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夏落了

夏落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阿格萊亞正躺在家中的涼席上。身旁那臺嗡嗡作響的電風扇像是壽命臨終的老人，用着它全身的力氣為她吹風。

太陽已經落山了，奶奶還沒有回家。她在蟬鳴和鐵風扇的噪音中捕捉着電話那頭嘈雜的聲音。是鎮上那家醫院打來的。

“你快來醫院，你奶奶出事了。”藏在噪音中女人的聲音把她從炎熱的夏日推入極寒的深冬。

後來的事情記不太清了，似乎是穿上了鞋，跑了好遠好遠的路去到鎮裏。田間的小徑筆直而纖細，遠方緩緩而下的落日仿佛是奶奶離去的靈魂，阿格萊亞追趕着落幕的黃昏，一直跑啊跑啊，不敢停下。

那雙鞋比她的腳要大很多，是過年媽媽和爸爸回家帶她去城裏的店買的。它是一雙黑色的運動鞋，阿格萊亞和媽媽說，黑色耐髒，媽媽對阿格萊亞說，買大三個碼數可以多穿很多年。母女倆像撿到天上掉的堅果的老鼠，相視嘻嘻一笑。爸爸沉着臉沒有說話，又去隔壁店買了個書包。

光是那雙鞋就花了三百多，阿格萊亞很愛護。可跑到醫院，感覺左腳腳心火辣辣的疼，才發現左腳的鞋已經掉了。

阿格萊亞沒能見到奶奶的最後一面，村裏的人攔着她，說她太小了，見不得那樣“吓人”的屍體。阿格萊亞只能站在角落，看着那一張蒙着白布的身體。她看不見奶奶的表情，但她覺得奶奶一定很難過，就像她看見白布那一瞬間哇哇大哭一樣難過。

奶奶曾經和阿格萊亞講過一個故事，世界上所有人本都是一家人，只不過來到人間後把兄弟姐妹們都忘了。等人死後都會回到天上，和兄弟姐妹們團聚。于是她望着天上的星星，去看哪一顆星星像奶奶的眼睛，她看了一晚上，眼睛又酸又澀，最後不知何時在門口的臺階上睡着了。

奶奶教會阿格萊亞的最後一件事——死亡。

人類活着的方式有很多種，但存在的方式只有一種。人類做不到孤獨一人，無論如何都會想盡辦法讓自己擺脫孤獨，每個人都渴望着被看見，每個人都渴望着擁抱的溫度。

而相愛着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人的死亡，會讓另一個人的心落入無窮無盡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