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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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簡上樓，關好門。

黎沉章在泡茶，新茶，一直沒機會泡，這會捏着茶壺柄，用熱水過了一遍水。

黎簡：“我來吧。”

他站起來，躬身拿過茶罐，把茶葉鑷起來放進茶杯裏：“睡眠本來就不好，就別晚上喝茶了。”

“沒事，年紀大了，睡多了也沒勁。”

黎簡把頭湯倒了又重新沖茶：“該休息就休息。”

黎沉章接過他遞來的杯子：“你呢，以後什麽打算？”

黎簡坐回位置：“沒什麽打算。”

“打算一輩子在網上“圈地自萌”？”黎沉章望着他，“我不是說你們小孩子圈地自萌不好，這五年我也沒管過你，你說要畫畫，我随你心，你要是還是覺得這輩子就只想畫畫，那爸爸也尊重你，但你要真想做點什麽，爸爸終歸能幫就幫。”

黎簡很久沒和黎沉章這麽談心，上一次還是出櫃的事，老頭砸了最喜歡的花瓶，罵他讓黎家斷子絕孫。

“我會考慮的。”

黎沉章呷了口茶：“你給南江捐錢了？”

“您監視我？”

“什麽監視不監視，你是我兒子，你做什麽是我不能知道的。”黎沉章沉聲，見黎簡那副不爽的表情，小孩子心性，深深嘆了口氣，“回來吧，你畫畫掙得那點錢，你以為真能幫到多少，南江這波災情，要恢複成之前那樣很困難，未來招商引資壓力也不小。”

黎沉章知道自己兒子的品性，知道他不願意搞那些人情世故，“我剛剛說的項目你好好考慮，關于藝術家人脈，這你也不用擔心，都已經談好，項目做起來，後續你想放在哪座城市還不是你說了算，背靠黎氏集團，你就只走過過場便是。”

南江的災情，至少要兩年才能完成重建，重建後最缺的就是招商引資，而那時要再想幫助南江，搬遷項目部比現在直接捐款更有效。

黎簡承認黎沉章說的這點很有誘惑：“走個過場又何必非得是我。”

黎沉章恨鐵不成鋼：“你是我兒子。”

黎簡：“那你要別人怎麽看我？靠後臺的大少爺？”

“你這孩子。”黎沉章有些無奈，耿直有時候是好，但有時候是壞，事物都是兩面，沒有絕對的是非黑白，“別人怎麽看你，是你自己決定的，你當個二世祖也沒敢說你半句。”

“您為什麽非要讓我進集團？我又沒有您那種宏圖大志。”

黎沉章把杯子往前一推：“你以為我這老頭子還能在集團待多久？你肯定要在集團有一席之地，我要哪天真沒了，你也好歹有些東西捏在手裏。”

黎簡第一次從黎沉章眼裏讀到對于衰老的哀傷，當初黎氏集團只是江城的小企業，是黎沉章一路往北，用短短二十年，讓黎氏集團在京市有了一席之地，也有了今天的黎氏集團。

“你六十都不到，說什麽喪氣話。”

“跟你談事實，你跟我扯喪氣，你成心要氣死我。”

黎簡給他斟滿水：“沒氣您，我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我又沒阻礙你畫畫，你做你想做的事，我讓高叔帶你，你跟他好好學學，花不了你多少精力，等我退居二線，起碼集團裏你能說上話。”

黎簡不是沒想過這些，“無趣”“乏味”的評價早該讓他換條賽道，可另一條賽道滿布荊棘，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知足常樂的性子，商場就得要鋒芒要好勝心，這麽些年他一直折中處理，不偏向某個既定的軌道。

如果有的選擇，他寧可選個普通家庭，不必背負身上的壓力，或做個普通二世祖，那些父母的期待企業的興衰與他無關，只求自己開心。

黎簡：“什麽藝術相關的項目。”

黎沉章：“區塊鏈數字資産。”

“NFT藝術品？”

“嗯，國外正火，其他企業也在研究，x潤前幾個月整合正一集團聯名做這個項目，效果雖然不算好，但看得出來存在部分市場。”

黎簡知道這個項目，很新穎的形式，當時x潤和正一搞出來的時候，在圈子裏引起一些騷動，永久存證，鏈上交易，讓原本埋沒的作品變得價值客觀，也讓本來稀缺的藝術品，價值再翻倍，但他覺得這并不切實，虛拟最終還是要落到實體，沒有實體，那些都只是死物罷了。

