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迷茫

第30章 迷茫

在錢老的治療下, 明朗的病情果真慢慢地有了好轉,再見了林嬌,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就撲過來了, 而是躲在明夫人身後,手緊緊抓着她的衣角, 只露出了眼睛往這邊看。

這把林嬌逗得直笑, 沒忍住打趣:“原來我們朗哥兒病好了後,是個這麽害羞腼腆的孩子,連美人姐姐也不叫了。”

明朗似乎能聽懂一些了, 害羞地又縮回了半張臉。

最高興的莫過于明夫人了,雖說朗哥兒現在與正常人還相差甚遠, 但好在明顯已經開了心智,往後的日子, 更有了盼頭。

她回頭瞥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後的明朗,臉上都堆着笑意:“對旁人也不是這樣的, 就是七姑娘你一說,他就臉紅。”

他們說話的時候, 裴景就坐在不遠處的窗邊。

那窗是鄰水的, 窗戶打開,戶外低垂着柳樹的枝條,随着清風的浮動不時輕點着水面。碧玉般的水面不時游過幾只鴨子。

視野極好, 只是男人的視線卻很少轉向外邊。

林嬌偷偷地往那邊看的時候,就見着與窗外美景融為一體的男人。他手裏的折扇合起來了,搭在另一邊的手上, 眉眼低垂, 靜靜地聽着這邊說話。林嬌一看過去,他就似有所察地擡起頭。

男人那眼裏墨色深沉得讓人看不出心思, 然而目光對上後,林嬌還是看到了他微微揚起的嘴角,配着今日這圓領大襟的貼身長衣,少了幾分往日氣場,更像是清冷矜貴但又平易近人的貴公子。

這打扮,倒是她見得少的。

目光接觸後,林嬌下意識轉開了。

明夫人在一邊将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臉上都是笑意,不枉費她一大早就去給阿景挑選衣物。

她當時看着裴景一如既往的黑色衣袍,語氣真的是嫌棄極了。

“阿景,你年紀本就大一些,莫要再穿那些灰暗又老氣的衣裳,站在七姑娘旁邊,多不相稱。也難怪七姑娘說你這麽大年紀。”

聽到這個“這麽大年紀”,原本沒放在心上的裴景,止住了正在系盤扣的手。他看向姨母:“她這麽說了嗎?”

這語氣,聽着似乎還有一些受傷和失落。

明夫人便又心軟了:“倒也不是,七姑娘想來也沒那個意思,只是你穿衣還是多注意一些。她是個多講究的人啊。”

裴景沒再說話,卻如她所說重新換了一身明快些的。

林嬌再往那邊看時,只見裴景擡起手,往他座位的對面倒了杯茶,随後又看過來,像是在無聲邀請她過去。

林嬌躊躇了片刻才過去坐下來。

因着連日的暴雨,入伏以後京城也并不熱,靠窗這裏更有涼涼的清風徐來。

林嬌坐下後,随意翻了翻被随意翻在桌上的書。入眼都是一些深奧枯燥的句子,她翻了幾頁後,正欲合上,突然見着了一句。

“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她想起了裴景的字,玄知,不知道是不是出自這裏。不對,林嬌又想起,這個名字是夢裏的,她倒是沒有問過真正的裴景。

心念一動,便問了出來:“裴大人,您字什麽?”

裴景目光始終帶着說不明的溫柔笑意:“玄知。”

果真是。林嬌越發迷茫了,她除了夢裏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那夢境未免太過真切,莫不是這世上,真有前世?

“不過,并非這個之。”裴景說時,已經放下了杯盞,折扇也放在了一邊,他的手指輕輕在杯中沾了水,在桌上書寫。

林嬌也想知道是不是完全一致,于是身子探過了半邊桌子去看。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上緩緩寫下了“知”,居然連這個也分毫不差。

林嬌擡頭時,才發覺兩人之間還多了個腦袋,是明朗,倚在他的腿上,跟着裴景念:“知。”

竟是意外的聰明。

錢老在一邊笑着:“小公子還真是冰雪聰明,他現在心智漸開,也是該識字了。”

受了表揚的明朗笑得更加燦爛了,偎着裴景,又念了兩聲:“知,知。”

他才開了心智,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求知欲與好奇,林嬌笑,手也沾了水,在那已經幹涸到沒了蹤影的“知”前面,想要再寫個“玄”。

一點一橫落下,林嬌不知怎麽的,心随着手上的動作,莫名地一陣抽痛,讓她的笑意不自覺收斂起來。

“玄知,”她恍惚看着女孩拿起毛筆,一筆一劃地寫着,“知是知道,玄又是高深莫測的意思,所以玄知還是不知的意思吧?”

