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Chapter Ⅵ 種子（4）

Chapter Ⅵ  種子（4）

4月1日，早上07：05。

一聲槍響過後，校長就癱倒在椅子上，血順着他的臉龐流下。

“為什麽？”程寧捂住嘴，難以置信，什麽時候生命變得如此輕易了，輕易去了結別人，也了結自己。

副校長李雲海走過去，合上了校長的眼睛，“因為無論是走哪一條路，都造殺孽，作為校長，他認為他必須負這個責任。”

“殺孽……”程寧顫抖地念着這兩個字，“不，我絕不會傷害我的學生的！我一定要保護他們！”

程寧跑出了行政辦公室。

而宋春望和蔣梅華坐在同一行上，“蔣老師，你想好了嗎？”

蔣梅華起身離開，“有什麽用呢，我一個人的想法無法左右大局。”

宋春望推了推眼鏡，胖胖的臉上又勾起似有似無的笑容：“可惜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程寧直接沖進了高（一）四班，就看着班上那些男孩和女孩正在說說笑笑。

“程老師。”有學生看到了匆忙跑過來的英語老師臉上滿是焦急。

“其他學生呢？”程寧問。

有學生對老師這個問題感覺到疑惑，“……去環境區了，老師你要找誰？”

學生們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單純，叫她心痛。

可如今，程寧也只能忍住眼淚，能救多少救多少了，“你們全部跟我走。”

學生們眼神四顧，有些懷疑，“老師你要我們做什麽事情？”

程寧有種想将一切脫口而出的沖動，可是她知道這樣只會吓壞所有的孩子們，“別問了……跟我走……”沒有時間了，她已經吸入了S-14病毒，很快也會變成怪物的。

她抓住一個學生的手，領着他們往學校門口走，邊解釋道：“學校已經不安全了，快離開這裏！”

高一（4）的學生似懂非懂，他們看向周圍的教學樓，花壇，操場，小賣部，到處都是學生，“可是老師，其他學生還在，他們沒有接到通知嗎？”

他這一聲問話，讓程寧的腳步頓住，眼淚再一次盈滿淚眶，理智告訴她，她無法在不驚動其他老師的情況下，帶走所有的學生，可是只帶走自己的學生，真的可以嗎？

“他們還不知道……”程寧猶豫着說。

“那我去告訴他們！”班上一個男生踴躍地舉手，他走到乒乓球臺跟自己認識的同學打了一聲招呼，說了幾句話，那邊的學生們就将信将疑地走過來，“可今天才星期一啊？老師，我們真的可以回家嗎？”他們自然也知道程寧是老師，但是不确定她消息的真假。

而程寧已經瞥見高一（4）班的班主任在教室附件尋找班上學生了，他就是舉左手的人之一！心一下子幾乎要跳到嗓子尖了。

“快跟我走！”程寧帶着學生們跑起來。

天性喜愛自由的少男少女們也樂得跟老師走這麽一趟。

耿叔站在了關閉的校門面前，“程老師。”他依然這樣喊她，語氣卻已經不見溫暖了，“你帶這麽多的學生來校門口幹嘛？”

程寧不停地後瞟，“耿叔，現在事情很複雜，我一時跟你解釋不清楚，總之，我現在要帶這些學生離開學校！”

可是他只是保持冰冷，“上學期間，無故不得離校。”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耿叔！現在…現在就是特殊情況！”她握住耿叔的手，希望他能夠像平時那樣樂于助人。

耿叔搖搖頭，“不行。任何情況都不行，校長已經給我們下了命令。”

聽到校長這個詞，程寧才反應過來，她看着耿叔毫無波瀾的面容，知道他并非一無所知，恰恰相反，他什麽都知道，而且在看到老師出來的那一刻，什麽都已經明白了。

選擇是，保老師，而非學生。

“回去吧，學校裏比較安全，外面的世界很危險。”耿叔說。

聽懂他言外之意的程寧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呆在學校裏固然是死路一條，可是離開學校難道就有生路了嗎？程寧不知道怎麽對身後的學生交代。

身後傳來一個成熟的男聲，“是程老師弄錯了，今天不放假，所有的學生都回去。”

是副校長李雲海來了。

他是升旗時站在講話臺上的那個人，同學們都認得他，明顯他的職位比新老師程寧要高，說話更有權威性和說服力。

聚集起來的學生很快就一臉掃興地散開了，“唉，老師騙我們……”

“我就說哪有那麽好的事情，星期一就放假。”

“放什麽假，作業都還沒有寫完呢，等下又要被班主任罵了！”有女孩搭腔道。

看着學生走遠，程寧覺得最終自己還是什麽都沒有坐到，失魂落魄地喊了一聲：“李副校長。”

李雲海也沒有多說，只是跟保安耿叔點頭打招呼，然後開口：“程老師，你跟我過來吧。”

他要找程寧談談，對于這個二十二歲，教書不滿一年的老師，他有很多話可以說。

再來到行政辦公室，校長和先前那位老師的屍體已經被清走了，程寧依然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李雲海背對着她說話，“程老師，你認為校長為什麽要在這裏開這個會？”

程寧未理解他的意思，“為什麽開會？不是為了要告訴我們現在的情況嗎。”

他轉過身，“說清楚這個情況就夠了嗎？為什麽只跟老師說，不跟學生說？”

