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陳舒寧

陳舒寧

繞過熱鬧的步行街,拐手鑽進小巷子,在便利店後一棟樓房,隐蔽在黑暗中門口亮着暖黃色的亮燈,似乎為了引起路人注意。

裏面敞亮,服務臺前的馬尾辮女生看見我們走了進來說:“你們要訂房嗎?還有很多間可以選。”

不是旅游旺季,基本上房間都還會有。

“嗯。一間雙人房,這個。”

唐風行回宿舍拿了藥,和我的身份證,現在也不算特別晚,牆壁上的鐘正好掃過7:00。

我們登記完後,順利地上了三樓。三樓蜿蜒曲折,一條走廊無窮無盡,狹窄的走廊沒有一個人經過。門口的牆壁上貼滿了活動的拍立得照片,四樓有健身房和寬大的廚房,看來是搞活動用的。

看來這裏不止是一家旅店。

唐風行把我放在床上,給我脫鞋,看着我:“這裏是不是很安靜?”

我環顧四周,除了暖氣發出的聲音,真的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仿佛世界被壓縮,我被壓縮進這個小房間。

我點了點頭:“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你來過?”

“之前有朋友來找我玩,我可沒地方給他住,就為了給他省錢,出乎意料這裏還不錯。120一晚,可以睡到12:00退房。”

我環顧四周,微波爐,洗衣機,整體像是新裝修,有種簡約北歐風格。榻榻米式雙人床,被褥柔軟象牙白,枕頭松軟。

就是浴室……

浴室透明玻璃圍起來,裏面人在做什麽,一清二楚。

正對着浴室是一面洗臉臺,巨大無比的玻璃鏡子。

“朋友,是男的,女的?”我看着透明玻璃浴室不自覺地開口問。

唐風行脫下外套,疑惑“啊?”一聲,然後裏面回答“男生啊。”

我點了點頭,有點兒後悔問這個問題,他摸了摸我的頭說:“有兩個人來玩,他們兩個人住,我有宿舍不住不是浪費錢嗎?”

我抓住他要離開的手,重新放在我的頭頂說:“再摸一會。”

唐風行輕柔的撫摸我的頭,很舒服,我喜歡這種被觸摸的感覺,有種被愛着的感覺。

溫暖惬意。

這裏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今天要洗澡嗎,我怕對傷口不太好。”

我看了看衣服上的血跡:“要洗澡。”

說完我就開始嫌棄這件衣服,身體燥熱得我想要脫衣服,我脫下外套,開始脫毛衣,因為毛衣會刮蹭到傷口,不太好脫。腰間有些涼意,我幹脆毛衣連同底衣一起脫下來了。

唐風行去書包掏東西,等我脫得只剩下褲子時候,他拿出來紙巾卷住我的手臂,拿保鮮膜轉了一圈問我:“緊不緊,會不會很疼?”

我搖頭,開始自力更生脫褲子,腳上打了石膏後穿得褲子都是寬松的,扯開腰上的繩子就會從腰上往下滑。

我現在對身上的衣物有種嫌棄,想要什麽都不穿,穿在身上就難受,随意扔棄後,唐風行愣愣看着我。

而我則大大方方看着他,展開手臂:“幫我洗澡。”

他手指蜷縮了一下,抓了抓褲腿,準備了一下把我抱了起來。他手掌的溫度好高,貼在我的腰上。放到座椅上,他又像上次一樣給我洗澡,但比上一次要放松了許多。

但他怎麽又紅臉了?

洗澡的時候我也不安分地開始動手,濕漉漉的手摸了摸他紅的臉,摸過他紅的耳朵,比我手上的溫度還要燙,手上的水順着下颚滑進了脖子裏,他停止了一下,抓住我作惡的手,一句話也沒有說。

浴室裏的霧氣也沒有讓透明玻璃蒙上上一層遮擋,我一覽無遺地被眼前的大鏡子照着,居然生出來一些無所謂。

粗糙地洗完,整個大毛巾把我裹起來,擦幹淨之後直接塞進來床褥中。被褥和床榻有點兒冷,我哆嗦了一下,他調高了暖氣。

他撥開我的濕發:“我給你塗藥,忍着點。”

他解開保鮮膜,沾着血的紙巾扔進垃圾桶。他拿出來一個小瓶子,棉花變成紫黑色。

“醫務室只有這個了,你忍一下,這個閉合性好。”

我看着棉花沾到我的傷口上,一股炙熱灼燒刺疼,我不禁将手抓握起來,他把他的另一手給我抓握在,十指相扣,再次給我上的時候,我疼得條件反射要縮手,他抓着我我亂動地手,給我吹氣。

