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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句句話振聾發聩,直吓得趙淺羽身子有些不穩。她緊緊蹙着眉頭,唇瓣上的展翅蝴蝶像是要抱成一團。半晌,她才一掌重重落在桌上,嘆道:“綿澈,你好糊塗啊!有此驿道,只怕此後渭北侯真成了咱們拔不出的眼中釘了。”
“唉。”趙裕胤亦是長嘆。
“那皇弟可要懲罰李綿澈?”
“即便朕想如此,卻也不能。此奏折是太傅上朝時所請,朕本想遷延回複,可渭北侯的折子不日便送了過來。”趙裕胤搖頭道。“皇姐也知,我大譽三軍剛經越江之亂,如今的軍力實在難以與渭北侯較量,故而朕為穩渭北侯之心,非但不能懲罰綿澈,相反還要贊其聰智,獎其忠心,答允其所求之事。”
眼瞧着趙淺羽微微松了一口氣,趙裕胤不想再多說,擺擺手道:“皇姐先回宮吧,朕要一個人靜靜。”
皇弟的一張臉陌生而冷漠,讓趙淺羽不敢再多問,應了一聲是便倉促離開了大殿。
瞧着公主臉色衰敗地走出門,小太監才敢上前道:“陛下,公主她……太後恐怕惦記得很呢。”
趙裕胤大改方才的頹敗之色,只苦笑道:“你瞧朕這位姐姐,可否能得到太傅大人的心?”
小太監不敢應聲,也知道皇帝并不指望自己的答案,所以只垂手聽着。果然又聽皇帝自言自語道:“長姐喜歡的,其實是不會出錯的完人李太傅。而李太傅所求,只怕長姐也畢生不會理解吧。”
“陛下所言,奴才不懂。奴才只明白,若是公主心緒不快,太後娘娘也不會安樂的。”小太監試探道。
“旁的事便罷了,這件事,朕也偏幫不了皇姐。且不說太傅為人剛毅,朕也不願太傅娶一位不能讓自己心有所安的人。”趙裕胤目光幽遠道。
“陛下言之有理。再有,陛下,李大人曾說,此事尚未周全,還需有人出首力争。”
“此事不可宣揚。”趙裕胤冷聲囑咐道。“太傅自然會安排妥當。”
“遵旨。”
離了譽清殿,趙淺羽回到了自己宮中。卸下一身華衣,她頗有些洩氣地靠在美人榻上,嘆道:“果然當了皇帝,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随時被我呼來喚去的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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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也不能怪陛下生氣,實在是太傅大人太過糊塗了。”青鳶将雙手食指輕輕貼在趙淺羽的太陽穴中,稍稍用力揉按着。
趙淺羽神色漸松,卻又忽然一個激靈道:“青鳶,你說會不會是綿澈見渭北侯勢盛,有心讨好渭北侯?”
青鳶怔了怔,搖頭道:“奴婢猜不透太傅大人的心思。不過,想來應該不是。若太傅大人真的有心投靠渭北侯,當年又何必扶持陛下登基呢?”
“是啊。”趙淺羽松了一口氣,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那我,我該怎麽辦呢?”
青鳶拈了一絲薄荷油在指心,用拇指輕輕化開,又重新将溫熱的指腹貼在公主的太陽穴上,才繼續道:“公主的長處不僅在美貌,更在于您的聰智,在于您能與太傅大人手談國事,寬心慰寂。既如此,公主何不在此時開解太傅大人一番?”
“開解?”趙淺羽眉颦目轉,指尖輕輕扣在檀木扇上。“他明明做錯了,難道要我曲意讨好嗎?堂堂的李太傅竟然替渭北候牟利,他太讓我失望了。”
“那您想怎麽辦呢?”
“我不允許他如此糊塗。”趙淺羽咬咬牙道:“我要勸他收回奏折,再另想旁的主意,以安撫渭北候便是。”
數千級的漢白玉石階,一衆身穿補服的朝臣魚貫而出。李綿澈走在當中,左右便自然而然地肅靜下來,無一人敢開口。
不知是誰偶爾擡眸瞧見了什麽,忽然低聲道:“公主駕到。”
年輕的朝臣微微昂首露臉,年邁的臣子則毫不掩飾欣賞的眼神。趙淺羽,大譽的長公主,為人聰慧敏黠,容色絕豔,長袖善交,為人稱道。
然而,趙淺羽的眼中卻只有一人。
“果然又是沖着太傅大人來的。”
“公主與太傅,的确堪稱絕配。”
有年少輕狂的臣子則低聲嘲諷:“太傅大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對公主愛答不理的。放眼大譽,哪有能比得上公主的女子。這要是我……”
“是你又如何。”立刻有同僚嗔道:“你若有本事,也做太傅去。”
“他……”少年臣子想說李太傅讨好渭北之事,可一想到此事事關重大,還是三緘其口道,悻悻道:“我不過是心疼公主罷了。”
趙淺羽的眼中的确只有李綿澈一人。即便是心懷火氣而來,可在人群中看見他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驚喜。一衆凡夫,唯有他如天人鶴立,朗目如星。
一向穩重的步伐裏難得有幾絲雀躍,走上前道:“太傅。”
李綿澈面容淡淡,問禮間微微向後退了半步。
兩位都是一人之下的身份,誰都不敢在左右停留,故而一個個遠遠問禮便加快步伐。唯有那些自視家世不俗又觊觎公主的少年臣子方敢多看幾眼。
但趙淺羽從來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只看向李綿澈道:“我有要緊事跟你說,李大人,敢問替渭北修繕驿道,可是你的主意?”
