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Chapter Ⅵ 種子(2)

Chapter Ⅵ  種子(2)

4月1日,早上07:40,高三(2)班辦公室。

蔣梅華正在望着學生的花名冊發呆,就聽到一聲“報告。”

“進來。”她轉過頭,就看到語文課代表徐雨一邊哭一把擦眼淚地走進來,“老師,丁一帆欺負我。”

蔣梅華不由皺起了眉頭,她遞給徐雨紙巾,“他怎麽欺負你了,為什麽欺負你,說清楚。”

徐雨便把事情經過講了,早讀時間,她正管着班上學生讀書,但是那個丁一帆不僅不讀書,還一直跟前面的李雙成說話,她一直勸說,兩個人還笑她,她回座位登記他們兩個名字,丁一帆就沖過來把她本子撕了,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罵她是個告狀鬼、小賤種。

聽完徐雨的話,蔣梅華臉色更陰沉了,“我知道你,你先回去吧。”

“謝謝老師。”徐雨給老師鞠了個躬,抽泣着離開了。

蔣梅華看着手邊厚厚的班級情況記錄本,依然沒有下定決心,但是上課鈴響了。她必須進去了。

八點三十,她在心中默念這個時間,這就是最後的限期。

她起身,離開自己的辦公室,當她的腳步聲傳入高三(2)班的教室,裏面說話的聲音瞬間平息下來。

大部分學生都趕緊端正坐姿,低眉順眼,唯恐給蔣梅華抓到一點指摘的地方。

蔣梅華步上講臺,每一聲腳步都如同死刑鐘聲的宣判。

她随手将本子丢到桌面上,聲音不怒自威:“丁一帆,起立。”

從她進門就一直看着她的那個高瘦男生,不滿地踢了一下桌子随即站了起來,尖銳的聲音在教室裏分外明顯。

蔣梅華眉頭緊皺:“丁一帆,你站就站,為什麽要踢桌子?”

丁一帆也想問她,你罵就罵,打就打,為什麽要來那套虛的,為什麽要和他說教,還擺一副為他好的樣子,明明她在整個班裏最不喜歡的就是他了,“不小心踢到的。”他的視線搖擺,就是不與蔣梅華對視。

“好好站着,你看看你像是什麽樣子!”蔣梅華在桌子上重重地錘了一下,以氣勢逼迫丁一帆妥協。

“……”丁一帆咬着後槽牙,深吸一口氣,勉強站得直了些。

“說吧,你和徐雨是怎麽一會事,你為什麽把人家弄哭。”

丁一帆惡狠狠地刮了左前方的徐雨一眼,可惜她沒有回頭,“她哭就哭,管我什麽事情,今天沒下雨,關我事了嗎?”他揚起一抹笑容,跟他玩得好的哥們迅速會意,以笑容回應他。

站在講臺上的蔣梅華看着卻覺得可恨,就是丁一帆帶壞了那些原本還算聽話的男生,她厲聲道:“不關你事那關誰的事!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還沒膽承認嗎?”

“行啊我承認,是我弄哭了她又怎麽樣!誰叫她用那種眼神看我!”丁一帆仰着頭回擊道。

“她用什麽眼神看你?”

把我視為人渣,垃圾的眼神。丁一帆冷哼了一聲,“……我不想說。”

“她看了你一眼,你就可以撕她本子你就可以罵她了嗎?”

這老師可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到底就是對他們差生有偏見,只喜歡那些成績好的,聽話的,丁一帆在心裏想。“大不了賠她一個本子呗。”

“還有呢?”

丁一帆不耐地踢了一下腳邊的凳子,“都賠她了還不夠嗎?”

蔣梅華便挾迫着風走下來,站到丁一帆面前,她對這個長得比她高的孩子毫不害怕,直接動手撕掉了他桌子的一個本子。

“我也會賠給你,可以嗎?”

丁一帆的怒氣值瞬間就到達了頂峰,可是記得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只好強行笑道:“好啊,一本本子而已,我不在乎。”

蔣梅華對旁邊的徐雨說:“他撕了你本子,還有呢?”

徐雨這時已經不哭了,只是紅着眼回答道:“他還罵了我。”

蔣梅華則看向丁一帆,讓他給一個交代。

可是丁一帆已經不會再退步了,“罵了就罵了,她就是該罵,誰讓她多管閑事的!”

于是,蔣梅華喊他的名字,“丁一帆!那我說你也可以嗎?”

“惹禍精!”

“小賤種!”

她每罵一聲,丁一帆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你他媽給我閉嘴!”他怒吼道。

“怎麽,你現在知道這些話難聽了!你罵別人的時候怎麽不覺得呢,你怎麽不想想別人聽到這些話心裏有多難過呢?快給徐雨道歉!”

