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等價交換

等價交換

“‘丈夫回家吃晚飯’是你要買的奇跡，賬也付給我了，交易愉快。”烏洱姆點點頭。

我納悶這女人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這附近都是辦公區，女人穿的卻很居家。我走出辦公樓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她。

“烏洱姆先生，您是怎麽做到的呢——您認識我丈夫嗎？是您勸說他早回家的嗎？”

“你不需要知道。你說你想買的奇跡，只要你出得起報酬，鄙人都會将奇跡帶給你。”

我看向女人。我以為，任何有理智的成年人都不會相信購買奇跡的提議——何況來自一個穿白西裝的小醜。但她的眼神欣喜，莫名讓我想到現在流行的智商稅廣告，只要迎合人們懶惰而虛榮的幻想，任何鬼話都有人相信。

“真的嗎？那我想要我丈夫每天都早回家！”

“每天？鄙人确認一下，你的意思是‘永遠’，對嗎？”

女人不假思索地點頭。

烏洱姆走近她，皺着眉計算了一會兒，說：“不行，你負擔不起。鄙人建議你縮短期限...這一周內如何？”

“一周！”女人竟喜出望外，“可以讓我丈夫一周都早回家嗎！”

“可以。你要購買的奇跡是‘丈夫早回家一周’。你的奇跡明天到貨，鄙人會在之後收取等價的報酬，一旦成交，不退不換。”烏洱姆說着，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握了握女人的手，稍顯正式。

我沉默地旁觀了這一場交易，當事人雙方都當我不存在。

這感覺就好比是，會議桌兩端坐着西裝革履的兩頭動物:一頭哞哞叫，另一頭咩咩叫，模仿着人類的樣子開會、講着風馬牛不相及的內容，最後互相握蹄子，像模像樣地結束這一場鬧劇。

“可是奇跡要怎麽收取報酬啊！”我們離開後，我忍不住戳穿了烏洱姆，“其實你認識她丈夫對不對？”

“唔......”烏洱姆咬牙，“您似乎對鄙人的工作存在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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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鄙人來給您展示一下吧。”

熙熙攘攘的下班路上，烏洱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一層黏膜一樣的氣體包裹住我們兩個，我感覺像是硬擠進某個快要閉合的甬道。周圍明明是開闊的空間，但那層空氣富有韌性、粘稠地在我體表流動——仿佛某種非牛頓流體，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請抓住鄙人，不要放手，不要做任何事。”

“您看，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投行的數據分析師。他确實很忙，每天臨近午夜才到家。”烏洱姆展示給我看擁擠辦公桌上伏案整理報表的男人。奇怪的是，我們就在他背後觀察他，他卻一無所覺。

“您知道，商品有價值之分，奇跡也有貴賤之分。一個微小的奇跡，只是日常生活中可有可無的小事，相對的報酬也低；而一個罕見的奇跡，足以改變一個人類的命運，報酬也格外豐厚。”

“這個男人雖然不顧家，但他自然記得女兒的生日，在那天回家吃晚飯只是一個微小的奇跡。作為報酬，鄙人拿走了女人一件她最愛的裙子”我耳邊傳來烏洱姆的聲音，但我根本看不見他——氣體黏膜将我固定住無法轉頭，我只能牢牢抓住烏洱姆的手。

“但是，連續早回家一周就不同了，這是一個中型奇跡。我們來到一周後。”

壓力突然從四面八方擠壓我。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沉入深海，胸腔劇痛，肋骨似乎被壓斷了，鹹腥味從我口中吐出——聲音和碎末消失在裹住我的空氣中。

我看到女人頻繁查看家裏的挂鐘：11日晚10點14分——一周後的晚上。等等，時間過了一周？可我還沒去上班呢！我開始掙紮，烏洱姆的手安慰性地握緊我。

“無須緊張。等回到三維世界，時間維度便會回溯如初。”

女人再次找到烏洱姆，她甚至比一周前還憔悴。她要求一個月，至少一個月，她的丈夫必須按時回家。我不理解，我手中握着烏洱姆，他怎麽會同時出現在女人面前？

“想必您已經發現了。這個奇跡之所以是中型奇跡，并不因為她的丈夫是一個工作狂。讓她丈夫按時回到她身邊一周，已經超乎了她的期待。因為她丈夫不只有一個家庭。她知道這點。”

我看見了，這個男人從投行下班，進入另一個女人家中、吃晚飯、輔導孩子作業。稍晚點，又借口應酬，回到這個女人家裏、哄孩子睡覺。她知道，但她隐忍了，也許是為了孩子？已婚女人總是有很多我琢磨不透的顧慮。

“獨占了男人整整一周，對她來說是真正的奇跡。作為報酬，鄙人收取了她最珍貴的一套首飾。”

但她對奇跡上瘾了。被稱為奇跡的事件，原本就高于日常生活。一旦人類開始依賴奇跡才能生活，便踏入無法自拔的深淵。“她想要獨占男人一個月，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這意味着如果男人要兼顧兩個家庭，必須犧牲工作時間。鄙人賣給她這個奇跡，同時收走她目前小有成就的工作作為‘報酬’。”

失業後，女人更加歇斯底裏。她只字未提另一個女人的事，只是變得更粘人、更求索無度，用一天中的全部時間來猜忌、試探她的丈夫。終于，一個月過去，她趕到烏洱姆面前。她不再提期限，她要愛，她需要自己的丈夫愛她、只愛她。

烏洱姆，你連愛都可以賣給別人嗎？

當然，因為愛也是奇跡的一種形式。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卻在腦中“聽見”烏洱姆的回答。

“鄙人可以賣給她這份奇跡。她的丈夫會為了她抛棄另一個家庭。另一個女人失去經濟支撐、另一個孩子背上‘私生子’的标簽受人唾棄一生。她必須付出同等價值的報酬：她女兒的生命。”

畫面一轉，背着小書包的女孩子放學，跟小夥伴追逐打鬧、錯過了綠燈。大貨車将女孩撞飛，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求求您了！您只從我身上拿走報酬就夠了，不要波及孩子！嗚嗚......求您讓我的女兒平安無事，我願意拿任何東西去還！”

“鄙人确認一下，你願意出任何代價，來購買‘女兒搶救成功’的奇跡，對嗎？好的。請注意這是你能從鄙人這裏購買的最後一個奇跡。你已經買不起更多奇跡了。”

烏洱姆娓娓道來，我從他的描述中看完了女人剩下的半生：“她想要女兒健康自由，但是她女兒生命的價值遠大于她生命的價值。作為等價的報酬，鄙人拿走她的‘健康’，和她丈夫的‘自由’。她将疾病纏身、晝夜痛苦。而她的丈夫因為愛她，會用後半生照顧不能自理的她，直到窮困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