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節

小侯時幾乎認不出眼前人。

眼前人滿眼血絲,身形消瘦,風塵仆仆之狀,疲倦難掩。

哪裏與那京中白衣佳公子有半分相似?

而孟小侯在得知久月涼已被接入宮中之時,更是神色複雜。

他似是不信,但低頭沉默半晌後,終是理順思緒。

雖疲倦不堪,但卻未做停留,他要了一碗水,飲罷便翻身上馬,原路返回。

來去都是匆匆。

初夏時分,久月涼已可在院中練劍。

許是本就命賤,許是太醫照料細致周到,他的傷恢複極快。

一年多殺伐征戰,在他身上留下許多傷痕,也讓他眼眸更冷,殺意淩然。

他似極留戀那段征伐歲月,無事時,極愛撫弄那身盔甲。

那盔甲冰冷中泛着寒光,清潔如新。

但初始時,卻是血跡斑斑,縫隙中幹涸血跡極難清理。

自己的,別人的,混在一起,熱血生命,最後只落得被污水沖去。

似那些鮮活生命在世間無人牽挂亦不足挂齒。

冰冷到不堪讓人多看一眼。

終有一天,他也會同那血污一樣,被污水沖去。

久月涼凝望劍鋒上映出的冰冷雙眸,輕輕扯起唇角。

梁彥憂他病體,不允出宮。

他終究怕孟小侯擔憂,曾悄悄派貼身侍衛借買書之際前往侯府送信,卻得知孟小侯并不在京中。

而那難得機會,也只此一次。

孟小侯入京後,曾找宮中相熟內監探聽久月涼消息,卻無人知曉。

他難以隐忍,又借機去久月襄處探聽,亦無絲毫音訊。

孟小侯一時如置于油鍋之上,煎熬下消瘦零落。

深秋時,宮中再次傳出消息,皇帝晉封久月涼為昭遠将軍,再次領軍出征。

出征前一天,久月涼出宮,前往拜祭母親。

宮門外停着一輛青布馬車,久月涼看到那車,腳步一滞。

宮牆上目光如箭,釘入背脊。

久月涼只覺背心冒出汗來,冷熱交加,如萬蟻咬噬。

車簾掀起,露出孟小侯一雙眼,滄桑如隔經年。

久月涼抿唇握拳,四目相交,一錯即過。

麻木般翻身上馬,疾馳而去,秋風吹在臉上,孤寂蕭瑟,他忽然狠狠咬住了唇。

太刻意,終究太過刻意,那般欲蓋彌彰,可笑!

他猛拉缰繩,黑馬揚聲長嘶停下腳步,仍輕輕用馬蹄刨着地面。

久月涼眉頭緊蹙,但終歸沒有回頭,他揚鞭策缰,瞬間遠去。

第 19 章

這一晚,久月涼宿于梁彥寝殿。

當日小榻依然放于原地,恍若久月涼從未離去一般。

仿似他剛剛夢醒,那些征戰,殺伐,九死一生,只不過一場驚夢而已。

久月涼抿唇跪于梁彥身後,将他長發挽于手中,用玉梳一縷縷梳透。

烏發如瀑,披于肩頭,遮住背脊。

他放下玉梳,正欲起身,卻被梁彥抓住手腕,拉入懷中。

那人微微俯身,長發垂于久月涼頰畔,酥麻瘙癢。

修長手指撫上唇瓣:“只此一次,下次休要再想出京。”

語氣铿锵,霸道決絕。

他垂眸,目光在久月涼臉上流連,指尖揉弄他粉嫩唇瓣。

他道:“朕這一生,從未怕過,唯有得知你生死未蔔之時,真真切切怕了一次。”

他蹙眉,眸中掌控欲幾欲瀉出:“朕不想再有這種感覺。”

久月涼看他,雙眸冷清潋滟,深處卻無奈恐慌。

梁彥俯身吻他雙眸,直到那雙眼顫抖着閉合,方輕聲道:“別這樣看朕,朕心疼。”

久月涼沒聽清,他如困獸般,在尋找出路。

梁彥忽又轉了話題:“孟遠今日入宮,求朕給他一個恩典,準他随軍北上。”

懷中人身軀一僵,但随即放松,如未聽見般,只雙目微合,呼吸清淺。

“久卿以為如何?”梁彥在他耳邊笑問。

久月涼鳳眸微張:“臣不敢妄言。”

梁彥輕笑,揉捏他圓潤耳珠:“久卿與孟卿有舊,朕倒想聽聽久卿怎麽說?”

久月涼欲起身,卻愈發被按向懷中。

他不再掙紮,只沉默思慮片刻,方道:“孟遠生性孟浪,不顧禮法,不思進取,恐難堪大用。”

梁彥看他半晌,似要從他眼中挖出些什麽來,半晌方似笑非笑道:“那便如久卿之意。”

久月涼面無異色,只輕輕挑了挑唇角。

一夜多夢,梁彥将他緊緊按在胸口,而他腦海中一遍遍閃過,是孟小侯滄桑雙眼。

孟遠生性好潔,那腥風血雨之地,與他本是兩個世界。

他想,那些風雨,我一個人就夠了。

梁彥并未動他,但這種幸運又能有幾日?

