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Chapter Ⅴ 沙漏（12）

Chapter Ⅴ  沙漏（12）

時值黃昏。

太陽的餘晖給單元樓鍍上一層溫暖的黃色。

許婷就坐在社區的娛樂設施那裏，并不想回家。

6歲的自己是什麽樣子，她已經不太記得了，家裏又是什麽樣子，她更不記得。

自記事起，媽媽就是一副冷淡的面孔，直到有一天她笑着打開門，領回一個外表有些憨厚，實際是禽獸的男人，從此她的家就變成了惡魔的巢穴。

她不願意回家。

在8歲以後的每一個放學後。

尤其是14歲那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她至今都忘不了。

許婷不再回想，把雙手都插到自己的頭發裏，眼前關于紅草莓的圖案依然給揮之不去。

“好，到了哦，小朋友們注意下車。”

栅欄外的停了一輛黃色的校車，戴着校牌的女老師很親切地引領學生下車。

許婷望過去，看着一個個小蘿蔔頭下了車，但是她沒有看到她自己。

2006年的自己，年僅6歲的自己。

她感覺有些奇怪，眺望自己家的陽臺，上面并無異象地冒着油煙。

媽媽應該是在家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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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去哪裏了？為什麽不去上學。

哦，恍惚之中，又想起過去已經被改變了。

許婷摸摸自己脖子上的傷疤，她已經過了介意美的年紀了，甚至覺得美有時候是一種毒物。但是還是有些想只知道，這個傷疤是怎麽來的。

也許自己現在還在醫院？

那蹲守在這裏也無濟于事，但沒有家裏人的指引，她也不知道自己住那個病房。

她幹脆托着膝蓋，漫不經心地等待着，也許媽媽會去給醫院裏的她送飯吃。

等啊等啊。

有過了一個又一個人。

有一些甚至她還有一些印象的，或者感覺熟悉的，都走過去了，天黑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吃晚飯的時間都過去了，許婷還是沒有見到她媽媽下樓。

她笑着，忍住不哭。

甚至想着自己別呆在這裏了，去找藍雯雯，或者黃心穎，甚至回去黑暗空間都行。

就是別待在這裏。

但是她不想讓別人看見她的委屈，只能有安慰她這個選項。

她不停地來回走動，直到一盞盞燈都滅了，包括她心頭的那盞。

許婷坐在秋千上，靠着柱子，慢慢地睡着了。

她只能把希望都寄托給明天，明天也許會有人看她。但是找到了自己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看着小時候的她在這個家裏慢慢地長大，對她來說，同樣是煎熬。

天亮了。

她首先是聽到社區大爺大娘帶着收音機走過的聲音。

許婷第一反應是擡頭看，看到自己家燈亮着。

媽媽總會下來的吧，總是要見面的吧。

她站起來等，整理自己的衣服和頭發，雖然沒有人能夠看到。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站在外面聽到樓道口傳來她媽媽的聲音。

“囡囡，放手。”她媽媽還這樣親昵地叫過她，她還真的沒有印象。

“沒事沒事，讓她牽着吧。”這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許婷先看着一個提着皮包的青衣男人走了出來，她記得昨天是見過這個人的，但是他還往這個方向看了她一眼，她當時只是覺得有些熟悉，并沒有想起是誰。

現在他牽着小許婷的手，旁邊站着許婷的媽媽。畫面好不和諧。

但他不是，那個男人。

這是許婷的第一反應。

她愣愣地看着他，想從他的面龐裏得出一丁點的有效信息。

男人沒有看她，而是低頭指着小許婷說，“說好了，你昨天晚上答應爸爸的，今天要去上學的。”

爸爸！

“……”小許婷摸着自己脖子上的疤，媽媽已經給她穿了一件高領的衣服遮得嚴嚴實實的，但是她還是會害怕，被同班同學嘲笑。

男人蹲下去拉過她的小手，“沒事，你看爸爸長得好看嗎？”

“……不好看。”

“那爸爸自卑過嗎？”

“沒有。”

“還是不是小婷的好爸爸了？”

“是的。”

“那不得了，要是有人因為你這裏有疤不跟你玩，一定是她們的錯，不是小婷的錯，小婷什麽問題都沒有，只是受傷留了一道疤而已，嗯嗯……”他裝作努力思考的樣子，“這樣看，有點像蝴蝶呢？像是有一只大蝴蝶太喜歡小婷了，所以忍不住親了你一下。”

“真的嗎？”

“嗯！別想太多，好好去上學，只要你認為是正常的是對的，就好好相信自己，沒有人能夠因此而傷害你。你懂了嗎？”

小許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行了，你快去上班吧。囡囡給你爸爸說拜拜！”

