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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次日餘頌醒得早,下樓時隐約聽到廚房有動靜。安思雨在做早餐,端出盤子,對她笑道:“早安啊,寶貝,昨晚我們可是很刺激呢。”

餘頌道:“我是斷片,不是失憶,我還記得昨天發生的事。別玩這麽無聊的惡作劇。”

“都說你脾氣好,現在看出來了,不好也要好,原來你一吵架就會昏倒啊。”他抱怨完餘頌,又罵起她的房子。廚房裏什麽都沒有,找不到鍋鏟只能用筷子代替,冰箱裏只有一盒雞蛋和三只蘋果。

他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煎了個雞蛋餅再把蘋果切塊當點綴。他在最潦倒時都舍不得少一口吃的,迷上做飯後,一直想找機會炫耀廚藝。現在無處發揮,很少怨氣深重,道:“餘大師,你背着我在***得道成仙了呢。你都不用吃飯,吸風飲露嘛。”

餘頌道:“我有吃東西的,彩排的話附近有地方吃飯。平時可以吃包子,有葷有素的還有面粉,再吃個蘋果就有維生素了。我吃挺好的。”

“路上抓只兔子,吃的都比你好。”

餘頌沒有反駁,笑着道謝,對這頓早餐評價很高,至少已經是熱的了。安思雨看着她,心下倒也甜蜜,他剛才找鹽時發現餘頌在櫃子裏收藏着幾個空牛奶瓶,他起先還沒認出來,看到藍色絲帶才有印象,原本當年他給她買的牛奶,她連瓶子都舍不得扔。

他暗自得意,面上還是不假辭色,故意兇狠道:“有件事要和你說,原本以為你明白的。沒想到你比較笨,再給你幾年你也想不明白。那我就直說了。那時候你走了,我不生氣。大不了你在美/國,我們時時聯系當異地戀。我氣的是你什麽都不說,非黑即白,感情上遇到什麽問題,立刻就逃避,和誰都不愛交心。”

“我有嗎?”餘頌蒙頭吃蘋果,“我以為我很好說話。”

“得了吧,你只是表面上好說話,小事沒意見,大事不聽勸。你這個人就是認死理,什麽事只要你認定了,就喜歡一條道走到黑。”

“如果我不是這樣偏執的人,也不會有今天事業上的一切。”

“這也是認死理了。有沒有可能,你很優秀,就算你媽不逼着你彈琴,憑你的能力,你現在也過得不錯。”

餘頌笑而不語,這樣的可能她也不是沒想過,可人生由不得假設。或許她當真是個不願回頭的人。

安思雨要上班,因為路程遠,不得不提早出發,臨走前他忽然道:“你有信用卡嗎?”餘頌點頭,安思雨立刻伸手,道:“卡給我,我幫你花錢。你既然說對我有愧疚,那我幫你花掉錢平衡一下。”

餘頌猶豫一下,竟然還真的去錢包裏拿卡,特意囑咐道:“卡的額度不高,你最好別買車。”

安思雨頗古怪掃了她一眼,沒多解釋,扭頭就走。接着一整天餘頌都忙着練琴,只要無事,她都會确保自己彈滿八個小時。她本以為安思雨會把錢花在自己身上。不料下午,他買的第一批東西就到了她家,先送來的就是一張床和兩套被褥。

餘頌連忙給他電話,道:“花我的錢,給你自己買東西,我無所謂。可是你不能花我的錢給我買東西,我會心疼的。賺錢不容易的。”

聽聲音安思雨是心情大好,又回歸些往日的少爺脾氣。“心疼啊?那太好了。”他把電話略微拿開些,似乎在和商店的導購說話,“對,那些餐具全給包起來。按我說的地址寄,快遞費我出好了。”

十萬塊額度的卡,安思雨三天刷了九萬八,餘頌坐在樓梯上看着絡繹不絕送來的東西,扶着頭,痛不欲生,無話可說。安思雨是生來用慣好東西的,她很樂意對他慷慨,再奢侈也不為過。可她對自己極吝啬,物欲很低,童年時一切需要都被壓制,成年後便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任何好東西。

正煩惱着,快遞員又來敲門,邊搬邊對她,道:“小姐,你讓一下,不要坐在樓梯上,太涼。這裏是手工編織的地毯,你墊在屁股下面吧。”

“手工地毯?多貴啊?”

