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落單

落單

“哥哥?”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速跑下樓梯。

“哥哥,你在哪兒?”晚餐的碟子還在,床邊卻沒有那個呆坐的身影了,地板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這不可能,哥哥十四年來都沒有動過位置。

我彎腰鑽進鐵床底下,嗆得自己不停咳嗽。這兒沒人打掃,積了一層灰塵,我平時只擦一擦哥哥身邊的地面。如果哥哥移動到別處,地板上應該有痕跡。

“哥哥,你別吓我!你去哪兒了!”我又去翻堆滿雜物的角落。難道說哥哥終于恢複意識,因為肌肉萎縮站不穩,摔倒在哪裏了?雜物被我扒開一條溝壑,雜七雜八地鋪了一地。奇怪,沒有哪裏還能塞下一個人了。

我打開燈,地毯式搜索地下室,連牆都一寸一寸地敲了個遍,确定沒有暗室和空洞。

“烏洱姆!烏洱姆!”我沖上樓,大叫着去找烏洱姆。

烏洱姆正在洗碗,聽到動靜回過頭,“怎麽了?噢,您的臉色好蒼白。”

“烏洱姆,嗚嗚嗚——”我喘着粗氣,開口想說話,卻止不住地抽噎起來。我頭重腳輕,倒在身後的牆壁上,湧出的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您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烏洱姆趕緊過來,扶着我的胳膊。

“哥哥不見了..嗚嗚......哥哥不在地下室了......”我全身癱軟,抽泣到快要窒息。烏洱姆大吃一驚,額頭冒汗,連聲安慰我:“您別着急,他能跑到哪兒去呢,那種身體狀況。”

為什麽哥哥會消失?我不明白,雖然地下室的門從來不上鎖,但哥哥走出玄關、打開大門都會發出聲音啊,我昨晚什麽都沒聽到。再說,他到底為什麽離開,難道他一點兒不想見我嗎!

“嗚嗚嗚...聲音...聲音,”我咽下淚水,盡量冷靜地問烏洱姆:“烏洱姆...你住在一樓,昨天晚上,你聽到開門的聲音了嗎?”

“”鄙人沒有聽到。”他搖了搖頭,“鄙人十一點就睡下了,沒有什麽特殊的。”

那就是說,哥哥是在十一點和早上七點之間失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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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掙紮着站起來,披上外衣,抹着眼淚往外走。“您要去哪兒?”烏洱姆追着我問道。

“我要出門找哥哥。哥哥那麽虛弱,一定沒走遠。”

我毫無計劃地出了門。現在是早上7點半,所有的住宅都大門緊閉,而且這幾年鄰居大多搬到鎮上去了,已經沒有幾戶人家。我面前只有往東西方向延伸的兩條路,往東通向鎮子,往西通向郊外。我跌跌撞撞地往西走,一面大聲叫着哥哥的名字。

我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見住宅,只有一大片荒蕪的原野。灌木叢漸漸密集,再走一小時會進入樹林,烏洱姆從不讓我進去玩,因為裏面很容易迷路。

在我身後,一個白色的身影氣喘籲籲地跑來。“您慢點,您慢點!”烏洱姆追上我,讓我冷靜一下,先問問附近鄰居有沒有見過出走的哥哥。

我們挨家挨戶敲門,詢問。許多人直到今天才知道我有一個哥哥,更別提有沒有見過。

“發布尋人啓事吧。”尋找了一天無果,烏洱姆提議道。我找出哥哥十四年前的照片,烏洱姆幫我在當地的報紙上投放了尋人啓事。聯系報社的時候,我內心已經覺得希望渺茫。附近鄰居都沒有見過,鎮子上的居民更不會關心。

“我想不通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我躺在地下室的鐵床上,翻來覆去地回憶。沒有跡象,沒有跡象表明哥哥能行走了,他也夠不到地下室的窄窗,是怎麽莫名其妙從這個家裏消失的呢?他又有什麽理由不告而別呢?

窗外的天空漸漸黑了。我意識到哥哥已經失蹤整整一天。“對了,可以按失蹤案報警!”我跳起來,我知道24小時可以立失蹤案,警局會抽派很多警力地毯式搜山。我趕緊去一樓拿起有線電話,打給本地分局。

“你好,我哥哥失蹤24小時了,請幫幫我好嗎?”

“我感到很抱歉親愛的女士,請告訴我失蹤人員的姓名、年齡,詳細家庭住址,駕照或者護照的號碼。”

“呃......”我支支吾吾地報了哥哥的名字和住址。

“你确定嗎女士?該人員在十四年前的恐怖襲擊中遇難了。”

這時,烏洱姆搶過電話,匆忙說了句“抱歉”就挂斷了。

我怔怔地望着電話線,發現哥哥的身份信息是一道越不過去的坎兒。他的社會身份遠比真實的存在更重要。為了隐瞞一件事,我不得不隐瞞更多的事實。

“您的舉動都需要經過慎重考慮。”烏洱姆嚴肅地說:“您求助警方,必然會啓動這十四年間他下落的調查,調查期間您無法辦理簽證,就不能按時到澳洲去報道了。”

“澳洲?”我重複道,覺得這個詞很陌生。

“您雖然決定留在本地治療他的病,但如果他從此失蹤,您的計劃有必要重新制定。”

烏洱姆有條不紊地說:“鄙人知道您一定心神俱疲。您不需操心,一切由鄙人代勞。您只需要在預約日期跟鄙人去使館簽字,就可以了。”

他在說出境簽證的事,這件事占據了我這一個月的大部分時間,現在聽來卻很遙遠。

我守着有線電話,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每次有鈴聲響起我都第一時間接起來。沒有一份像樣的線索。我真後悔沒有給哥哥戴上定位器、防走丢項鏈之類的,烏洱姆安慰說沒有人能提前預知這種事發生。

與此同時,烏洱姆那邊進展順利。在入學前2周,我收到了出境簽證。

哥哥失蹤後這段時間,是我過的最焦慮、也最純粹的日子。我的大腦放棄了思考。過去精心經營着的學習生活、受盡煎熬之後做的重要決定,仿佛在一夜之間全被推翻了。我什麽也不做,生活照舊潺潺流淌,甚至比過去都要順利。莫非我生活的軌道本就不被我的意志左右,我以為的自由,只是随波逐流。

盛夏的蟬鳴衰竭之時,我和烏洱姆離開了這裏。

随哥哥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曾經揮之不去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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