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獨處

第8章 獨處

“裴大人。”林嬌說着要起身，卻見裴景淡淡揮手。

“沒有外人，不必多禮。”

于是林嬌動了一半的身子頓了頓又坐下了。

面對這人，她還是如上次一般局促不安，但不同的是因為那個奇怪的夢境，這次的不安并不全然只是害怕了，還有一些說不明的情緒，讓她不敢往裴景的方向看。

“方才林姑娘是想說真什麽？”

不曾想裴景主動跟她搭話。

林嬌想起自己剛剛是想誇贊那舞姬來着，只可惜她不喜讀書，說不出什麽精妙的評價，憋了一會就只憋出了一句。

“真好看。”

說完難得為自己的胸無點墨感到羞愧。只有明夫人看到了裴景嘴邊若有似無的笑意。她剛剛可都看見了，這林七姑娘看着下邊的舞姬出神，裴景卻是一眼沒看。說起來，這舞姬還是他安排的，原來意在于此。

“是好看。”

林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好像聽着裴景的聲音挺放松的，帶着淡淡的愉悅。為了求證，她壯着膽子看過去，對上了裴景的視線，那眼裏的墨色确實散開了些，使得那可怕的氣場也收斂了不少。

“林七姑娘若是不嫌棄，以後可以經常來裴府坐坐，”明夫人适時開口，“我一個人在府中也寂寞。”

林嬌覺着好奇，既是寂寞，怎麽不多跟京中的夫人們來往？只是也沒問出口。

宴會已經開始了，桌上上了不少菜品，但這閣樓上，也只有他們四人。

開飯之前，一隊丫鬟們湧入，手裏端着盛着清水的瓷盆，立在各位主子後。

裴景先有動作的，他将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放在了盆裏緩慢擦拭。

林嬌眼中一亮，原來裴府也有這樣的規矩。這習慣在京中并不常見。每次外出參加宴會，不能洗了手再吃飯，便總覺着不舒服。

想之前在陸府的時候，還被陸老太太嫌棄嬌柔做作。

她越發覺着這裴府比自己想象中讓人愉悅了。

裴景已經在用毛巾擦拭了，明夫人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這麽做了，連明朗也有丫鬟伺候着洗，他看見水就想玩，被裴景看了一眼才老實。

都完畢了這才開始用餐。

林嬌原本還是懷着忐忑的心情嘗了兩口，這一嘗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她還沒吃過比國公府的廚子更合她胃口的。

女人用餐其實斯文得很，只是一刻也沒停下過，那模樣看得人也胃口大開。

大概是食不言寝不語，桌上異常安靜，林嬌往裴景那邊看了一眼，男人動作慢條斯理的，桌前一片幹淨，連面前的玉碗都是，就像是沒動過筷子。

反觀自己，倒是跟旁邊的明朗差不多了。于是她強迫自己動作更慢一些。還特意用幹淨的筷子夾了菜去明朗碗裏。

明朗對着她露出一排牙齒地笑：“美人姐姐。”

他會說的話太少了，表達能力很有限，但她覺得自己聽懂了小公子是在說謝謝。

林嬌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小家夥兒了。

只可惜她最喜歡吃的魚卻是在裴景那邊，距離有些遠，林嬌不敢去夾，卻眼巴巴看了好幾眼。這裴府什麽都好，就是吃飯居然沒人伺候，若是在國公府，早就有人給她布置菜了。

突然，一雙筷子伸進了自己碗裏。

林嬌擡頭一看，裴景是換了幹淨的筷子給她夾的魚：“這魚是府裏廚子的拿手菜，林姑娘多嘗嘗。”

他說完，又給明朗夾了，只是這次，他把魚刺給挑了才放進明朗碗裏。

“謝謝大人。”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拘謹已經散去了不少，笑得嬌俏可愛。

裴景看着她開始挑刺，眼裏看不清情緒。但是明夫人知道，若不是顧忌兩人的關系還未熟稔，阿景怕是想什麽都替她做好。

林嬌一直吃到裴景用筷子按住了她夾菜的筷子。

“再吃多了會積食。”

裴景的聲音聽着沒有責怪和嘲笑，反而是帶着淡淡擔憂，卻聽得林嬌臉一紅。

她居然吃到被別人說會積食。

于是不好意思地放下玉箸，引來明夫人的輕笑：“七姑娘若是喜歡，以後可以經常來府上坐坐。”

“那以後可要經常叨擾了。”反正只是客套話嘛，林嬌還是會說的。

“不打擾不打擾，就當自己的家。”明夫人卻是當真了，臉上也露出真正的喜悅。

桌上的玉盤都撤去後，下人們又給他們上了茶，林嬌往下邊看，湖中的高臺已經沒有表演了，那些夫人小姐們更是沒什麽看的，所以她又收回了目光。

“我方才聽人說，這閣樓除了俯瞰裴府，還能俯瞰京城呢。”