快遞員拿了發票給她,一看上面的數字,她幾乎忍不住要哭。可也舍不得哭,平時她是用衛生紙擦的,現在安思雨買了雙層的鼻炎專用紙巾,她都不忍心拆開包裝。

最後送來的是一個咖啡機,安思雨特意打電話來,“這是我付錢的,本來準備放我辦公室,辦公室太小,放不下,我暫存在你家。我哪天有空了,就到你這裏來試試我的咖啡機。”

結果安思雨當晚就來了,顯然還不是有空的樣子。因為他還帶着辦公電腦,一大卷圖紙和幾件換洗衣物。

新到的咖啡機很漂亮,安思雨拿來磨豆子泡咖啡,餘頌對此一竅不通,就很好奇地湊在旁邊看。安思雨泡了兩杯,問道:“怎麽樣,要來一點吧。”

餘頌道:“我從來不喝咖啡,不會喝。”

“喜歡喝就喝,不喜歡喝就倒掉,為什麽要有壓力呢。”他似乎是早有準備,因為新到的瓷器裏有一對咖啡杯,正好是一人一個。

餘頌沒滋沒味地喝着,原本到十一點她就要睡覺,這是她保持了四年道作息,雷打不動。可一上樓,

安思雨還在樓下加班,看這架勢顯然又要過夜。餘頌穿着睡衣,對他道:“喝了咖啡我睡不着。想找點事情找。你方便嗎?”她抱着肩假笑一下,頗為拘束。

“做什麽?”難不成是他深夜留宿,引來誤會了?他低頭瞥身上的襯衫,自覺很正經。

“彈琴,不會打擾你吧。”

“噢。”安思雨立刻正襟危坐起來,道:“你彈你的吧,沒事,房子這麽大。”

餘頌走出幾步,又斜在門邊,有心對他一笑,道:“你其實不用把襯衫扣子扣這麽上,會很勒。我知道你只是個自珍自愛的人,就是有時候喜歡強吻別人。”

安思雨本以為是自己誤會了,原來竟是餘頌有心逗他一番。他在電腦前氣鼓鼓地想,她在外面一圈可學壞了,又聽到琴房傳來铮铮有力的旋律,竟然是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本以為餘頌只會彈一些輕盈小調,結果雷霆萬鈞起來,牆壁幾乎都在震。他根本沒法安心工作,就算戴着耳機也蓋不過她的琴聲。他知道餘頌有心逼自己走,賭着氣堅持工作,咬牙在屏幕上打出一排感嘆號。

第二天他提早交報告,白念聞掃了眼,道:“就是讓你随便一篇總結,你不想寫可以給手下人,也不用寫這麽激動吧。”

安思雨道:“我昨天聽着貝多芬趕工的,血氣上湧,熱血沸騰。”

隔天安思雨就走了,房子變得冷清卻安心,賀綠汀音樂賽的節目單也基本确定了。明面上說是時間不夠,但更像是有意為之,姜宏和餘頌要合奏,是雙鋼琴合奏《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她知道穆信這個王八崽子是有意為之,知道她與姜宏不合,故意使個絆子。他就愛看好戲,她和姜宏合作無間自然是好,要是演砸了場,也是丢他們的臉,最好幹脆吵起來,對比賽反倒是賣點。反正穆信左右都不吃虧。

餘頌發了條消息給穆信道:“謝謝穆總給我一個壓軸的機會。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負您的期望。”

等來一個笑臉回複,她冷笑兩聲,勸自己想開些,反正她也不是最生氣的一個,姜宏更是憋屈,因為他對外的形象是有商有量的老好人,從不輕易與人為難。餘頌是他表哥的學生,他在人前更要好好照顧她。此刻他才應該家裏指天罵地。

