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長相思

長相思

宜南市,格爾醫院,頂層。

私人病房中,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玻璃,透散成五彩瀑布,灑落一地。

微光中飄散着塵埃,刺破黑暗,照亮前路。

病房內格外安靜,除了維持生命的機械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再也沒有別的動靜。

傷者遭遇嚴重的車禍,腦部重創,除非奇跡,否則不可能再蘇醒。

而衆人早已失卻信心的奇跡,正悄然發生。

折斷的骨,飛速愈合。

破碎的傷口,消失不見。

病床上。

一雙長睫如蝶翼般撲簌,她有些畏光,短暫掙紮後,所有痛苦、無助與不安,裹挾在最後的黑暗裏,一同消散。

病人終于睜開眼,安安靜靜躺在那裏,連胸口的起伏也沒有太大變化,平穩而微弱,存在感極低。

小護士輕聲走入病房,埋頭記錄着數據。

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的氣氛,似乎格外不同。

被注視的直覺太強烈。小護士不期擡起頭,愕然對上那雙,本該緊閉的長眸。

倒吸一口涼氣後,小護士手一抖,在紙上拉出長長一條黑線,又深又急,帶着落筆人難掩的驚慌。

黑線恰好劃過病人欄處的三個字。

蘇了桃。

小護士愣了片刻,她看向蘇了桃。

少女海藻般蓬松彎曲的散發上,是一張蒼白瘦弱的小臉。那雙琥珀色的圓眸極其搶眼,倒映出此刻,小護士自己慌亂的身影。

“譚、譚醫生!”

小護士急忙拐出病房,将主治醫生叫了過來。

主治醫生慌忙跑來,他擡擡眼鏡,仔細觀察一番後,高懸的心放回肚子,長舒了口氣。

“蘇小姐,您感覺怎麽樣?”他輕聲問,嘗試與她進行簡單交流。

蘇了桃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極輕地搖頭。

這下不止主治醫生,整個醫院的高層,都抽空過來晃了一圈。

插不上話不要緊,重要的是,混個臉熟。

院長沒去湊熱鬧,他坐在院長室,摸了摸光禿的頭頂。

考慮好措辭後,院長靠坐在皮椅上,拉住桌沿往前一滑,順勢抓起座機聽筒,用專屬線路撥出去一個越洋電話。

響了兩聲,那頭便接通了。

聽筒裏,傳來嚴肅緊繃的聲音:“韓辭。哪位?”

院長臉上立馬堆滿笑意,也不管電話那頭的人根本看不見。

他小心翼翼道:“韓董,蘇小姐醒了。”

“知道了。”那頭利落挂了電話。

春末的葬禮,天空飄起細雨,蘇了桃身後蓬松的長發被整齊挽起。

少女一身黑色長裙下,雪白的足腕纖細,脆弱得能被風折斷。

她剛出院不久,身體單薄得像一張紙,裹在細雨裏,惹人動容。

青青草地綿延向前,掃過一衆西裝革履的商政名流,直到站在最前方的蘇了桃。

她手捧兩張遺像。

相框裏,男子高大和藹,女子溫婉從容。

風拂亂蘇了桃鬓邊的碎發,更添離愁。

茫然時,頭頂突然投下一片陰影,将飄雨擋在世界外。

蘇了桃轉頭看向傘下的韓辭,鼻子有些酸,連日來的委屈傾瀉而出。

她啞聲喊了一句:“舅舅。”

“嗯。”韓辭應道。

他素來在意形象,此刻卻連下巴上,淡青的胡茬也沒顧上。

韓辭欲言又止,最後只剩一聲嘆息,拍拍蘇了桃的肩。

原本他早該回來,可家族內亂拖住了他的步伐。他的雷霆手段老爺子看在眼裏,卻也無聲默許了。

臨出發時,老爺子特意把韓辭叫到書房,囑咐道:“把小姑娘一起接來吧,很久沒見過她了。”