涼風吹過奇跡般地沒有灼燒感,也不疼了。

繃帶纏繞包紮完畢後,他出去一趟買了一碗粥,一碗河粉回來。

我一直看着門等待,看着鐘表一點點劃過,他按照固定時間回來了,我松了口氣,朝他笑了笑。

“歡迎回來。”

他看我身上沒穿衣服,問我為什麽不穿衣服。

我說我不想穿衣服。

我固執地不想要穿衣服,穿衣服讓我不舒服,累贅,感覺到躁煩,他給我套上,我又脫下來扔在地上,還必須要多遠扔多遠。

“不穿衣服。”

“會着涼。”

“不穿。”

我把自己裹緊被子裏,躲避穿衣服,被子随着我的體溫開始變得暖和,突然我被抱了起來,被子裹在我身上,露出頭來,像個粽子立着。

他拆開粥說:“那你就光着屁股吃完粥吧,等會吃藥。”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粥,看着他坐在一旁小馬紮上面打開河粉,我心口刺疼了一下,捂了一下胸口,我命令口吻說要跟我一起吃。

他端着河粉坐到了我旁邊,我看他扒拉了幾下河粉,三下五除二吃下幾口,吃的滿嘴的油,我說我也要吃河粉。

他把筷子遞給我,我搖頭說手疼,喂我吃。

他笑了笑,眉眼舒展開,他拿粥的蓋子,給我挑起來一點,吹了吹喂到我嘴邊。

我吞下去一口就被嗆到了,好辣。掙脫了被子的束縛,把他給我拆了一瓶礦泉水喝下去,笑着說忘記我不吃辣了。

我忙吞了水,又吞了粥,還好粥是溫的,幾秒就解決了一碗粥,就是為了抵消嘴裏的辣味。

他給我重新裹上滑下去被子,給我擦嘴,我的嘴巴下巴都沾上了粥的水,桌子上也是吃得一塌糊塗,全是我搗亂故意吃的。

他也不惱,反而有點兒樂在其中,狂搓我頭發說我:“搗蛋鬼。”

我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弱智,可我就是想要撒掉什麽,扔掉什麽,讓東西看起來亂七八糟才舒服。

他給我燒水,我聽見他手機一下子亮了,屏幕上顯示着備忘錄提醒——8:00提醒陳舒寧吃藥。

我抓着他的手機,藏進了被窩裏,拿我的手機拍了個照,再丢出來被窩。縮在被窩裏不出來了。

他拍了拍我的被子,我卷成一條春卷,就是不露頭,他說讓我把要藥吃了。

“不吃。我不吃藥。”

“陳舒寧,聽話,把藥吃了,就不難受了。”

“我現在不難受,我好得很,不用吃藥了。”

我重新回到了頂峰,心情愉悅,想着稀奇古怪的事情,想着等會做什麽,覺得一點也不累。我滾來滾去,不讓唐風行抓着我。

我在被子裏什麽都看不見,唐風行把我這一卷被子壓制住,把我的頭從被子裏頭扒拉出來,揉我的臉說:“吃藥。快點。”

“那個藥好苦,我不想吃。”

“這次不會讓你覺得苦的,相信我。”

我半信半疑地拿起藥,塞進嘴裏,狂喝水,嘴巴裏還是苦澀得要命,苦味緊緊貼在我的舌根上。

“好苦,你騙人,唐風行,你騙人。你騙……”

唐風行拉住我揮舞的手,将唇貼近我,扣着我的後腦勺,将舌頭伸進來,一股暖意的甜味取代了苦澀藥味,粘稠液體混合着我的唾液,他又輕輕地拉扯起我的舌頭,從一排牙齒上掃過,不小心觸碰到上颚的那塊軟得地方,我忍不住喘出熱氣。

我喉結滑動了一下,他松開我的手,擦了擦我站着水漬的嘴唇問:“還苦嗎?”

我搖頭。

“我騙你了嗎?”

我接着搖頭。

我漲紅着臉,看着他,有點兒不知所措。

因為吻得很舒服,心裏化成柔軟的羽毛,在飄蕩,頭會暈,但更像是喝醉的滿足,會想要睡着,想要繼續親吻。

但我不好意思說出來,看了他幾眼,又不敢看了。我舔了舔嘴唇,剛剛甜味還殘留在口腔裏,我問他:“這是什麽東西?”

