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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但見顧輕幼目光格外清澄, 纖細的手指指着不遠處道:“若是依我的想法,寶釵應該在東南方向。”

林桂兒深覺自己是反被将了一軍。這下好了,輪到自己猶豫了。“太, 太傅大人與你說的?”

顧輕幼搖搖頭笑。“小叔叔哪裏在意這樣的小事, 是我自己想的。但我覺得, 不會錯。”

她坦然又大方, 讓林桂兒覺得根本不像是在說假話。

“時辰差不多了。”顧輕幼扭頭看着林桂兒,決定還是提醒她一下。“有關那間首飾鋪子, 我勸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那鋪子已賺得差不多, 估摸着很快就不會再紅火了。”

怎麽可能?林桂兒心頭暗忖, 她前兩日還去那鋪子前面看過, 分明想進去做首飾的人都要排到門口了。她哧然冷笑一聲, 忽然明白過來。這顧輕幼看上去是個人畜無害的, 實則心眼很多呢, 這是, 怕自己搶買賣吧。

好心當作驢肝肺。林桂兒不屑地上了馬。

另一邊,趙淺羽目送着一群身着各色騎裝的貴女們相繼進了林子。“她們哪裏是争簪子, 分明是替自己争前程呢。母後的東西輕易不賞人, 所以誰得了母後的賞,自然要高出旁人一截。”

“是啊。能得太後娘娘的釵子做嫁妝,誰能不稀罕呢。”青鳶笑道。“要不怎麽說公主您命好,太後娘娘什麽好東西都給您留着,您自然是不必跟着争的。”

趙淺羽正有幾分得意, 旋即眼神卻又晦暗下來。“可惜啊, 我的嫁妝足足有數百擡又如何,李綿澈連看都不看我。從前我覺得與他還算能說得上話, 可自從渭北一事後,算是徹底冷下來了。皇弟那裏也不肯透露,我至今也不知他到底打得什麽主意……”

青鳶心裏很明白,說白了,公主還是多少對李綿澈有些不信任的。大約也是因為她從前經歷過禍亂,一路逃亡之下曾被衆人出賣的緣故。

不過話再說回來,每回一談到太傅,公主一定是垂頭喪氣的。青鳶覺得,要是自己是太傅大人,肯定也不樂意瞧公主這樣的模樣啊。誰不喜歡整日都開開心心的姑娘呢。青鳶想起了顧輕幼,人家遠不如公主多了,可似乎什麽事不往心裏去。那孟公子多好的姻緣,人家也說放下就放下了。

果然公主也想起顧輕幼來了,此刻紅唇上微微泛着光澤,卻是語氣冷冷的:“母後的釵子,可別便宜了顧輕幼吧。”

怎麽語氣裏透着心虛?青鳶的左眼皮跳了跳,卻沒敢揉,只是輕聲安慰道:“您也看見過顧姑娘的騎術,根本不出彩啊。”

可惜,怕什麽來什麽。半個時辰不到,從林子中已然奔出一匹駿馬。駿馬上開着一朵白玉蘭,腰肢如盞,面容清麗,不是顧輕幼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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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這麽快?”趙淺羽一眼瞥見那熟悉的孔雀釵,臉色白了一半。

同樣的疑惑也寫在衆人臉上。“這顧姑娘也太快了吧。前年可是足足尋了一個時辰。”“這顧姑娘可真厲害,方才見她入林子的時候,那馬可不甚精神,被多少人落在了後頭。”“這尋釵一事也是運氣,或許顧姑娘正好瞧見了呢。不過話說回來,你看那玉釵,與顧姑娘這一身真是配。啧啧,這顧姑娘出落得越來越精致了。”

