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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七月的廣州悶熱難耐。八點多從賓館出發,才走出賓館大門,方晴就覺得全身在淌汗。
她問江铮:“會場有多大?”
沈立飛去過會場,昨晚跟江铮講了大概情況:“可能有兩個足球場那麽大。”
“那我穿這個不行,得熱死,我去換衣服。”
方晴跑回賓館房間,換下雪紡連衣裙,雪紡貼身,再沾上汗水,更熱,換上純棉的粉色T恤和黑色短褲。
僅僅是看會場門口的安保人數,就知道裏面是多大的排場。一進去,人聲鼎沸,要講臨時搭起的天花板掀飛,方晴和江铮要吼着說話才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來參展的品牌和廠商将近三千家,展出的服飾琳琅滿目,看都看不完。他們找到沈立飛廠子的攤位,沈立飛正在招呼客人,江铮方晴跟他打了聲招呼,先去別處逛一逛。
進入千禧年,國內的時尚風向受日韓影響逐漸加大,年輕人的服飾朝着寬松、個性的方向發展。衣服上挂條鏈子,褲子越做越寬松,還流行配上棒球帽。
方晴邊看邊跟江铮說:“我記得98年你來廣州參加年終會,回來跟我說以後國內會受日本和韓國的流行影響。”
江铮喝了口可樂:“你不還笑我嗎,說我想多了。”
那時候,她是有很多懷疑的,時尚風向标一直掌控在歐美人手裏,國內廠家抄版都是歐美的版,日韓,能行嗎?不過懷疑歸懷疑,她還是相信了江铮的判斷,從99年開始逐漸加大日韓流行服裝的進貨量。
一開始,不太好賣,客人不吃這種風格,方晴心裏急,做夢都是進貨砸手裏了。
99年省臺引進了韓劇《星夢奇緣》,風靡大街小巷。宋彩和張芝每天來店裏第一件事就是讨論前一晚的劇情。于雪自從決心要參加成人考試,就斷絕了電視,靠着宋彩每天跟她複述劇情過瘾。
《星夢奇緣》過後,省臺趁熱打鐵又播出《天橋風雲》,很多女孩子買女主角慶林的同款衣服,學慶林的穿衣打扮。
店裏的客流量一天比一天多,半個月後,方晴操心的不是囤貨的銷路,而是新下的訂單,工廠能不能按時交貨,庫房裏不能沒有囤貨鎮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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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流行趨勢出現兩種極端,個性服飾于淑女風和王子風打擂臺,各有優勢。淑女風的服飾多以波點和碎花為圖案,袖口、裙邊都有蕾絲,衣服的顏色大多粉嫩為主。
一眼望過去,做淑女風服飾的攤位還不少,俱是粉粉嫩嫩的。
沈立飛廠子也做這些款式,沈立飛換了個女業務員跟客人介紹裙子。他一刻不停地說了半天,口幹舌燥,一口氣喝完了一瓶礦泉水。
“每年盼着這個展會,又怕這個展會。”他比出一個“八”的手勢,“去年,搞完展會,瘦了八斤。”
方晴笑說:“沈哥的付出也是有不少回報,我兩年沒來廣州,都聽說沈哥把廠子擴大一倍,旁邊的地都買了。”
沈立飛謙虛道:“那也是老板的資産,我頂多是加點工資。”
又問他們:“看了一圈,有什麽想法?”
方晴說:“廣州還是走在全國前面,我看淑女風會是這兩年的一個主流。”
這個場合是各種資源互相交流互換,多聽多看多學。
“沈哥。”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朝他們走過來,肚子微凸,讓人一眼看到皮帶上的“H”,夾着皮包,走路一搖一晃,這一身衣服價值不菲,但掩蓋不了他一身流裏流氣。
沈立飛給雙方介紹:“這是我們老板的三弟,現在是我們廠的副經理。”
“沈哥擡舉我了,副經理只是個挂名,我還在跟沈哥學習。”
“鄙姓吳,吳志得。”吳志得一走過來,看到方晴,眼睛一亮,像是黏在她身上似的,明明江铮離他更緊,卻先向方晴伸出手。
江铮跟他握了握手:“長江的江,江铮。”
沈立飛忙說:“這位是江老板的太太,方晴,小方。”
江铮手勁兒大,吳志得忍着痛,收回手藏在背後甩了甩:“小方,好名字,哪個方?”