“道你媽個歉!”丁一帆一腳把桌子踢倒,所有的書都滑到地上,吓了前面同學一大跳,也讓蔣梅華往後退了一步。

她擡頭質問道:“丁一帆!這就是你對老師說話的态度?”

“怎樣?你是老師你就了不起啊?我呸……”

話未完,蔣梅華一把掌打在他的臉上,“欺負同學,不尊重老師,你讀什麽書,不想讀給我回家!在這裏浪費什麽時間!”

被打得偏頭的丁一帆的眼神愈發陰鸷,一時間對蔣梅華所有不爽全部湧上心頭,一時新仇加上舊恨,憤怒徹底蒙蔽了他。

“愣着幹嘛呢!說話啊,丁一帆,你聽不到是不是?”蔣梅華自認自己已經在他身上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了。

丁一帆回應她的是一句:“我操你媽個逼!”然後撲上來直接連甩了她幾個巴掌,“你個老妖婆,敢打我!我爸媽都不敢打我你知道嗎?天天管我,罵我,我讓你管!我讓你罵!”

幾近成年的男生力氣巨大,打得蔣梅華連連敗退,等她頭發淩亂跌坐在講臺邊時,還挨了丁一帆一腳,她聽到了一些笑聲,甚至還有一些掌聲。

可當她擡起那雙迷惘的雙眼時,只看到全班同學默不作聲,還有丁一帆的居高臨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心愈發接近死一般的沉寂。

“把你電話給我,我給我爸打電話,讓他接我回去,這學校不待也罷!”丁一帆已經潇灑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指氣頤人地對蔣梅華說。

蔣梅華卻像是瘋癫了祥林嫂似的,自顧自地聳着肩膀在笑,她扶着旁邊的桌子起身,難得地看了一眼窗外的藍天白雲,還有對面教學樓的情況,每一間教室裏都有一個老師,一個老師站在講臺上,面對着将近五十個學生,鎮壓着他們。

老師并不是君主,不是皇帝。

老師是……看守野獸的人。如果她無法調教好野獸,她就會被野獸咬死。

蔣梅華拉上了窗簾,一扇窗戶又一扇窗戶的窗簾,然後有條不紊地關閉了前後門,然後看到牆壁上的始終指向八點三十。

學生們依然無動于衷。

她重新走上講臺,面對着那些學生,在昏暗的屋子裏心裏一時敞亮。

“同學們怎麽看待老師呢?老師是一份什麽樣的職業呢?在場有同學想要成為老師嗎?”她吐出一口血沫,有些凄涼地笑道:“在看我這樣的情況後,”她特意去看一臉猶豫的徐雨,“徐雨,你是不是很失望,見到這麽弱小的老師?老師竟然保護不了你,不能為你出頭。”

“我當老師十年了,這十年間,我總結最有效的教學經驗、最有效的管班經驗,但是我還是失敗了,肯定有學生會說,是我做得不夠好,我可以做得更好,如果是你呢?你能做得更好嗎?你願意在老師這份行業上花費時間嗎?”

“同學們知道塞林格有一本書叫做《麥田裏的守望者》嗎?主人公在結尾說,他将來要當一個麥田裏的守望者。當有孩子在麥田裏玩時,他就守在旁邊,如果有孩子跑過來懸崖邊,他就把他們抓回來。我曾經也想過要做一個麥田的守望者。”

“可是同學們啊,在麥田玩的孩子們很快樂,可是守望者卻很累,他該怎麽辦呢?也許他應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那些孩子們都掉到懸崖底下去算了,那時候麥田就是他一個人了,他再也不用照顧任何人了,只用照顧好他自己就行了。”

蔣梅華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産生異變,嘴角咧得更開了。

活到現在,她總算明白了,人類是不可能簡單地馴服野獸,除非她自己也變成野獸。

“老師!你……”有幾個學生已經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她搖搖頭,将食指放在嘴邊,“我已經不是你們的老師了,從這一刻開始,我将成為獵食者。”她很清楚,自己身後的八只腳有多麽瘋狂,交在一起像是磨合的刀刃一樣。

學生們或吓得原地不動,或嘗試跑向門窗,逃離這個噩夢。而她只需要輕輕揮舞,就可以在所有反抗她的學生身上留下狹長的血痕。

她還忘了一個,不,她是不會忘記的。

“丁一帆。”蔣梅華喊道,她已經不是靠自己在走路了,強而有力的鳌足會推着她前進,準确無誤地來到丁一帆身邊。

他的确很高大,可現在她更加龐大了,當她像捏死一只臭蟲似的抓住驚慌的他時,他就顯得脆弱渺小了,“放開我,怪物!聽到沒有!”

她嘆息了一聲:“可是怪物怎麽會聽懂你的話呢。”鳌刺硬生生紮入丁一帆桀骜不馴的眼睛裏,将他的眼球挖了出來,留下兩個血淋淋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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