韓辭正有此意,克制而沉穩地點頭,退出了書房。

雨漸漸沒了。

宜南市的名流盡數彙聚于此,依次上前與韓辭握手。

面對一句接一句的“節哀”,蘇了桃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只能麻木點頭。

一場慘烈離奇的連環追尾,帶走了她的雙親。

所有人裏,只剩她僥幸活了下來。

蘇了桃昏迷了大半月,等到醒來,笑意盈盈的父母成了被定格的遺照,隔着一層玻璃與她對望。

以往總替她遮風擋雨的高大身軀,縮進了兩個小小的骨灰盒裏。

人生失去來處,只剩歸途。

冷風中,一只黑色蝴蝶飛來,長途跋涉後,停落在蘇了桃肩頭。

它栖息片刻,又很快飛走。

痛苦的日子終會過去。

聖潔的陽光将穿透烏雲,重新灑滿曾被陰霾覆蓋的大地,帶來光明。

車禍給蘇了桃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葬禮結束,她随韓辭一同出國,進行心理幹預治療。

醫生試圖打開她的內心與她交流,每到關鍵問題,蘇了桃都回以沉默,或者搖頭。

不是拒絕溝通,相反,她十分渴望與外界交流。

不回答,只是因為她也不知道答案。

她覺得,心裏好像被挖走了一塊,找不到東西填補。

治療毫無效果,反而越來越嚴重。

五年後,蘇了桃終于告別韓辭,重新踏上故土。

繁華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一切日新月異。

蘇了桃一身卡其色的大衣,漫無目的閑逛着。

大學時的好友不期而遇。

“桃子!”來人極為高興,“真是你啊,什麽時候回國的?”

她笑回:“就這兩天的事。”

兩人在熟悉的咖啡廳裏坐下。

五年前,蘇了桃出國之前,也是和贏希在此小敘。

那時,兩人都是失意人。

閑聊時,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孩,撞向經過的服務員。服務員手一晃,将冰水灑在蘇了桃手上。

幸虧暖氣足,冰水也并不刺骨。

“對不起,對不起!”

服務員小臉吓得慘白,連忙道歉。

蘇了桃沒計較,表示自己能解決,讓服務員離開了。

她的外套挂在一旁,身着的襯衫袖口處,暈濕了一片。

袖口卷起時,露出了小臂上的傷痕。

對面的好友吓了一跳:“桃子,你手沒事吧?”

她誤以為是剛才那杯水弄的。

蘇了桃知道她誤解了,微笑着搖頭:“沒事。是很久以前的舊傷,早就不痛了。”

“怎麽弄的?”贏希還是擔心,順口問道。

蘇了桃下意識要回答,卻發現再怎麽努力也想不起來。

她皺眉盯着那道印子,失了神。

“忘記了。”

她向記憶妥協,無奈答道。

一道手機鈴聲響起,是贏希的。

贏希歉意地看蘇了桃一眼,接起電話,和那頭的人說了兩句。

蘇了桃無事可做,她低頭一看,身旁的空位竟然落着一只蝴蝶。

蝴蝶通體瑩黑,靜靜呆着,不知什麽時候飛來的,仿佛已經停在那裏很久。

蘇了桃覺得驚奇。

很難想象,這樣冷的天氣,竟然還有蝴蝶。

在她微愣神時,蝴蝶已經飛出去。

蘇了桃的目光緊緊追着那只蝴蝶,直到轉角擋去最後一點視線,再也看不見。

她遺憾地收回目光。

好友挂斷電話,似乎發現驚奇的事,她指向玻璃外:“桃子,你外邊有只蝴蝶。”

蘇了桃轉頭一看,被路燈照亮的藍色長街,那只飛走的黑色蝴蝶趴在玻璃上,與她對望。

玻璃上倒映出一雙琥珀色的杏眸。

蘇了桃伸出指尖,隔着玻璃去觸摸那只蝴蝶。

在她指間觸及的瞬間,蝴蝶卻受驚一般,振翅飛走。

此時此刻,蘇了桃依然覺得,內心十分平靜。

直到好友訝然問道:“桃子,你怎麽哭了?”