“爸爸，拜拜！”小許婷把手放在嘴巴前，送給男人一個飛吻。

男人笑得兩只眼睛都眯起來了。

而許婷噙着眼淚看着這一切，聽着這一切。在她的記憶裏，她的親生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她的媽媽只告訴她是意外去世的，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意外，她也不知道她的親生爸爸長什麽樣，媽媽把所有的照片都燒毀了。

看着眼前這個有些熟悉的人，他就是自己的爸爸嗎？

許婷不知道怎麽面對這件事。

等到男人搭上公交車，她才反應過來，把所有的聲音都喊了出來。

“爸爸！爸爸！爸爸！”

夢裏那個模糊的身影，她曾經想夢寐以求得到的東西，現在終于清晰可見地出現在她面前了。

她追着公交車跑，追着她的爸爸跑。

明明自己是直到追不上的，但就是想追。

她在追的那個人是她爸爸啊，是那些她從來都沒有去到過的歲月。

這個時候公交車停了，許婷的爸爸許惠山從車上下來了。

不是因為許婷，而是後面的小許婷推開媽媽，也追了上來，還摔了一跤，一直憂心女兒、時刻關注着女兒的許惠山立馬就請求司機停車了。

許惠山又一次穿過了許婷，跑過去，抱住了小許婷。

“怎麽了啊，我家小婷？”他細心地為女兒擦去眼淚。

小許婷還嗚嗚地哭着，不是因為膝蓋摔疼了，“爸爸……不要……丢下我。”

許惠山滿臉心疼，“我怎麽會丢下女兒了。”

“可是之前……爸爸……就是沒有理我……”小許婷一抽一抽地說着。“爸爸生我氣了。”

許惠山眼中也有淚：“爸爸沒有生小婷氣。”他忍住不哭，“小婷受傷的時候，爸爸沒有看見，不是爸爸不管小婷了。”他抱緊女兒，“爸爸這輩子都不會不要小婷。”

“爸爸要保護小婷一輩子，再也不讓你受傷了。”

旁邊的許婷，早已經淚如雨下。

她想起來了。

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有兩個過去。

第一個過去，她的爸爸，為了救她死了，在2006年那個夏天。

第二個過去，只是她受了傷，她的爸爸沒事。

無人可見，許婷坐倒在地，大哭着，心裏卻是真的高興，因為她爸爸還活着。

脖子受了傷，她根本不在乎。

只要她爸爸能夠回來，她願意受一萬次傷。

只要她的爸爸能夠陪在她身邊。

……

明德小學。

請了很久假的許婷終于回來上學了。

一下課，很多小同學都跑過來，問個不停。

活潑愛鬧的許婷意外地緘默，緊閉着嘴巴，什麽都不願意多說。

這個時候班上的小魔頭許東來了，他雙手一展開，扒開衆多的人，“衆卿退下，讓朕說話。”

“切！”大家起哄，但是也知道他跟許婷關系好，都走開了。

許東坐在許婷旁邊，大大咧咧地說：“喂，你怎麽了？”

許婷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許東擦擦自己額頭的汗，“你穿這麽多不熱嗎？”

他出于好意，想用自己的小手給許婷扇扇風。

但許婷不管，張開牙齒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哇！許婷！你屬狗啊！”許東比其他的小男生要堅強，挨了這麽一下，只是皺了一下眉頭。

“哼！”許婷不想理他。

但是許東剛剛不經意地已經瞥見了她脖子下的傷口了。

他不作聲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其他同學，然後對許婷說：“你再咬我，我就把你的秘密都告訴別人。”

許婷這條魚自然上鈎了，“什麽秘密。”

許東有模有樣地摸了摸他的脖子，“我聽說有人被狗咬了就會變成狗。”他使勁給許婷使眼色。

遲鈍如許婷也聽懂了，表情一作就仿佛就要哭出來。

“欸欸欸，你別哭啊。”許東安慰她說，“書上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真變成狗也沒什麽的。”

許婷直接趴桌子了。

眼看快要上課了，生怕擔負起把許婷弄哭的惡名的許東，百般無賴下只好說：“我是說真的啊，要是你變成狗，我就收養你好吧。”

許婷當然沒有被他安慰道。

而在旁邊圍觀了這一切的靈體狀态的大許東更是無語，“有這麽安慰人的嗎？臭小子，腦子裏也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

他張望了一會，今天大許婷倒是沒有跟着小時候的自己，“也真敢，不怕會出事。”

但他這個跟來的人也挺無聊的，竟然要陪着那些小學生上課，太折磨了。

這時，上課鈴響了。

“糟糕，今天要發期中考的數學試卷。”許東聽到有學生慌慌張張地喊。

啊，數學試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