姜宏在家裏生悶氣,連飯都沒顧上吃。穆信是大商人,在生意場上很有人脈,他一直想和此人攀上點關系,便接受了邀請。可沒想到餘頌也來,且恰好和他是彈一首曲子。他們兩看生厭且不說,餘頌的水平不低,萬一合奏時他露怯,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他向來不打沒準備的仗,說得好聽是穩妥,難聽些便是怯戰。這脾氣從他畢業後就愈發明顯。按照周思邈給他準備的路線,無非是重複周修達的人生,參加大比賽,奪得名次再走向職業。可這樣的人生太有風險,比賽也不是想贏就能贏,稍有不慎就把一生拘束在比賽上。他索性灰溜溜回來,拿出積蓄先和朋友注冊了個鋼琴教育公司。他早就眼紅周思邈開班授課的收入,可笑老頭子擺出一副正經面孔,說自己是為了普及鋼琴教育。

等他賺到錢,出了名,第一件事就給周思邈買了一輛奔馳。原本想靠這個堵住他的嘴,不料周思邈卻是來了脾氣,轉手就把車退回,道:“我開不習慣這麽好的車。我也用不着你的錢,其我是要培養你當一流的鋼琴家,不是整天看你在電視上雜耍賣藝的。唉,要是你表哥還活着就好了。”

當真是近則不遜。周修達在世時,父子關系極惡劣,周思邈恨透他的桀骜不馴,覺得他能成名全是自己培養得當。不料之後每一個學生能比得上周修達,周思邈反倒懷念起兒子的好來。連帶着對餘頌也多了些贊許。

周思邈叮囑姜宏,道:“你可不要輕敵,這段時間好好練習,別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節目。餘頌的水平不低,要是表演的時候她壓過你一頭,那你就太丢我的臉了。她是修達的學生,按道理你應該是她的前輩。”

姜宏不耐煩道:“我知道了,你別來啰嗦。她這種只會下苦功夫的人有什麽用,比不上我的。”

“就算你能贏過她,那其他人呢。聽說你在外面保證說,說要參加今年的範·克萊賽,是真的嗎?這話可不能亂說。”

“是餘頌逼我的,參賽的事到時候再說吧,估計他們到時候也忘了,實在不行我就随便找個理由說再等下一屆。也不是大事。”

“你真死言而無信,說話一點都不過腦子,和你表哥一點都不一樣。”周思邈嘆息,道:“不過你不去也好,省得在國際上丢臉,別到時候連初賽都進不了。”

“誰說我不行啊!我只是覺得沒必要,我已經賺夠錢了,沒必要像無名氏一樣趕場子參賽。”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周思邈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他們已經到了兩看生厭的地步,早就無多餘的話可說。但明面上姜宏還要借着周思邈的名義收學生,周思邈也分了不少錢,到底還是靠利益維持着表面平衡。姜宏自認是個講道理的人,權衡利弊,從不感情用事。

他自認生平并不遜于餘頌,但現在參加範·克萊賽不是明智之舉。還是懷柔為上,可以先試着和餘頌講和,大不了拉她入夥一起做生意,先給點小恩惠,以後再踢出局。

只要條件合适,她已經會答應讓步,周修達已經死了這麽多年,他們又沒有深仇大恨。誰會謙錢多呢。姜宏這樣安撫着自己,可依舊覺得不安。他又會想起餘頌的眼神,受傷野獸一樣的眼神,不撕咬下一口肉絕不會罷休。

幾天後就是第一次彩排,姜宏特意提早到了,不料餘頌更早。她已經站在琴前試奏,像個學生一樣練習着音階,用最笨拙的方法來熟悉琴。

姜宏打斷她,笑着道:“餘頌,我們之前可能有些誤會,你今天有空嗎?我請你吃個飯,我們好好談一談。”

餘頌笑道:“不好意思,姜老師,我今天不太方便,我要給周老師去掃墓。”

碰了個軟釘子,姜宏忍着不發作,道:“你很有孝心,這很好,不過我哥是生病過世的,這件事也不能怪誰,對嗎?”

“那他生病的時候,你是怎麽對待他的呢?”

“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你到底想我怎麽樣?你為什麽不去怪周思邈呢?”