雖然趙淺羽不情願,但手下人辦事利落,很快放了一道煙花在空中,示意孔雀釵已經被人尋得。半晌,貴女們一個個失落又好奇地從林子中驅馬魚貫而出。

“輕幼?”林馥兒高興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得到了釵子,也就等于自己得到了。

“顧姑娘?”林桂兒不敢相信。她分明沒看見顧輕幼跟着自己的方向來啊,難道真的是在東南方向拿到的?那這麽說,自己拿到的是假消息?壞了,怕是要得罪人了。

戊字號帳裏,一位須發泛白的老人正看着桌上的茶點嘆氣。“這都什麽東西啊?這是宮裏預備的點心嗎?你看看這山楂糕,這顏色都成什麽樣了,一點都不鮮亮,還怎麽吃?哎,這道牛乳櫻桃倒是不錯,可惜,稍稍有點甜了,要是再少放些蜂蜜,就完美了。”

旁邊的伶俐少年無奈嘆氣。“恩師,您這嘴,太挑剔了。”

“你懂什麽,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要是吃不好喝不好,豈不是白活啦?”顧醫士嫌棄地把山楂糕推到徒弟那邊,又從旁邊的桌案上尋摸出一碟桂花糕來。“等你見了我那義女就知道了,她做得東西雖然賣相尋常,但味道卻是一等一的好。到時候看在師傅的面子上,肯定給你做好吃的。”

少年扯了扯嘴角,瞧着旁邊的素玉與曉夏一臉尋常的長相,又想起顧醫士整日誇這位顧姑娘手藝好,那手藝好往往意味着吃得好,吃得好就意味着……少年的腦海中不自覺地便浮現出一位膀大腰圓的胖姑娘來。

……算了,這顧姑娘,還是不見的好。

“您打算在太傅府待多久啊?”少年替顧醫士斟滿了茶水,勸道:“其實咱們也沒必要待太久,譽州禦醫遍布,咱們也碰不上什麽病人,倒不如雲游四海去。”

顧醫士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不滿意地啧啧舌,“這茶不好,遠不如須彌山出的。哦,你說待多久,這個嘛,等我吃膩了譽州的飯,自然就不呆了。”

……少年嘆了口氣。看來這胖姑娘是躲不過了。

“嘆什麽氣?”顧醫士兩條濃重的眉毛一橫。“哦,呆着無趣了是吧,你往那邊看,說是有一群姑娘搶首飾呢,聽着倒挺熱鬧。”

“不是搶首飾。”曉夏忍不住了。“顧醫士,那是太後娘娘所賞賜的一枚孔雀玉釵,極是精美貴重。公主說已經被藏在林中,姑娘們都各拼騎術,誰的騎術好,誰就能拿着。”

“哦哦。”顧醫士回頭看了一眼那林子,旋即嗤笑。“拼什麽騎術啊,這擺明了是看誰聰明嘛。不是我誇口啊,你們等着,我那義女一會就把首飾給你們搶回來。”

胖姑娘嗎?少年不信。

顧姑娘嗎?素玉搖了搖頭,天可憐見,她剛剛還在暈車呢,這會不暈在馬上就不錯啦。

只有曉夏,呆呆地想着該拿哪套衣裳來配那支美玉釵子。

“恩師覺得這茶不好,江辰去給您取祖父給您帶來的茶吧。那茶是南州出的,大約能入口。”少年略拱手,便借故走開了。總不好站在這,等着那位胖姑娘空手而回,到時候恩師臉面上挂不住吧。

“姑娘回來了。”江辰剛走,曉夏便眼尖地看見了顧輕幼。

顧七昶聞言總算撂下了手裏的桂花糕,半眯着眼睛往遠處看。四年不見,果然原本豆苗似的小姑娘已然出落成大人,眉眼更加清秀,唇紅齒白,一身衣裳打扮也精致。看來李綿澈果然說話算話,他放下心來。

“義父到了!”顧輕幼瞧了一眼空空的點心碟子,回眸問素玉:“還有嗎?再拿點鹹口的來?”

“不吃不吃了。”顧七昶擺擺手。“你小叔叔說晚上安排了宴席,我得留着點肚子。”說罷,他伸手笑道:“那老太後賞的玉釵呢,拿出來瞧瞧。”

“您怎麽知道我拿到了?”顧輕幼有點詫異。“玉釵讓晚淮哥哥送給小叔叔了,我不稀罕那東西。”

“廢話,你那點本事都是我教的,我能不知道?”顧七昶眼底噙着幾分得意,用挂着幾片點心沫的手指着那林子道:“來來來,說說,怎麽拿到的?”