在他尚能選擇之時,他希望能為孟小侯多做一點。

他想護住他,那刀山,箭雨,槍林,那殺戮,血海與死亡,那人間地獄,他一個人來就已足夠。

他願孟小侯永遠都能白衣飄飄,香茗在手,佳釀入喉。

次日,久月涼随軍出征,孟小侯滞留京中。

第 20 章

次年八月,楊商将軍于一次突襲中陣亡。

戰局愈發艱難,軍心惶惶,匈奴欲趁機大舉進攻,闖入關內。

九月底,天已轉涼,匈奴愈戰愈勇,連戰連捷。

一時士氣無兩。

北有泊湖凹,地形奇特,四周高而中間凹,方圓十裏有餘。

乃中原軍隊撤離必經之道。

久月涼獻計,欲兵行險着,誘敵入泊湖凹,再由外合圍,一舉殲滅,以此扭轉戰局。

趙良思慮良久,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冒險。

最終,久月涼為餌,趙良執杆,只待良機。

一日天寒,狂風揚起細沙,寒意侵體。

久月涼率騎兵八百,馬尾綁滿枯枝碎石,于夜半時分自大營出發前往泊湖凹。

塵土飛揚,遮天蔽日,直到天亮時分方歸于平靜。

而大營其它兵士皆拔營寨,悄然隐于暗處。

匈奴得探子回報,疑中原大軍戰敗欲趁夜撤離,為擋寒風,紮營于泊湖凹。

匈奴大喜,欲圍殲中原大軍于泊湖凹。

傍晚時分率軍向泊湖凹圍攏,隐隐夜色中,但見凹間帳篷林立,密密麻麻。

巡邏兵士穿梭其中,幾隊分工而作。

防守甚為嚴密。

為一擊即中,匈奴派大部軍力前往。

是夜,萬籁俱寂中,忽火把燃起,箭矢如蝗,殺聲震天,匈奴兵有如從天而降。

中原軍奮起迎敵,但難擋鐵蹄殺入泊湖凹。

趙良趁時機成熟,率大軍由外圍合攏,與久月涼裏應外合,大挫匈奴。

匈奴慌亂,損失頗巨,而久月涼所率八百将士無一生還,泊湖凹成一血湖。

斷臂殘肢比比皆是,浸泡于黑紅血液之中。

天明時分,空中忽降大雪,白雪紅血交融凍在一起,結成冰面,令人作嘔。

久月涼蹤影全無,不知死活,趙良派人多次尋找,翻檢屍塊,卻遍尋不獲。

屍塊零碎,難分你我,但血海中撈出晶瑩碧翠平安扣一枚。

乃久月涼貼身所佩。

一時軍中靜默,隐有人哀痛嗚咽。

這一年,久月涼剛滿一十九歲。

軍報傳入京中,雖我軍大勝,卻仍換來龍顏震怒。

匈奴受挫,茍延殘喘,兩軍僵持對戰,正是關鍵時刻。

此時,孟小侯已是二十一歲,他第五次入宮,求随援軍北上。

梁彥大病一場,形容枯槁。

他質問孟小侯:“你想為他報仇?你憑什麽?!你有何資格?!”

孟小侯狼狽出宮,雙眼血紅。

年底,聖旨出,孟小侯終得随軍出征。

盔甲加身,孟小侯唇角緊抿,随軍北上。

瑩白面容,再無笑容。

第 21 章

身上傷痕太多,傷情幾度起伏,他在清醒與模糊間起起落落。

高溫流連不退,若被焦陽炙烤的幹涸土地般,靈魂龜裂。

在痛苦與折磨間,歲月已流轉。

久月涼意識清醒時,已是春暖花開之日。

窗外風吹疏林,鳥雀争鳴,空氣滿溢清香,那是杏花香。

有人靠近,藥香氤氲,唇邊溫熱,久月涼啓唇吞下苦澀藥汁。

“你是誰?這是哪裏?”他探手向前,卻撲了空。

眼前一片漆黑,雙眼已盲。

那人每日為久月涼上藥擦身,服侍飲食,卻從不說話。

只從隐約氣息得知,對方為一女子。

久月涼不知身在何處,亦不知今夕何夕,黑暗中煎熬歲月。

待可起身外出之時,方覺此處人煙稀少,極少能遇得外人。

偶遇生人,他問詢幾句,卻也無人回答。

仿似有人在旁暗暗警告。

窗外有竹林一片,風吹沙沙,愈添歲月孤寂。

久月涼折竹為笛,橫于唇畔,略解寂寞。

邊疆如何,京中如何,仿若隔世。

但黑暗之中,那星星點點卻愈加鮮活。

而這個春季,也正是匈奴大敗之時。

京中以溫雅與無稽著稱的小侯爺孟遠,沙場上卻大展雄風。

與久月涼一般骁勇善戰,卻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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