“……”程寧似乎有些懂他的意思了，“因為校長不想在不混亂的情況下作出決定。”

李雲海點點頭，“我知道你是贊成拯救學生的老師之一，你認為校長怎麽想呢？”

“校長怎麽想？”程寧搖搖頭，“我不知道……”她望向還濺有校長血的凳子，一時出神，“他也是真的沒有辦法……”

“是啊，校長也沒有辦法，”李雲海嘆息一聲，“他可以把所有的老師在這裏房間裏殺死，可是外面還有1413名學生，而留給他們的船票只有30張，你認為該給誰？”

副校長一樣把問題抛給了程寧，依然讓她無法作答，“我不知道，我下不了決定。我沒有下決定的權力。”

李雲海凝視着這個年輕的姑娘，“道理是對的，任何人都沒有決定誰生誰死的權力，可是有時候我們必須要做決定，即使是錯的決定。”

他說得太輕易了，程寧咬緊唇，“……讓所有的學生都死去？讓老師活下來？這樣的老師還能稱得上是老師嗎？這樣的老師上了飛船，人類還有希望嗎？”

李雲海扣着食指和中指，敲擊着桌子，“你的希望指什麽？體面地活着？有道德地活着？生存都無法保障了，還談什麽希望？道德在生存面前，不值得一提。”

副校長的話将程寧戳得體無完膚，有一刻她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知和局限，下一秒又被對學生的愛和擔心所占據，“那也應該優先保護學生。”

李雲海便讓着她講：“學生是誰？是一個群體，還是一個個人？你到底要保護誰？你能真正保護誰？明明拿着30張船票，卻說要保護所有的學生，連學生都不會理解你的。”

程寧的心一點點沉下深淵，“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已經到了下決定的時候了。”李雲海說，他見程寧還是一臉迷茫的樣子，又補了一句，“學校的本質，是為了篩選。”

“這種篩選不僅存在于學生之間，而且存在于老師之間。程老師，我希望你記住，只有30張船票，不管是保護學生，還是保護你自己，活着的機會只有一次，而死亡的威脅有無數次。”

“你的意思是，有老師也會對我下手？”

李雲海一副顯然易見的樣子，他看了一眼手表，S-14病毒發作的時間是吸入2個小時後，“已經8點了，還有半個小時。有些學生可能是最後一次呼吸着這個世界的空氣，我們也是。”

程寧灰心喪志地走出了行政辦公室，上課鈴響後，學生們都回到了教室裏坐着。對将要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她聽到鳥叫的聲音，也覺得是在為這些孩子們唱的挽歌。

當然也是為了她自己。

程寧拿出手機，看到壁紙上，自己和男友的照片，不禁又落下淚來。她現在被困于學校，他則還在公司上班，何意同命鴛鴦此時竟然淪為分飛燕，還有爸爸媽媽，不知道他們在鄉下是否有聽說這個消息，之前有類似傳言時，他們還說自己老了，死在故土就死在故土，只盼程寧也活得好……

就這樣放飛思緒，也不知道呆站了多久。

才被一聲尖叫喚回清醒，8：30到了！程寧茫然地看着所有的教室的門都關閉了，老師們也變成了視頻上所提到的蜘蛛型怪物，在對班上的學生進行屠殺。

不要！不要！

程寧跑向了自己所任教的高一（4）班，看見他們的班主任正在對稚嫩無辜的孩子施行酷刑，她拍着門怎麽樣喊叫，也無法叫她停止，情急之下，她沖到隔壁的辦公室，拿起打火機，點燃了放在牆角的掃把，再跑回教室，用這支特殊的火炬燒掉了包圍在門上的蛛絲。

“程老師！”流着淚的學生們見到了她，仿佛見到了天使！

“快跑，我來對付他！”程寧鼓起所有勇氣，拿起照着火的掃把前進，掩護着那些瘦小的學生撤退。

已經變成半人半蛛的四班班主任轉過身看她，臉上沾血，“程老師，你不應該這樣做！”

而他的蜘蛛腳已經沿着天花板接近她了。

“程老師！在上面！”有學生大喊。

程寧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幾乎站不穩，還是被其他的學生拉住，拖着她逃跑。

手上的火掃把也掉下來，點燃了地上的書，升起了一小簇火，短暫地使蜘蛛體的四班班主任有所退卻。

學生們拉着程寧在學校裏亂跑，除了他們幾乎少有學生逃出教室，到處都是慘叫，到處都是血海，昔日平靜的校園，俨然已經變成了地獄。

“所有老師都變成怪物了，我們一定要離開學校！”

“我有垃圾場的鑰匙，不知道哪裏可不可以出去？”

程寧聽着學生的對話，一時頭暈想吐，就聽到身邊的同學驚愕的聲音：“程老師，你……”

她剛想說我沒事。

就感覺自己頸部被推了一下，不，是被某些冰涼而粗糙的東西劃了一下。

摸着脖子，感覺到無盡濕潤，想要回過身去看，身體已經倒下了，她還張着的眼眸映出一個驚慌失措的男學生，用流着血的手緊握着大塊玻璃碎片，奮力跟其他學生解釋道：“她是怪物，會像其他老師那樣傷害我們的！”

程寧還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經顯現出了白色的花紋，她死前最後一個念頭仍是，她拼死救下的孩子們，在陽光下像是自由自在的白色鳥兒一樣飛走了。

而她的世界則進入黑夜，永恒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