與其說是藝術品，不過是藝術品背後的龐大的人際社交圈。

“這個項目什麽時候正式啓動？”黎簡問。

“下個月，你可以先進集團了解情況，明天我讓高叔給你安排個位置。”

“走正常面試流程。”

黎沉章怔了怔：“看你。”

黎簡站起來：“那我先回去睡了。”

黎沉章擺手，想起什麽：“忘了問你，小江最近沒找你吧。”

“怎麽了？”

“沒什麽，和□□的部分合作，在陸續停止，你有個心理預期。”

黎簡點頭：“知道了。”

他就說江承皓怎麽從把“無聊”“沒勁”扣在他頭上到現在死纏爛打。

江大總經理走的每步都是目的，他還以為江承皓對他有幾分真心，到頭來不過是利益驅使。

“爸，我跟小江分了。”

黎沉章握着杯子的手一頓：“挺好的。”

當初江承皓來找他的時候，他就看出這小子心思城府都很深，有他在小簡身邊，他還能放心。

黎沉章揉了揉眉心自己能有多少年能護着他，等自己走了，小簡終究要面對那幫老狐貍，他本來早就放棄讓黎簡集團的想法，要不是他和小江分了，他也不會這麽着急讓黎簡快點成長起來。

別人的保護，終究不如自己變得強大。

“不是您做的吧？”黎簡試探性問。

黎沉章：“混賬東西，你把你爸想成什麽了？”

黎簡舒了口氣：“那就好。”

“小混賬，你老子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黎簡點頭：“好的，那您早點休息。”

等黎簡關上門，黎沉章給高淩打去電話：“喂，老高，小簡下周可能要面集團的崗，你跟人事那邊說聲，別太為難，給安排個小中層就行。”

黎沉章起身踱步到窗邊：“記得找人事提前溝通下話術，別表現太差，面試官什麽的，你把把關，半真半假地講，好的地方要真，不好的地方就說假話，別讓小簡看出來。”

挂掉電話，黎沉章閉上眼，望着樓外的常青樹，小簡喜歡男人，他自嘲地笑笑，黎家當真要在他這絕後，哎，都是他這個當爸爸的沒做好。

林葳端着果盤進來：“怎麽了？和寶寶聊得不好？”

黎沉章轉身看她：“小葳，你來。”

林葳拿着蘋果放到他嘴邊：“怎麽了？”

黎沉章把那塊蘋果咬進嘴裏：“我最近總想起我們在江城的時候，那時候廠子不大，就幾十號人，現在廠子大了，我吧，總睡不踏實，老怕走錯。”

林葳靠在他懷裏：“沉章，你已經很棒了，真的。”

黎沉章擁着她：“十年前乘了時代的風，現在時代不同了，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把小簡也扯進來。”

林葳擡起頭：“小簡是個有抱負的孩子，你推他一把，他能往前走很遠。”

-

黎簡回了房間，裏面的陳設幾乎沒什麽變化，大學來京市以後，他不常回家，一般住在學校，畢業後又和江承皓住一起，房間的朝向陳設複刻了他在江城時的房間。

他不喜歡生活裏有太多變化，包括房間，一成不變會讓他感到安心。

就像他之前和江承皓的關系。

黎簡仰面躺進柔軟的床墊裏。

手機震動起來。

江：東西搬完了嗎？

黎簡舉着手機看陳江行的頭像，還是大黃，他跟大黃給人的感覺還真像，憨憨傻傻。

Dawn（黎簡）：嗯

江：回家了？

Dawn（黎簡）：嗯

江：叔叔阿姨是不是想死你了

Dawn（黎簡）：還好

江：怎麽了？看起來情緒不太高（對手指）

黎簡看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小孩子委屈表情對手指的動圖，有點好笑。

Dawn（黎簡）：沒什麽

江：不會見到渣男了吧

Dawn（黎簡）：見到了

江：……沒說話吧

Dawn（黎簡）：說了

江：……跟渣男有什麽好說的，出軌死渣男臉都不要了，還敢見你

江：渣男和你說什麽了？

Dawn（黎簡）：讓我原諒他

黎簡剛發完，就被撥通了語音電話。

“那你原諒他了嗎？”陳江行急吼吼問他。

黎簡仰面躺着：“沒有。”