“你看,這都要成了我寫得最好看的兩個字了。”

林嬌的心堵在了一起,仿佛落下的每一筆,都帶着夢中的自己,對男人深深的依戀。

愣神間,她看到裴景的手也伸了過來。

“玄。”低沉磁性的聲音。

林嬌看過去,裴景把明朗抱起來坐在腿上,正在用自己寫好的字教他。

明朗也好學地用稚嫩的聲音跟着讀:“玄。”

“玄知,是哥哥的名字。”裴景摸了摸他的頭。

明朗聽得略微懵懂,但還是點頭:“玄知,就是哥哥。”

林嬌看着裴景的臉,還是不一樣的,夢裏的人,要更清瘦一些,臉色更柔和一些,跟他,還是不一樣的。

因為那個夢,她對裴景,總是帶着天然般的親近,就仿佛夢中的感情,真的轉移了過來。

她甚至都沒有時間再去想起陸思明了。與陸思明的事情才隔了多久,她卻已是覺着恍如隔世了。

真的,太奇怪了。

林嬌走了後,裴景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沒動,他方才要送,被林嬌拒絕了。

他已經察覺到了,到後面的時候,林嬌就明顯興致不高了,甚至心事重重。只是猜不到,是因為什麽事情不快了。

男人伸出了手,撫摸上方才林嬌寫字的位置,那痕跡早就風幹不見了,他卻在想着女子寫這字時,一筆一劃的珍重。和看向自己時,若有似無的憐惜。

憐惜……那該是獨屬于上一世的自己才是。

陳遲回來後,就看到大人坐在那裏,閉目手揉捏着眉心,很是苦惱的樣子。

“走了嗎?”

聽到大人問話,他趕緊回答:“是的,七姑娘已經回府了。”

眼看着大人又沉默了,他壯着膽子小心提醒:“皇上的廢後聖旨已下了,大人……不如再加快一些。”

當真是大人不急,卻讓他們這一幹不相關的人急得要死。真要是出了什麽差池可怎麽辦?

裴景睜開了眼,他沒有回答,而是盯着窗外水上的鴛鴦看了許久,才緩緩說了一聲:“不急。”

他現在,還沒有十成的把握,若去提親,嬌嬌會不會同意。還是……再等等好了。

***

郴州。

現已是三更天了,陸思明面前的案牍前,還放着案卷。書桌的位置正對着大門,大門敞開着,讓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黑夜中雨點砸落的聲音。

嘩嘩啦啦的雨聲,也落在了他的心裏。

整整一月,郴州的雨沒停過。他從京城一路過來,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

大梁受災地區太多,朝廷撥不出多少災銀,周邊的州府,情況也未必能有多好,想要借糧借銀,俱是為難。

可那麽多災民該如何安置?

陸思明一面計劃着如今的存糧,一面思索着明日配備好足夠的草藥與大夫。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馬虎不得。

視線向下時,瞥到了腰間的祈福袋。

陸思明的手輕輕撫摸上去,他把林嬌送自己的所有東西,幾乎全部歸還了,唯有這個,留了下來。

與其他的名貴之物相比,這個顯得微不足道了。

但這卻是她特意去寺廟為自己求的,平日裏一步都懶得動的人,那一次卻為了誠意求這平安符,一步一臺階地爬上了山。

綠莜後來還打趣:“陸侍郎是沒看見,我們姑娘一路上念念有詞,什麽保佑陸郎平平安安,保佑陸郎心想事成,從山腳下,一直念到了山上。這平安符若是再不靈,怕是沒靈的了。”

林嬌被說得不好意思了,斜了自己一眼:“誰讓這個傻子從不知道想想自己。”說完還鄭重地給他戴上了,“只有自己平平安安,活到一百歲,才能做最多的好事,記着了嗎?”

想到這裏,陸思明愁眉不解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幾分笑意。

京城的天,該比這裏好一些吧?

他的思緒剛回來,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陸思明縮回了手,擡頭去看。穿着鬥笠的衙差急急忙忙地趕了進來,落在身上的雨水,随着他的動作也被帶進了房裏。

但這會兒,誰也顧不得了。

衙差随手将沒能遮住的滿臉雨水随手一抹,便趕緊跪了下來:“大人!不好了,河堤!河堤毀了!”

陸思明馬上站了起來,面色劇變。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

郴州雖然連月大雨,但好在有河堤蓄洪,尚未發生大的災情。如今……可真是雪上加霜。

他馬上往外走,衙差想要遞來蓑衣,被他直接推開拒絕:“不用。”

事實上這點防雨在這暴雨中的作用微乎其微。

“大人,先前按着您的吩咐,已經把河堤下的百姓都轉移走了,所以暫時未發現傷亡。只是這房屋和農田……”

陸思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該松口氣:“先确保百姓的安全,旁的等以後再說。”

“是!”

陸思明在腦海中也回憶了一番,如果沒有記錯,朝廷去年才撥了款修複河堤,怎能如此不牢固?

而此刻郴州知府也得到了消息,他正和通判惬意地喝着茶,聽了下人彙報,也只是揮了揮手,便讓他下去了。

“知府大人,”通判看起來倒是比他忐忑得多,“這欽差大臣都去了,咱們是不是也該漏個面?”

“自然是要去的。”蘇知府是這麽說的,卻一點急起來的意思都無。

大梁今年到處都是災禍,朝廷就不會因為此事怪罪了。去年的河堤,原本就沒好好修建,如今又正巧碰着大雨,那總怪不到自己頭上了,再怎麽說,也比正常天氣裏河堤毀了要好解釋得多。

真要說起來,災年還是比豐年更好撈油水。

豐年裏,十成的豐收,朝廷恨不得征收十一成才好,為了能讓他們滿意了,自己能拿到的就微乎其微了。

如今災年,不僅有了不上稅的理由,還能得到更多的撥款,倒是好事了。

就是朝廷派來的這個楞頭青,有些意料之外了,那嚴謹、公事公辦的架勢,已經很少見過了。不過總歸也是有法子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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