話間有些小失落，明夫人也不在意這失禮，反而開心她确實越來越自在了。

“雖不至于俯瞰京城，不過确有風景更好的地方，”明夫人回答完後又想了想，“不如讓阿景帶你去看看。”

林嬌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明夫人這麽客氣，正要拒絕，就見裴景已經站起來了。

他這一站，欣長的身姿更是一覽無餘。雖然一句話沒說，但那眼神，就像是在等待。

也好，林嬌也想看看，再說這會兒裴景在她眼裏也沒那麽可怕了，便跟着站了起來。

明夫人還不忘囑咐裴景：“好好照顧七姑娘。”

林嬌跟着裴景從木梯往上去，這木梯修得比較狹小，裴景遷就着她的步子走得極慢，兩人并肩時，裙擺會随着他們的動作摩擦在一起。

林嬌又聞着他身上那冷冽清新的竹香。

她後知後覺地想着，該把綠莜帶上來的，這孤男寡女，是不是不太好？可餘光瞟了一眼裴景，那人淡漠深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

她悻悻地收回目光，罷了，這人怕是連正常人的感情都沒有，算什麽孤男。

林嬌很快就發現她低估了這閣樓的高度，才上了幾層，便已經是氣喘籲籲，兩腿發軟。

“大人，”她抓着扶手，一點也不想走了，“還有多高啊？”

那聲音還帶着喘息，像是在撒嬌。已經先她兩步的裴景回頭看了過來。林嬌正低着頭喘氣，兩頰泛紅。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裴景眸光黯了黯，神色莫辨。

“已經過了大半。”他開口。

他的聲音莫名比剛剛還低沉了幾分，林嬌看過去，眼裏委屈着，若是陸思明在這裏，她定讓陸思明背着她上去了。

裴景寬大的袖子動了動，袖下已經伸出一半的手，終究又還是縮了回去。

“現在下去，可惜了。”他又說了句。

他的聲音威懾之中還帶着蠱惑，林嬌休息了一會兒後，只好又跟着上了幾層。

她平日裏就不愛動，所以身子嬌弱得很。

眼看着林嬌又停下來了，裴景眼裏閃過無奈。不管什麽時候，體力都是一樣地差。

“嬌氣。”

林嬌仿佛聽到他這麽說了一句，只是不同于旁人說她嬌氣時的嫌棄，這聲裏更多的是無奈的寵溺。

她一擡頭去看裴景，那平淡無波的臉又讓她覺着自己是聽錯了。

裴景往上看了看。

“最後兩層了。”

“真的嗎？”已經提不起來力氣的林嬌覺着自己總算是活了過來，但還不忘嬌聲嬌氣地抱怨，“這麽高，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她是這麽說的，等到達頂樓，看着腳下一覽無餘的小半個京城時，突然又覺着剛剛的苦都是值得的。

就像明夫人說的那樣，雖不至于俯瞰京城，但卻能把京城最繁華的街道盡收眼底。

能看到萬家人間煙火的氣息，又像是置身人間之外。

不知是不是因為站得高的緣故，她只覺着豁然開朗，想到陸思明時，怨氣也散去了些。都這麽多天了，陸思明也沒有什麽反應。

他應該還在生自己的氣。

好，既然自己現在是決定道歉，就該拿出誠意，這點挫折算什麽？陸思明不來，她就過去！反正她就認定了這個人！

裴景看着她小手緊握成拳，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出征前的壯士在給自己打氣。

“喜歡嗎？”一句話，把林嬌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人呢！于是往欄杆旁邊走了兩步：“喜歡！”她想也沒想便回答了。

“以後還來不來？”

林嬌正探着頭往外看，一邊回答了一聲：“來！”說完才意識到這是在計較自己方才的話呢。

她覺着好笑，裴景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她旁邊了，一只手攔在她面前的欄杆前，就像是怕她會掉了下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笑，“哪裏會那麽不小心？”

晚霞将她白皙的皮膚染上一層紅暈。兩人一起向遠處眺望。

裴景聽着女子手上的金玲在風中被吹得叮叮作響，他的手輕輕擡起，林嬌被風吹起的發梢拂過他的指尖。

她不記得了。

不記得那些黯淡無光的歲月裏，他們依偎着取暖。不記得她會在自己生病時哭着讓他不要死，說她害怕。不記得他們曾經那麽親密地水乳交融。

如今的她，有數不清的寵愛，有差點成婚的愛人，自是不會再緊巴巴可憐兮兮地抓着自己不放了。

他盼着她記起，又害怕她記起。那些記憶，對于他的小嬌嬌來說，該是痛苦的。

罷了，那就……讓他一個人記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