李綿澈幽幽看向不遠處的下屬一眼,方才回過神道:“此事不該公主過問。”
“大譽是我趙家的天下,我為何不能過問?”趙淺羽的臉上微微有驕矜之色,但很快卻又柔和下來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多說一句。綿澈,此事實在是你做錯了,你該立刻想一想挽救之法才對。若渭北得此驿道,将來豈非渭北之兵更輕易入我大譽腰腹之地?旁人不敢說,是因為怕你,是因為畏懼渭北候勢力。可我什麽都不怕,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做錯。”
李綿澈擡手,輕輕轉了轉食指上的翡翠扳指,眼眸中映出深邃微涼的光芒。“臣,自有計較。”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嘴硬什麽?”趙淺羽咬牙,但對上李綿澈漠然的威勢,又氣焰矮了一截,只窩火道:“錯就錯了,我與皇弟都不會怪你。你即便一時畏懼渭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渭北的勢力的确不可小觑。不僅是你,連咱們朝堂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投誠渭北。”
“可你不一樣。”趙淺羽剛剛低下的頭又擡起來,微紅的眼圈顯得更加美豔:“你是我們大譽的李太傅啊。當初你以一己之力保我趙氏一族稱帝,可謂腳踏白骨,身浸血河,可你何曾怕過啊?怎麽如今……”
綴着兩滴珍珠的粉面玉妝容,卻絲毫得不到李綿澈的半分憐惜。他的眉心甚至已微微蹙起。
“你再執迷不悟,會後悔的。”趙淺羽見勸說無用,忿忿道:“我與皇弟雖一力信賴你,可渭北之事,不容商榷。今日我皇弟為安撫渭北候才容忍你此提議,可等來日平定渭北,定然會治你不忠之罪。到時候,只怕你求我也來不及了。”
她的裙角迎風輕拍地面,鮮麗的錦緞讓白玉階多了幾分顏色。
“公主,陛下請您回宮。”不知何時,身邊多了一位太監。趙淺羽含恨看去,才發現來得是先皇所留下的大太監魏寧。她這才多少收斂了一些氣勢道:“何事?”
“陛下嚴旨,請公主回宮。”魏寧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張大白臉。
“臣恭送。”李綿澈适時道。
“你……”趙淺羽攥緊粉拳,卻只能微微昂首,無力地威脅道:“你會後悔的。”
“臣不會。”李綿澈唇畔噙了一絲冷笑。
趙淺羽還要再說些什麽,可魏寧已然擋在二人中間,赫然出現在眼前的,不是李綿澈那張俊逸如仙的面龐,而是一張慘淡無顏色的模樣。
她咬住嘴唇,不甘地轉過頭來,說不清是在生氣于李綿澈的執拗,還是在難過于他的不肯解釋。
“總有一天我要讓他來求我。”回宮的路上,趙淺羽還十分委屈地念叨着。旁邊的老太監魏寧一臉不屑地笑,像李綿澈這種人,他見得雖不多,卻也很了解。
一則,他永遠不會求人。
二則,他永遠不會錯。
“辦得好。”魏寧回到譽清殿複命,皇帝毫不猶豫贊道。
“陛下過譽。老奴
也是心疼太傅。”魏寧嘆道。“三十萬兩國庫銀已然放出去,渭北又虎視眈眈,李太傅其身,扛着社稷江山啊。”
二人口中扛着整個江山的李太傅,此刻臉上卻并不見倦色。駿馬嘶鳴而停,未及下馬,他已聞到酒香。
入府,但見院中已是深秋時分,雖少了蔥綠,卻多了幾分雅致。繞過青石影壁,一池秋水泛着微瀾,石磚垭口護住樹木,粗細交織的褐色枝幹上墜着紅而飽滿的果實。
樹下,一位少女穿着櫻紅色衣衫,手腕上的袖口被纏臂金收斂住,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手中的竹制酒舀此刻正從酒甕中被提出來。她将酒舀湊到鼻尖,輕輕一嗅,随着肩膀微微聳起又放下,她的神色靜好而安逸。
李綿澈立于影壁下,挺括的身軀将衣裳撐得滿滿當當,神色平淡道:“這個禮物,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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