寂的眸,如此說道。
白珩煜靜靜看着她,他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一字一頓對裴華裳說道:“你床邊的芍藥花,出門之前,我給你收拾幹淨了。”
“放了那麽多日,花瓣都枯萎了,并不好看。”他說。
大公主已領着人走了出去,她連頭也沒回。
烏素一邊發呆,一邊聽着殿內不斷傳來的争吵。
在聽到“芍藥花”的時候,她的眸光閃了閃。
烏素記得那束芍藥花,那是她成親時,身邊的姜然妹妹捧着的花。
那束花本應該随機送給參加婚禮的賓客,但姜然妹妹一不小心将這束花弄掉了。
白珩煜将它撿了起來,也沒還給她,只是将這束開得豔烈的紅色芍藥,送到了大公主的面前。
他将最幸運、最美好的東西,搶到了她面前。
在這一瞬間,烏素感受到了人類感情的強烈沖擊。
它像是海浪,裹挾着記憶,一遍遍沖刷着她單薄空白的精神世界。
人類,太奇怪了。
烏素想。
太子殿下已經命人将白珩煜帶了下去,他現在要去雲衛,拿回本該屬于他的權力。
縱然大公主已經極力撇清關系,但她還是受到了影響。
殿內,只剩下裴楚、裴九枝與烏素。
裴楚看着裴九枝與烏素,一直緊繃着的情緒與端着的架子才放了下來。
他立于殿上,輕輕地嘆息。
在這口悠長嘆息吐出來的時候,他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九枝,烏素,別站着了,坐下,休息一下。”裴楚道。
裴九枝冷着臉坐了下來,他并不想看到今日的景象,那些争吵在他看來,毫無意義且滑稽無比。
烏素牽了一下他的手,她坐下來的時候,低聲喚他:“小殿下,在生氣嗎?”
裴九枝面對她,面上冷色消融些許,他略微颔首,算是承認了。
裴楚看着他面前這對純粹的夫妻,繼續嘆氣。
“九枝,烏素,陪我說說話吧。”裴楚竟然沒用“朕”這個稱呼。
此時的他,就像一位無力的父親。
裴九枝應道:“好。”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或許與我有關。”裴楚的聲線沉重,“華裳與華煊,在同日出生,他們的母親就是皇後。”
“是的,他們是雙生子,按道理,他們很像,感情應該很好。但他們,卻互相不對付很多年了。”
“正是因為一樣優秀,一樣驕傲,一樣與我一樣……渴望權力,所以他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在立誰為儲君的選擇上,我一直遲遲未做下決定,後來,我只能根據他們出生的先後順序,選擇儲君。”
“華裳,是先來到世間的那個。”
“清河,本就是我準備給她的禮物,她不要,後來換了一個人捧到她手上。”
“珩煜與她,本是天生一對,但在他們成親後不不久,珩煜率兵打仗時,華裳在調兵救援的時候,并未先選擇救他,因為若是支援他處,能保下更多的士兵。”
“珩煜抵擋至力竭,卻被敵軍暗算,身中無解的蠱毒,從此再不能有後代。”
“裴家的江山需要傳承,所以,最後我選擇了華煊為太子。”
“在立下這個決定之前,我将個中緣由告訴了華裳,并且勸說她再與其他人成親。”
“她拒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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