“誰說我不怪他,只是要有個先來後到,尊老愛幼。”餘頌從琴凳上起身,對姜宏挑釁笑道:“該您了,姜老師,試一試琴,您可以露一手,讓我開開眼了。”

姜宏也不猶豫,徑直上前翻譜子,直接演奏起《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這首曲子經常用在表演上壓軸,就是因為對技巧的要求很高,既有李斯特式的炫技,又要保持勃拉姆斯作品的淡淡憂愁。因為這首曲子最初是小提琴準備的,鋼琴演奏時就需要确保小提琴一般的快速旋律。可鍵盤樂器和弦樂的出音速度大有不同,既要在鍵盤上快速移動手指,又要控制音色和節奏,确實不容易。

憑心而論,姜宏的演奏确實與她的相差無幾。他還算是有天賦的,只是志不在此罷了。姜宏彈完也頗有得色,故意道:“聽說你是勃拉姆斯的行家,那來點評一下,我彈得怎麽樣?”

“挺好的。”餘頌暗暗吃驚,本以為姜宏早就把基本功荒廢了,不料他的演奏依舊是水準之上,就算是來之前突擊訓練過,他至少平日還是勤加練習的。她笑了一下,這樣倒也好,真和一個三流貨色對決,她也勝之不武。

姜宏見餘頌坦誠,态度也略放柔些,道:“真的,我不是故意刁難你,餘頌。你和我好好談談吧,表哥已經走了很多年,他也希望你過得好。我想和你合作,你來我公司入股,我每年給你分紅,按現在的收益至少也有一兩百萬,你只要一年上幾次課就行。這錢就當我白送你,我不刁難你,你也不要來煩我。”

餘頌道:“謝謝,但我不缺錢,我就是要争一口氣。您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我們的事沒完,直到您願意參加範·克萊賽和我同臺對決為止。”

“你這個人怎麽不講道理啊?”因為四下無人,姜宏也要惱,卻聽見有拐杖敲門的聲音,立刻收聲。餘頌擡眼看去,是洪濤拄着拐杖從門口走來,剛才的對話也不知她聽進去多少。

洪濤到底是個遲暮老太了,這幾天濕冷,她的風濕就發作。也是顧及她的身體,這次才沒有安排她來壓軸。拳怕少壯,彈琴也一樣,演奏家的高峰往往在三十歲之前,一旦過了三十手部的條件就變差,不少人就走起了坡路,只有少數鋼琴家能憑借經驗與感悟,再上一層樓。

餘頌過去攙扶洪濤,她也笑道:“我是不是來晚了?你們都開始彩排了。”

餘頌道:“沒有,是我們來早了,想先熟練起來。”

“這樣啊,我剛才聽見琴聲了。”洪濤笑了一下,顯然在裝傻,她如果能聽到演奏,就比如聽到他們的争吵,“我有點手癢,能讓我去彈一曲嗎?”

姜宏立刻讓步,彬彬有禮,道:“洪老師,請。要我幫你調琴凳嗎?”他對外總是姿态做足來,不過看起來對洪濤也不算尊重。

其實餘頌能理解她。畢竟洪濤上了年紀,體力不支,走路都吃力,應該不再是一流的演奏家,頂多是用技巧硬撐,中規中矩彈完一曲。可當她坐上琴凳,沒有擺譜子,全靠記憶彈出哥德堡變奏曲時,餘頌感到了徹骨的震撼。

為什麽明明是鋼琴,卻有撥弦樂器的質感?為什麽這麽有力的指法,音色卻無比輕盈?為什這麽精巧的結構,卻有厚重的憂思?為什麽可以彈得這麽好?

餘頌感覺由衷的慚愧,明白為什麽多年來哥德堡變奏曲都是名家勇攀的高峰。她實在是太渺小又太自大了,站在登上一座山的頂峰,卻未曾想過山外有山。

她斜眼去看姜宏。他沒什麽表情,但不停在喝水,轉過身時襯衫的背上汗濕一片。他借口另外有事,就匆匆離開了。洪濤的演奏像一片淡淡的陰影籠罩了他們,那片影子确實不算什麽,可背後卻暗示着太陽。

洪濤說她至今都不能完全掌握巴赫。這話讓餘頌毛骨悚然,就算是謙虛,洪濤也已經七十了,那她呢?是不是她要再過五十年才能彈好巴赫?還是永遠都沒辦法彈得這麽好?明明她在技巧上無懈可擊,可距離一流的演奏到底還差了什麽?

不是努力,不是天賦,不是頓悟。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驢,胡蘿蔔懸在眼前,卻總是吃不到。

那個近在咫尺的答案到底是什麽?