顧輕幼笑笑,耳畔的銀絲與碎發裹在一處,增添了幾分俏麗。“這也不難嘛。那林子裏雖然沒有猛獸,卻也有鹿麋之類的小獸。為保雀釵不被小獸們擄下來,定然要放在略高些的樹枝上。這林子裏生得高的樹木都在南方,所以要奔着南方走。再者,略高

的樹枝又唯恐姑娘們夠不到,所以要選樹枝易折斷的。這樣一來,就只剩東南方的萱樹可選了。”

顧七昶連連點頭,繼續道:“不錯,萱樹氣味特殊,只要聞着氣味去,很容易便能找到。”

“怪不得您說這是比誰聰明,可不是比馬術呢。”曉夏恍然大悟,一臉崇拜地看向顧輕幼,“姑娘就是聰明!”

“山裏的孩子都懂這些,只是那些金玉堆裏的長大的姑娘們不懂罷了。”顧七昶扭過頭尋茶,這才發覺原來江辰已經回來,此刻正呆呆地看着顧輕幼。

“正好你回來了。”顧七昶心念微動,笑着招手,打斷了江辰的思緒。“輕幼啊,這是我去歲收下的徒弟,叫江辰,你叫師兄吧。江辰,不用我介紹了吧,跟你念叨了一路了。”

“是,顧姑娘,算是我的師妹。”江辰笑笑。與孟庭軒溫潤清貴的模樣不同,江辰生就一張俊美伶俐的面容,微有幾分纨绔之意,卻只取其潇灑,而無其嚣張。

江辰何嘗不在打量着顧輕幼。他哪裏能想到,出身山野的恩師竟養得如此清麗的義女。但見她迎光而立,白皙的肌膚上微微泛着光澤,雙眸通透如泉水,笑容清澈,身段不過分窈窕亦不顯得清瘦,是恰到好處的美人腰。

怪不得能養在太傅府上這麽久。

另一邊,晚淮親自将那孔雀玉釵送到了李綿澈所在的大帳中,此帳是為處理軍務所用。“顧姑娘沒說什麽,只是讓我把東西給您送過來。”

原本斂神思索的李綿澈微微擡頭,清澈如夜空的雙眸略含了驚喜問道:“她贏了頭名?”

晚淮撓着頭道:“好像是。您從顧姑娘從山上下來後,顧姑娘好像就打定了什麽主意。我一個沒留神的功夫,已見人家奔向馬場了。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這釵子就握在人家手心裏了。”

說着話,晚淮還一臉費解的模樣。顧姑娘那馬術他也見過,分明連一些大家閨秀的小丫鬟都比不了。

李綿澈随手摩挲着那白玉雀釵,溫潤的手感讓他的面容愈發柔和。這釵子通體都是白玉做的,說是釵子,但下頭卻是平的,因此放在桌案上也不會傾覆,頗有幾分鎮紙的模樣。

“顧醫士也到了?”

“是。”

“那請顧醫士替她診脈,瞧瞧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沒有。”李綿澈随口囑咐,卻見晚淮的神色有些猶疑,便繼續問道:“怎麽了?”

晚淮微微俯身答道:“顧醫士不但來了,而且帶來了一位少年。卑職想着咱們府上總不能随随便便進人,便吩咐人查了查那少年的身世。”

李綿澈随手将那白玉雀釵放在自己眼前的箋紙上,淡淡道:“顧醫士雖然看上去放蕩不羁,實則是個很有心思的人,自然不會将亂七八糟的人帶進府中。”

晚淮聽這話頗有些嫌棄自己多此一舉的意思,趕緊便要告退,不想卻又聽李綿澈慵然道:“不過你既查了,便說說看。我也聽聽,你近來長了什麽本事。”