“龜苓膏裏的糖漿,我剛剛下去順手買的。”

他把重新塞回去被子裏,拍了拍我的背:“困了就睡。”

我搖頭:“好精神,我等你洗完澡吧,我要寫真題。”

他看了看時間,還不算太晚,把書和筆都給了我,我趴着在枕頭上一筆一劃開始寫真題複習遺忘的知識點。

為了集中注意力,我開始念選擇題做完後的錯題答案。

“在級別管理的規則上,作出原行政行為的行政機關和複議機關……”

我聽到了水落地的聲音,我尋聲擡頭看過去,透明的玻璃浴室,唐風行背對着我。

肩膀,肩胛骨,背後的腰窩,膚色算是健康的顏色,到也不算黑,我盯着他的有力背後看了好一會,只要動作一下,肌肉拉扯開來。裏面帶着一點霧氣和水珠在玻璃上,他裹上浴巾推開門,我被逮了個正着。

他反倒不好意思,開始趕緊穿衣服,罪魁禍首的我立馬低下頭看題目,低頭看字,根本看不進去,全是剛剛的畫面。

濕熱的身體擠進來,他看了看我寫的題目:“打算寫多久?”

“至少寫完這兩面吧。”

結果我寫到第一面結束就開始犯困,藥效氣勢洶洶地奪走了我的力氣,手腳無力,筆一松,突兀的線條遺留在題目上。我重新拿起來筆,被唐風行抽走。

“睡覺。”

我平躺了下來說:“我不困。”

“确實不困,不困到都要在題目上畫畫了,看,全是黑點。”

我半睜着眼睛看着唐風行收拾:“對不起,讓你看到今天這件事,我會去跟王高旭道歉,我确實有不好的心思。”

唐風行小心翼翼地把我拉過來,貼近他的身體,他撥開我的頭發,撫摸我的臉頰:“現在你冷靜下來了,你也認識到錯誤,所以阿寧下次要學會控制。嗯……他說了什麽引起你的情緒波動這麽大,可以跟我說嗎?”

我開始回想對話,發現那一段發狂的記憶被榨汁機炸成碎片,話都是碎的,拼湊不起來。

“想不起來。”

他親吻了我的額頭:“乖仔,想不起來就算了。

“那就是他先說了引起你憤怒的話是嗎?”

“嗯。”

“事因由他,我會讓他先給你道歉,睡吧,這件事情,我會處理好。”唐風行像拍嬰兒一樣,拍打着我的背。

困意油然而起,我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進入了睡眠。

夢不知道從哪裏開始,眼前是昏暗濃稠的墨水,我手上牽着東西,我去看,是一只手,我順着手往上看,是一個海藻似長發的女人面對我着我,看不清臉。我努力去撥開她海藻長發,但沒有力氣擡起手,也沒有力氣脫開抓住我的手。

眼前爬滿牆的白色花瓣的百合花牆貼,藍色的背景因為時間氧化變灰,但顯得神聖又高潔,但上頭的白色染上了紅,成了紅百合,鮮豔又奪目,好似在盛放中枯萎。

百合花,百合花,哦,是我的母親最喜歡的花,說是因為我送的。

我預感到什麽,我仿佛想要掙脫那只抓着我的手,血液順着手臂流到我的手上,我尖叫地呼喊,但是我聽不見自己發出來聲音。

無數的百合花和那個女人向我擁擠過來,壓迫着我的臉。

我瞬間睜開了眼睛,唐風行着急地看着我,抓着我的手:“陳舒寧,你沒事吧。”

我說我沒事。

他說我說了好多夢話,什麽百合花,不要殺我,救我。

我晃了晃眩暈的頭,後怕抓緊住他的手:“我不想睡覺了,夢裏有個女人上吊死了。”

他把我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撫摸着說:“沒事,是夢,吃了藥的緣故。我開始流出來眼淚,我說:“唐風行,能不能給我唱歌?”

唐風行聲音震動在我的肩膀上,我不斷跟他貼近,我生怕背後有人要殺我。我抖着聲音,把他的手拉到我的背後說:“你把我摟緊一點好不好?我有點害怕。”

他把我擁進懷裏,我們腳和腿交纏在一起,臉頰貼着臉頰。

“你會唱《蟲兒飛》嗎?”

“嗯。”

“我想聽。”

他看着我,給我擦眼淚說:“點歌要付點歌費。”

我輕輕地親了一下他的嘴唇:“這樣夠嗎?”

“立馬唱。”

他拍打着我的背,開始唱《蟲兒飛》——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

清唱的歌聲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回蕩,像是八音盒裏流淌出來的聲音,安撫着我緊繃的聲音,一直緊抓他的手略微松開了一點。

他有節奏地拍打我的背,歌聲裹挾着我,我在他溫暖的歌聲,終于舍得睡着。

夢裏似乎也有人在唱歌,沒有滿牆的紅百合,也沒有上吊死去的女人,我躺在柔軟的草垛上,聽見有人坐在我旁邊,給我唱歌: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

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

我眼前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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