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十一

十一

提問：王校與學校的其他人有什麽不一樣？

回答：臉皮更厚，心理素質更好。

臉皮更厚，心理素質更好的王校帶着教育工作者特有的熱情一把握住紀夏的手，熱淚在眼中打着顫，上下唇翕動，用力抽了抽鼻子。仿若初見，似乎之前以鍵盤俠身份與杠精紀夏闊夜長談的是他的孿生兄弟。

“紀先生！我代表學校謝謝你啊！”

“我才謝謝你呢！我和你又不是沒見過，幹嘛呢？”

氣氛戛然而止。

這麽多年，紀夏似乎依舊沒有普通人類的情感。大學時，時箋曾責備紀夏情商不高，紀夏卻垮着臉說自己是藝術家，藝術家如果情商高算什麽藝術家？一句話把全世界藝術家得罪了個遍。兩次上了學校美術系的“暗殺名單”。

而今難得看見臉皮更厚，心理素質更好的王校吃癟，時箋雖覺得有趣，卻還是趕緊解圍，面不改色伸手。

“紀先生！我代表學校謝謝你。”

手被紀夏用力握住，紀夏笑開花：“從這位小姐如炬的目光中可看出你着實天資聰慧！着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邊說，紀夏的食指邊在時箋手心畫了一個“心”。

土豪風的裝扮。

油嘴滑舌。

用食指尖勾女生手掌心。

紀夏還記得，當年的三千萬。

大學時，紀夏曾送時箋三千萬。

Advertisement

別人的三千萬是：千萬要開心，千萬要幸福，千萬要順利。“千萬”後的字或許不同，卻都傳遞幸福與祝願。

紀夏的三千萬是：

千萬不要搭理那種一握手就用手指勾你手心的男人，那是想泡你的壞人！

千萬不要搭理那種恨不能把全世界名牌都堆在身上的男人，那是想泡你的壞人！

千萬不要搭理那種第一次見面誇女人不誇長相誇內涵的，那是想泡你的壞人！

而今的紀夏獨占三千萬。

不為所動，時箋抽出手，恭恭敬敬：“先生請。”

紀夏眸光暗了暗。

昂首挺胸走向發言臺。

負責獻哈達的嘉央低聲問：“老師，這個前男友你真不打算要了？”

“前男友三個字，朕已經說累了。”

“真不複合？”

“再話多，抄書！”

“威脅”的話才落下，嘉央便一溜煙跑遠了。

捐贈儀式有條不紊進行。

全校學生在操場按班坐得整整齊齊。

時箋坐在紀夏身邊。

時箋班的央金卓瑪負責主持，她手中的稿子是紀夏帶來的。

本已準備好捐贈儀式稿子的小麗麗覺得紀夏是喧賓奪主，嘟着嘴不開心。

王校安慰她：“金主爸爸永遠是對的。”

高原秋天的太陽熱情洋溢。

央金卓瑪聲情并茂，昂首挺胸，小小的身體裏有大大的能量，半舊的音響時不時發出的刺耳電流聲對她造不成任何幹擾。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奧特曼打小怪獸的日子裏，讓我們用比宇宙爆炸還要熱烈的掌聲歡迎聲勢浩大的總裁莅臨本校！今天聲勢浩大的只需五分鐘便就可讓世界五百強公司破産的總裁先生為我們學校捐贈了……”

紀夏不住點頭，連聲誇贊央金卓瑪心理素質極好，面對這種病句連篇、錯漏百出、還中二病晚期的感謝詞不為所動。

“你知道稿子稀奇古怪還讓她念？”

“作為捐助者，難道我不能對被捐助者的學校産生興趣？你班上的？”

“我班上的。”

“很像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紀夏似乎話中有話。

時箋懶得深思。

捐贈者發言。

正好看見仁真和巴爾丹又在淘氣，時箋趕緊去班上整頓紀律。

紀夏從央金卓瑪手中接過話筒。深深吸了一口氣：“時箋，五年了！”

時箋腦裏“嗡——”一聲響。

不愧是紀夏。

不過須臾她又鎮定下來，随紀夏鬧去。

紀夏的聲音越來越大：“時箋，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但是，我和你的名字連起來便是時間一定記下時箋與紀夏的——”

“滋——”他的話被強烈的電流聲掩蓋。

站在音響旁的央金卓瑪面不改移開踩着線的那只腳。

時箋差點笑出聲。

飛歌學校關于這半舊的音響有句話：踩一腳，滋一滋；踩兩腳，滋滋滋；踩三腳，滋都不給你滋。

紀夏晃了晃話筒，見話筒恢複正常，聲音提得更高，“時箋，我承認，之前說的為什麽不聯系的理由不是真理由！真正的緣由永遠只是愛——”

“滋—滋—滋—”

紀夏滿臉狐疑看着話筒，吹了吹，正常。再度将話筒放在嘴角：“時箋，你肯不肯——”

“滋——砰！”碰線了。

王校面露尴尬，兇巴巴瞪了眼央金卓瑪。

用力咳嗽一聲：“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謝謝聲勢浩大的總裁先生的精彩演講！”

時箋鼓掌的聲音最大。

班上學生見她都在用力鼓掌，個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八年級這樣，別的班雖不明所以，卻也深受感召般将用力鼓起掌來，一時掌聲雷動，恨不能驚破蒼穹。

紀夏站在掌聲中，面上卻全然沒有別的捐贈者的淡定從容，甚至有幾分小心翼翼。時箋知道他一直不喜歡這種場合。“停。”

