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奈亞的第二場游戲

奈亞的第二場游戲

“路易斯，趕緊化妝，要上臺表演了！”

我的臨時搭檔亞歷克斯在喊我，我匆忙穿上肥大的小醜服。這是一套化纖的連體服，做成紅條紋打底衫套了藍色背帶褲的樣子，裏面塞着氣墊，好讓我看起來像笨拙的小醜一樣憨态可掬。

我穿好衣服，戴上一頂有紅色小球的三角帽子，湊近化妝鏡給自己上妝。這面鏡子其實是表演團衣櫃門上破碎的穿衣鏡，現在已經蒙着厚厚的灰塵，我必須要貼臉看才能不至于塗歪紅嘴唇。

我用白色塗料塗滿全臉，用紫色塗料塗眼妝：一邊是月亮形狀，一邊是星星形狀。據表演團長說左邊和右邊的形狀各有意義，但我顯然低于一般水準的智商實在記不清楚，索性亂畫一通。最後，用全員共用的口紅塗上紅嘴唇，我登臺表演的裝扮就完成了。

音樂進行到高潮處，我騎着獨輪車搖搖晃晃地上臺。

我們是在魔術師上場前的暖場演員。亞歷克斯扮演一個聰明的小醜，他可以同時扔5個小球，并且騎着獨輪車穩穩當當地原地轉圈。我負責扮滑稽小醜——就是扔小球砸中自己鼻子，騎獨輪車翻下臺去的那一個。這實在最适合我不過。“你只需要表現得像平時一樣就行了，路易。”表演團團長這麽對我說。

表演過程中，觀衆的反應很熱烈。我甚至覺得，他們更喜歡滑稽小醜多一些。可能在他們的想象中自己都是聰明小醜，滑稽小醜愈發顯出自己的聰明吧。

我在觀衆中看見幾個熟面孔，讓我一時有些緊張。幸好，他們沒有認出我來。

那是我的高中同學，他們今年夏天已經進入大學讀書了。我高中畢業後，實在湊不出大學的學費。以前兼職在游樂園演出攢的錢，勉強夠我和蘇珊娜生活。所以我高中畢業後只能全職工作，掙錢給蘇珊娜讀書，并且繼續攢錢準備去念社區大學——如果有任何一所肯收我的話。

表演結束後，我們讓位給魔術師，騎着獨輪車下臺了。

在工作日，我的工作是穿着小醜服在游樂園裏游蕩，給遇到的小孩子表演戲法、有時候是推銷氣球和游樂園紀念品。在周末，除此之外還有額外兩場小醜表演，可以賺到一筆小費。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的游樂園有了“奇跡樂園”的稱號，據說來游樂園的小孩子都可以實現夢想。這是亞歷克斯告訴我的。他說有這個傳說以後，我們游樂園的游客多了起來。

我覺得這純屬無稽之談。

小孩子的夢想，無非是獲得玩具或者去哪裏玩，能帶孩子來游樂園的父母有錢有閑，輕易就可以實現孩子的夢想。說白了真正的奇跡是擁有那樣的父母。

我和蘇珊娜從未獲得這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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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樂園閉園後，我做完清掃工作才下班。那時已經晚上7點了。我趕去幼兒園接蘇珊娜。

幼兒園是一座舊天主教堂改造的三層民宅，矗立在煤窯和舊貨店之間。我到達的時候，只見二層和三層都黑着燈，只有一層有零星的白熾燈燈光。我走到門前，被一名幼教師攔住了。她見到我吓得一哆嗦，随即大聲問我：“你要幹什麽！”

我後退了一步，看她的反應，突然意識到我忘了卸妝。在黑燈瞎火的門口撞見小醜，難怪她會吓到。“不好意思，老師，我是蘇珊娜的哥哥，來接她回家。”

“這都幾點了？”老師狐疑地打量我，搖頭說：“我們這裏的孩子都被父母接回家了，你請回吧。”

我想她是對我有顧慮。但是我餓得難受，急着跟蘇珊娜一起回家吃晚飯。于是我不顧老師的阻攔，扯着嗓子向屋裏叫道：“蘇珊！哥哥來了！”

“哥哥！哥哥！”馬上，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小豆丁蹦蹦噠噠地跑出來。蘇珊娜背着天藍色小書包，邁着小短腿狂奔。她一見我，咧嘴笑起來，粉紅色的小臉蛋鼓得老高。

她即将沖出門時被老師抱住。老師指着我，謹慎地對蘇珊娜說：“蘇珊，你認清楚，這是你的哥哥嗎？”

盡管感謝老師照看孩子很盡責，我還是感到一絲羞愧。跟別的小孩家長比起來，我可能很不體面吧。如果我跟其他家長擠着來接孩子，說不定蘇珊娜會被其他小孩笑話。這也許是我晚來的真正原因。下次我至少要把小醜妝卸了，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再過來。

“是哥哥！”蘇珊娜毫不猶豫地說：“哥哥知道蘇珊娜喜歡小醜，哥哥扮小醜最帥了！”

老師終于放心讓蘇珊娜出來。蘇珊娜一來就纏着我偷懶：“要哥哥背，要哥哥背！”跟蘇珊娜手牽手，我一天的疲倦一掃而空。“好，上車！”我笑着說，輕松扛起蘇珊。蘇珊娜的小胖腿在我肩上晃來晃去，我卻覺得輕如無物。

從幼兒園回家要走40分鐘。駕車的話，只需要10分鐘，所以鄰居們都說我家離幼兒園很近。我背着蘇珊娜往家走，心想如果我們真的有一輛車就好了。我坐駕駛座，蘇珊娜坐副駕。每當我在幼兒園門口停車走出去，老師都會放心把蘇珊娜交給我。

“減速！減速！向右轉！”蘇珊娜坐在我肩上，娴熟地給我導航。

“好嘞——”我說，“蘇珊，哥哥去學駕照好不好？等我們買了車，哥哥就開真的車來接你回家。”

“駕照是什麽？”

“就是一種證明，證明哥哥會開車了。”

“哥哥不是一直會開車嗎？”

“那不一樣的...蘇珊見過嗎，別的小朋友家長開四個輪子的車來，小朋友就坐在車座上。車一發動就到家了，又快又舒服。”

“嗯...”蘇珊娜皺着眉毛思考，突然猛揪我耳朵：“不要！我喜歡哥哥，不喜歡車！”

“嘶——疼疼，那就哥哥背，哥哥背好吧。”我吃痛，趕緊投降。蘇珊娜停手，愉快地哼哼着。

在公寓樓前路燈的照耀下，蘇珊娜小小的影子騎着一個巨大的影子。我瞥了一眼影子，只有此時完全看不到小醜的蹤跡，那個影子就像是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