聽出大人有考教本領的意思,晚淮不敢怠慢,趕緊事無巨細地将之前探查到的消息在頭腦中飛速過了一遍,才繼續道:“大人可還記得前朝的江佑山江大人,曾官至協辦大學士,為先帝肱股。因此人狡黠多計,所以人稱“江多謀”。江大人多年前致仕,攜家眷回了老家寧州。如今江大人如今共有三位嫡孫,嫡長孫江明為官,正為寧州知府,嫡次孫江星從商,如今把持着寧州織造。最後一位嫡孫,也是年紀最小的孫子,便是顧醫士所收的這一位徒弟,名喚江辰。”

瞧着李綿澈神色如常,晚淮決定說得更明顯一些:“大人不覺得奇怪嗎?長子為官,次子為商,可見這江老大人多好的算計,權財全都占上了。哪怕有一方失利,另一方也能救濟。這樣心思深沉的人,怎麽會容許心愛的孫子去學醫術呢?自然卑職不是說醫術不好,只是這學醫畢竟無名無利的。而且據卑職了解,江辰從小跟着兩位兄長都歷練過,卻從未聽說他拜什麽名醫為師。”

“不錯。”李綿澈頗為贊賞地看了晚淮一眼。之後他霍然起身,但見那身黑色鑲邊交領的大袖長衣威風赫赫,盡顯挺括的襟胸與一身硬實的橫練肌肉。

之後,這一身剛骨的男子淡淡開口,晶瑩如玉的面容上略有幾分微不可見的涼意:“既如此,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辦呢?”

次日一行人回到太傅府,羅管事早已準備好了給顧醫士與江公子的院落。許是思慮到男女有別,故而這院落距離集福院很遠,大約是從這一頭到那一頭的距離。

因回來的時辰已過午時,衆人便各自在自己的院落随意用了午膳。顧七昶吃了兩口便覺着口味有些偏甜,直嚷嚷着吃不慣,索性拉着江辰出去找酒樓,氣得陸廚娘拉着曉夏嘀咕了半天。直到估摸着顧輕幼午睡要醒了,才肯放曉夏回去伺候。

“我娘讓人出去買菜譜呢,非說要研制新菜,還要把顧醫士出去用膳的毛病改回來。”曉夏一邊替顧輕幼重新上妝,一邊興致勃勃道。“我娘說了,怎麽能讓人看咱們太傅府的笑話呢。”

素玉看着曉夏笑眯眯的樣子,越看越覺得她順眼。果然羅管事說得沒錯,曉夏這種開朗的性子其實很适合顧姑娘。

“義父就那樣的人,未必是不好吃,可能就是饞什麽了。”顧輕幼不在意道:“你告訴陸廚娘,可別往心裏去。”

曉夏點點頭:“我娘可是越戰越勇的,借着機會讓她長長本事多好,說實話那些菜我也吃絮了呢,難為姑娘你喜歡。對了,姑娘這兩天拘束壞了,不如換個舒坦的輕雲髻,正好配這支雕花水晶釵。”

“一會林姑娘還要過來呢。”素玉覺得還是正式些好。

“沒事兒,馥兒也不是外人。”

幾人正如此說着,便見一位身着青緞對襟掐花裙的姑娘從外頭走進來。比起尋常的小丫鬟,似乎她更加成熟穩重一些,發髻簡練只有銀質扁簪配幾朵絹花,個子高挑,鼻梁微尖,眉宇間甚至有幾分剛毅之色。

曉夏這些日子常與羅管事往來,倒是認識她,此刻主動介紹道:“姑娘,這位是江辰公子身邊的管事丫鬟,名字叫追蝶。”

她話音落下,追蝶便垂眸問安:“公子陪顧醫士出門用膳去了。臨走之前說這兩日怕姑娘曬着了,特意調制了能讓肌膚白嫩的香膏來,讓奴婢給您送來試試。”

“香膏嗎?”顧輕幼笑着接過來,白淨的雙手稍稍用力,香膏的蓋子便打開了。她放到鼻尖輕嗅,雙眼一閉一睜,靈動而嬌俏。“是茉莉的香味……還有蚌粉,益母草,玉簪花……”

追蝶不料顧輕幼如此輕易說出制作的材料來,心裏有點詫異,忍不住擡眸去打量這位姑娘。說實話,來之前其實她并沒有把這一位當回事,畢竟是鄉下姑娘,連自己的身份也只怕都比她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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