八年級先停。

別的班的掌聲也變得稀稀拉拉。

而後靜了。

捐贈儀式進入下一項，獻哈達。

依照飛歌學校的傳統，聲音極好的嘉央唱着藏歌，手捧哈達小心翼翼挂在紀夏脖子上。

紀夏與校長合影。

下一項，齊唱《感恩的心》。

一曲唱罷，王校做代表接受捐贈并代表學校感謝。音響的線被依木準三腳踩斷。王校只能扯着嗓子，用被方言徹底帶偏移的普通話傾訴衷腸。

主持人央金卓瑪再度朗誦感謝詞。

最後合影留念。

通向小學部教學樓的長長的石階，從學前班到九年級，學生們将依照年紀依次排列。

趁着學生排隊，紀夏在此靠近時箋：“難道只有我覺得你們學校接受捐贈的儀式內容大過形式？”

“是形式大過內容。難道你就不覺得總說‘難道’很無聊？”

紀夏想想：“原來只有我覺得你們學校接受捐贈的儀式形式大過內容。”

沒救了。

時箋別開臉。

“時箋，我今天這樣胡鬧，你臉上都沒有絲毫表情變化。”

紀夏依舊認為與其和時箋不冷不熱、不尴不尬，不如鬧出點事情攪得天下不寧。

“你是金主，開心就好。”

紀夏的表情冷了冷。

學生們已經站好，王校招呼時箋過去。紀夏與王校站在最中央，紀夏一直望着時箋。

王校趕緊招呼：“時箋老師，站這裏。靠得緊些。熱鬧。”

時箋搖頭：“遠一點兒吧。”手機響了。學校的群消息。

王校@她：時箋老師，他是你一人的小狗汪汪！卻是我們所有人的金主爸爸！

時箋@王校：所以你們都是小狗汪汪？

王校@她：你一個破破爛爛的女老師，怎麽偏是長了一張嘴？

時箋@王校：是“漂漂亮亮”，使用拼音輸入請多留心。

兩人的對話後，緊跟着全校老師各種“哈哈哈”的表情包。

偏遠地區的小學校人員流動大，利益牽扯小，校長與老師，老師與老師間反倒多了一絲趣味，少了一絲勾心鬥角。

時箋卻還是站去紀夏身邊，靠得緊，肩膀貼着肩膀。

他身上有香水味。

花漾甜心，女士香水。

讀大學時時箋很喜歡花漾甜心。

紀夏用一切手段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就當沒看見，當一切如常。

拍完合照，紀夏又讓王校單獨給時箋和他拍一張，算是離別。時箋乖乖拍照，卻距離紀夏約一個人的距離。

“過來。”

“有點距離好。”

嘉央看了眼，插在紀夏與時箋之間。

紀夏不高興：“你是什麽身份？”

“學生代表。”

“身份低了點兒。”

“那、學生會主席。”

“我查過，你們學校沒有學生會主席。”

嘉央不說話。

時箋回應得漫不經心：“今早臨時選的。學校太窮，交通不便，信息落後，還沒來得及做簡報。”

紀夏不再多言。

“一二三，茄子。”

紀夏要走了，留下來也沒用。“時箋，我裝瘋賣傻、胡作非為，只為了你理理我。。”

“我們那屆的中文系又出霸道總裁系列圖書？”

紀夏萬分嘚瑟得從懷中摸出一本書。

書名《霸道總裁追妻360法》。

出品方，傳說中的中文系。

時箋順口吐槽：“下一次是不是《霸道總裁寵妻720式》？”

紀夏眼神一亮，朝前半步縮短兩人的距離，俯身貼耳，說話聲柔柔顫顫。“時箋，你不覺得你腦中的這本書的名字很容易讓人想歪？”

想歪？

時箋不好奇紀夏如何想歪。

不過一句話，就算想歪了又如何？

紀夏又輕輕對她說了幾句話。時箋長睫若蝴蝶翅膀般顫了顫。

聽見了。

就當沒聽見。

只回答：“是。”

紀夏有些驚訝，更慌了，手腳無措。

嘆了一口氣。

上車。

挂着紅綢的德系車消失在拐角，來時器宇軒昂，走時逃得慌不擇路。

松懈下來。時箋發覺自己有些恍惚，卻算不得悵然若失。

聽見之前兩人對話的小麗麗陰恻恻靠近：“720式？腰會斷吧？”

終于明白紀夏當時的意思，時箋恨不能穿越回五分鐘以前給自己一記響亮的耳光。

嘴上不肯服輸：“淫者見淫。”

今天的照片也很快傳至微信群。

時箋下載了兩張做簡報。

王校在一旁嘀嘀咕咕，說既然莫名其妙選了一個學生會主席，就索性讓嘉央當學生會主席吧，順便做個簡報上傳德育群。“讓領導看看我們的教學生活多忙碌！”

時箋只是埋頭寫簡報。

王校走後，時箋在手機上放大今天的照片。

原來嘉央幾乎和紀夏差不多高。隔在兩人中，嘉央一臉就義般的視死如歸。

紀夏在左，一臉頹喪。她在右，冷靜，或者用“冷漠”更能概括她的表情。

三個人，沒有一個說“茄子”。

小麗麗先前說：“時箋，你今天面對他時冷靜得像在迎接領導檢查。”

紀夏走的時候說：時箋，我很失望，也很傷心，我這般胡作非為，想逗你開心，想惹你發火，你卻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在你心中，我真成了外人？

“是。”時箋當時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