“沒有就好。”陳江行站在甲板上。

貨船剛到石子灣，兩岸的高樓直插雲霄，燈火輝煌，高樓的玻璃上是一幅幅正在流動的煙花，科技的進步讓大樓外層的玻璃變成顯示器，岸邊的人群絡繹不絕，閃光燈的小點一閃一閃，越是熱鬧越襯出跑船人的孤獨，風景是他們的，陳江行生出羨慕岸上人的心裏。

跑船是漫長孤獨的路，跑船人幾十年的人生都在和江河大海作伴。

他不想和黎簡聚少離多，也不想把黎簡困在這一條小船上。

“黎簡。”陳江行叫他。

黎簡聽見呼呼的江風還有一些隐隐約約的談話聲，有些熱鬧：“嗯。”

陳江行本來想問他，要不他就不跑船了，可是他不想把這個問題抛給黎簡，不想黎簡覺得他不跑船是因為他。

以前他覺得跑船很适合他，孑然一身，與江水作伴，跑個幾十年，存點錢，到時上岸安享晚年。

但現在他有了更想要的東西，他不能只拘在這條船上。

他要黎簡過得好，那他不能再這麽混下去。

“叔叔阿姨會不會嫌棄我窮啊。”

……

黎簡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跟陳江行才哪到哪。

黎簡：“你想多了。”

陳江行撐在扶手上：“哼，那是我還沒努力，我才二十四，有大把的時間追趕你。”

黎簡想自信真好，年輕真好，鋒芒外露也不怕荊棘滿布。

“現在不是二十年前，二十年前遍地都是黃金，現在各行各業都飽和，你二十四，一年能掙個幾十萬，已經很不錯了，而且你也不用追趕我，你掙得比我多多了。”

陳江行知道黎簡在寬慰他，家境的差距是他越不過去的鴻溝，可是他也不能因為家境而選擇放棄黎簡，他能做的只是盡可能的去把他們之間的差距變得小一些，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他也想去嘗試。

“那個渣男是做什麽工作的？”

黎簡：“總經理。”

……

“他多大？”陳江行想起什麽，“我說年紀，不是其他的，其他的我比他大多了。”

黎簡覺得陳江行又可愛起來，他笑了笑：“年紀跟我一樣大。”

陳江行面色暗了暗，他就不該自取其辱問這個。

黎簡本來就優秀，常年挂在學校優秀畢業生欄裏，又是x大美院的，從來都是尖尖上的人，談的對象也是這種尖尖上的人很正常。

說到底是自己強行擠進黎簡的生活。

那天見到的他的大學同學也是精英範兒，反正就是跟自己完全不搭邊的圈層。

黎簡怕他亂想：“他家裏條件不錯，他爸給了他一個項目部去歷練，他只管那個項目部不管其他的，你不要跟別人亂比較，他跟你起點不一樣，你能做到現在這樣，而且你都沒讀大學，真的很不錯了。”

……

陳江行又被戳中了，他不止沒有渣男工作好，還沒有渣男家境好，學歷還低。

“沒見過你這麽安慰人的。”陳江行撇撇唇，再安慰下去，他投江算了。

他想，他哪哪都不如那個渣男，但是他會努力，絕對不會出軌。

這話雖然是真的，但也很扯，真情還不如錢實際，可黎簡不差錢，自己能給黎簡什麽，滿滿的愛？

愛又值幾個錢，錢黎簡又不差錢。

要是黎簡有缺的就好了，那他起碼還有表現途徑。

林葳端着果盤在門外說道：“寶寶呀，吃不吃水果呀。”

黎簡拿下手機：“媽媽，我吃不下了。”

“你睡了嗎？”

“等下就睡了。”

“寶寶呀，空調不要開太冷，容易着涼的，你早點休息呀。”

“奧”

黎簡聽林女士走了，才把手機拿到耳邊。

“寶寶？”陳江行重複道。

黎簡皺眉：“閉嘴。”

陳江行沒忍住笑起來：“小黎，你總算知道你的可愛哪來的。”

……

黎簡：“我要睡了。”

陳江行：“小黎，我雖然沒錢，但我腰好體力好年輕，你放心，跟我在一起保管讓你每天上天堂。”

黎簡“啪”摁掉語音。

上次那事，他還沒找他算賬，他竟然還有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