哭?

蘇了桃被問住了,她伸手一摸,不自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不知道。”聲音中帶着慌亂。

她猛然擡眼,看向對面好友,似乎比她更加疑惑不解。

與好友告別後,蘇了桃回了暫居的公寓。

夜晚,她做了好長一個夢。

夢中,有看不清眉眼的少年帝王。

他長身玉立,撐傘與她行過太液湖,那時盛夏,滿湖芙蕖,陣陣清香。

可夢醒了。

蘇了桃忘記了那個少年。

她忘記與他一同漫步過的青石街道,忘記他曾經為她寫的婚書,忘記他捧出的真心與恨意……

重要的是,她忘記他那雙會流淚的眼睛。

她醒來後,再難入眠。

悲傷無限放大,她的淚水浸濕白枕,暈開一團。

蘇了桃開始整夜難眠,藥從一顆加到一把。

忘記的,想兜兜轉轉開始尋找,卻始終毫無頭緒。

生活失去期待,活着變得如此痛苦。

蘇了桃已經許久不願出門,她抱着靠枕縮在沙發一角,面前,充當背景音的大屏電視上,正放着公益gg。

蘇了桃迫切地想找些事做。

她赤足蹦下沙發,把衣服全收拾出來,打算一起打包寄去山區。

收拾中,只在咖啡廳裏,穿過一次的舊大衣中,飄落出一張紙。

蘇了桃疑惑,并沒有見過這張紙,她伸手撿起。

紙上裱着一枝幹花,帶着一點紅。

紅色沁透了紙的脈絡,圓點向外延伸,開出張牙舞爪的模樣。

蘇了桃摩挲過那滴紅色,是幹涸的血跡。

反應過來這是血後,她的心髒被細針紮穿般,傳來密密麻麻的綿痛,讓她直不起身。

古樸的紙上,只有七個字。

——蘇了桃,長命百歲。

不對。

不對!

她眉眼慌亂。

怎麽會是她的名字。

哪怕不再記得,她也能感覺到,不應該是這幾個字。

不應該是她的名字!

她急切地翻過背面,卻再沒有別的話語。

塵封的記憶破土一瞬,如洪水般将她淹沒,讓人窒息。

走馬觀燈的記憶襲來,壓得人喘不過氣。記憶盡頭,是少年極其冷漠的一雙眼。

他隔着時光洪流與她對望。

系統又騙了她。

原來只要死去,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你……”

蘇了桃望着紙上字跡,哽咽停頓。

她忘記了他的名字。

她想起來,這是她曾寫給少年的祝福。

而現在,少年将祝福還給她,以此告訴她,他已順利完成諾言,長命百歲。

現在,該她的長命百歲了。

蓄滿眼眶的淚水終于滴落,蓋住紙上,那抹刺眼的紅色血跡。

在她看不清前路時,忽然柳暗花明,得到解脫。

壓抑五年的悲傷終于得到釋放,所有的害怕與絕望,都在今夜哭盡。

哭過,便該向前看了。

故事的末尾。

她提筆在紙的背面寫下另外七個字——

你,也要長命百歲。

她忘記了他的名字,也不再記得他的樣貌。可她記得,很愛很愛他。

無人知曉、無人能窺見之處。

一條時光長河靜默流淌着。

萬古長河奔湧向光明之日。

數不盡的塵埃沒入匆匆流水中,被裹挾向前。

一日,長河偶遇礁,激起千浪滔天。

肉眼難辨的小水珠在光下重見天日,熠熠生輝。

裏面寫着一句從未出口、被古老時光遺忘的話語。

那是一個少女的心。

少女仰望異世寂靜的夜,一輪潔白明月高懸。

她眼中閃耀着奇異的光芒,那是飛蛾撲火前,最後需要的決心。

“微生夜,鳶尾從不失手。”

只要刀在手,絕不會偏半寸。

鳶尾想完成任務活下去,于是一心想讓你死。

“可,我想做蘇了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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