方晴看着他:“人無規矩不成方圓的方。”
沈立飛做東,晚上請一些合作商吃飯,江铮和方晴在列。
方晴面嫩,要是打扮太年輕,在這種場合會被忽視,她選了一條黑色連衣裙,配一條珍珠項鏈,端莊大方,江铮是一貫的黑西裝。
沈立飛在飯店門口接待客人,看到他們從出租車上下來,眼前閃了一下。兩三年前,這夫妻倆來廣州謀生路的時候,灰頭土臉的,他沒想到不到五年,這兩人就改頭換面了。
酒席間,大家談笑風生,雖說都從事服裝行業,但不同地方有不同的情況,方晴聽得津津有味。
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湖南大姐,性格豪爽潑辣,方晴和她很聊得來。大姐八十年代初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擺地攤賣衣服,一天只睡4個小時,一步步做起來,現在有兩家檔口,孩子供出去國留學了。她跟方晴分享經驗,童裝版型看杭州,那邊的設計理念走在前列的。
兩人相談甚歡,大姐酒量千杯不醉,方晴沒喝多少酒,喝了不少茶水。飯店的設計繁複,像個迷宮,方晴找了半天才找到衛生間。
“小方。”
方晴出來,撞見吳志得。
“吳經理。”方晴嘴上笑着,面容表情疏遠冷淡。
“叫我吳三哥就行,叫吳經理太客氣了。我都聽沈立飛說了,你們是我們廠的老合作商了,小方,你別跟我客氣。”
吳志得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滿臉通紅,走路歪歪倒倒。方晴怕他碰到自己,想找一個服務員幫忙扶着他,偏偏一個服務員都沒路過。
吳志得忽然跟她談起生意,問他們秋冬季要從廠裏拿多少貨。方晴看他醉得不輕,覺得沒必要說實話,随口說了個數字。
吳志得拿出手機:“小方,把你的電話跟我說,我存一下,你也存一下我的電話,如果以後找不到沈立飛,找我是一樣的。這是我大哥的廠,你知道吧。”
那張油光滿面的大臉滋滋冒油,方晴反胃,還得強笑道:“一般都是我先生跟廠裏聯系,不如我把我先生的電話給你吧。”
吳志得眯起眼睛看她,如同看獵物:“也行,電話號碼是多少,你說。哎喲,不巧,我的手機沒電了,回頭我問沈立飛就行。”
方晴和吳志得一前一後回到包房,方晴坐下來,連喝三杯濃茶才壓住惡心。江铮擔憂地看着她,方晴小聲跟他講了。
江铮沒說話,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化,但方晴知道他很生氣。
“別沖動。”
“嗯。”
吃完飯,樓上準備了棋牌室。
江铮牽着方晴上樓。沈立飛有些驚訝,以前江铮可是不參與飯後活動的,大家笑他是妻管嚴,轉念一想,沈立飛笑了,有老婆在場,就可以玩了。
江铮和吳志得同在一桌打牌。起初,江铮連輸三把,吳志得三把開胡,“小江,不好意思了,又是我贏。”
“看來今晚吳經理手氣好。”江铮笑了笑。
吳志得心頭冷笑,看他不把這個鄉巴佬贏得叫他爺爺。
從第五把開始,江铮打了一波連勝,吳志得的臉色眼看着由紅轉青。吳志得的現金全輸給江铮,他輸紅了眼,把手上那塊勞力士拿出來做最後的籌碼。
江铮沒客氣,也笑納了。
有相熟的同行調侃道:“我以前還說小江不跟我們打牌,是看不起我們,我打嘴,原來雀壇聖手。”
衆人都笑了。
吳志得不得不跟着笑:“今晚上江老板手氣才是最好的。”
“承讓承讓,都是大家玩笑。”江铮拱手笑道,他把所有的戰果都拿出來,“聽說國家要在四川再修兩所希望小學,吳經理,我借花獻佛,把這些錢捐給希望小學,您覺得呢?”
吳志得眼睛都要噴火了:“江老板大義,我這點錢能拿出去做善事,菩薩也要保佑我發財。”
“江老板都起頭了,也帶我一份兒。”
“做善事,必須有我。”
“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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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有兩場時裝秀,看完秀,他們還要去拜訪別的廠家。晚上約了江鈴和熊軍吃飯。
方晴訂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鍋,“一直聽說潮汕牛肉好吃,總算吃上了。”
熊軍說:“要是你們多待幾天,帶你們去順德玩一天,順德好吃的多。”
“別誇海口啊,不是我說你。”江鈴一邊給方晴和江铮夾菜,一邊說,“我還記得他們第一次來廣州,你就說周末帶他們去看海,海在哪兒呢?”
方晴和江铮都笑了。方晴說:“等孩子大點,我們帶着樂樂、全全一起去海邊玩。”
“這個好,這個好,我們先說定了。”江鈴頓了頓,又說,“到時候把小美也帶上。”
方晴點點頭:“我們來之前還去看了全全,我悄悄問小美了,她說爸爸不打她了,她爸爸要打她,她媽媽就跟她爸爸吵架。但是,她說爸爸喝了酒就罵她,還罵她媽媽。”
江鈴嘆口氣:“我那個弟媳婦能做到這樣也夠不容易的。”
熊軍又難堪又氣憤:“老二那個慫包蛋。”
他們邊吃邊聊,聊到了吳志得。江鈴兩眼一翻,很不屑:“要不是他是老板的親弟弟,誰願意搭理他呀。在廠裏正事不做,聽說還得罪了一個大客戶,今年的訂單都沒了。他專門撩撥我們車間那些小姑娘,他都結兩次婚了,聽說現在這個老婆是做情人上來的。前天,他老婆還跑到廠裏鬧,說我們車間的小姑娘勾引了吳志得,非要沈經理把人交出來。鬧了一個多小時,耽誤了我們一個多小時。兩口子都是正事不做,只會添亂的,睡到一塊兒去了。”
方晴:“弄丢了大客戶的訂單,就算是老板弟弟,也還能穩坐經理的位子?”
江鈴:“聽說老板要讓吳志得接手廠子,不要沈經理管了。我只是個車間工人,誰當老板,我都照樣幹活,但是我替沈經理不值,拼死累活把廠子做大了,別人來摘桃子了。要是個能幹人還好,我們車間的工人都知道吳志得爛泥扶不上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