演奏結束後,餘頌立刻殷勤去攙扶洪濤,又為她端茶倒水。但老太太不領情,她只想吃橘子,剝開後分了兩瓣給餘頌,道:“你上次的話,我仔細想過了。”

餘頌急忙道歉道:“對不起,是我冒犯了,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您是前輩,我的水平遠遠比不上。我把成名想得太容易了。”

“不,你的話很合情合理,現在正在體能的高峰,肯定想有成就。我知道你渴望出名,想要勇攀高峰。其實你的心願應該很快就能實現了,只是登上山頂後繼續生活又是一種挑戰。”

“不,我和您還差得遠。您剛才的演奏完全是一種标杆,您能告訴我演奏巴赫的技巧嗎?我到底該怎麽提升?”

“沒有技巧。像水淌過掌心就可以了。”

餘頌傻眼了,如實道:“啊?我不懂。我比較笨,能不能說一些指法或者節奏上的技巧。”

“你不需要這種東西,你的技巧很完美。”洪濤忽然道:“橘子酸嗎?”

餘頌愣了一下,道:“還行,我可以忍耐。”

“不要忍耐,酸就是酸,甜就是甜。喜歡酸也可以啊。”

“好的。”

“你真的很緊張,不要太緊張,人生不是做題,沒有什麽道理是一定要明白的。該明白的時候就會明白。”洪濤笑了一下,又道:“你覺得生活很美好嗎?”

這樣的長輩問話,按理是該給個積極的答案,餘頌剛想說生活很美好,卻發不出聲,眼前閃過周修達和寧曉雪,還有安思雨的質問。職業道路的險難險阻,圈子裏的勾心鬥角,古典樂的曲高和寡,往事一幕幕都帶着鈍痛。她沉吟良久,道:“我不知道。”

洪濤寬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道:“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覺得生活很美好。除了彈琴外,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沒事的話去見見朋友,四處逛逛吧。你有好久沒見的朋友嗎?”

餘頌道:“有的。”

其實餘頌有些怕見寧曉雪,雖然嘴上不說,但她總覺得當年的事故自己有一份責任,要是更細心些或許就能挽回。但不去見她,似乎跟顯得涼薄寡情,餘頌回國後就一直在猶豫着,終于是洪濤的話給了她決心。

寧曉雪依舊要坐輪椅,每周兩次去醫院複健。餘頌到她家的時候,寧曉雪剛從醫院回來,是她親自轉着輪椅來開門。

四目相對時,餘頌站在門口後退了一步,生怕寧曉雪對她的有怨氣。不料寧曉雪擡起眼打量片刻,笑道:“餘頌,你變漂亮了,打扮好洋氣。”

“诶?”餘頌窘迫地笑了,低頭把頭發別到耳後,“謝謝,還行吧。”

“你這搓白發是挑染的嗎?我也想挑染,我媽不同意。”

“我這是長出來的。”

“少白頭更時髦了,你可千萬別染黑。”寧曉雪微微一笑,把輪椅朝後轉,方便餘頌進門。

這套房子在一樓,其實面積不大,但送了一個地下室。為了方便寧曉雪的輪椅上下,家裏的樓梯都改成了斜坡。房裏的布置雖然樸素,倒也花了心思,素色的印花牆紙,地下還鋪着地毯。反正自從餘頌給自己的房子裝修後,看誰家的裝潢都很精致。

寧曉雪轉着輪椅進出,指點餘頌把帶來的禮物放櫃子裏,又忙着追問她這幾年的際遇。她笑道:“我知道你過得好,之前你寄給的我禮物都很便宜,從前年開始,已經越來越貴了。”她指着櫃子裏的一排名牌包,笑道:“送這麽貴,我都怕海關把你的郵包扣下來,下次不用送這麽貴的。像今年帶點水果來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別人說好,我就買了。”餘頌見她活潑許多,疑心是自己多想了。人各有志,寧曉雪雖然遭遇不幸,或許心境上已經開闊了。

忽然,有鑰匙開門的聲音,是寧母拎着一袋子菜和日用品回家了。第一眼,餘頌都沒敢認她,因為她像是老了十歲。上次一別寧母雖然身心俱疲,但衣着搭配還是時髦,可現在她的頭發已經灰白,面色也黯淡枯黃,駝着背,人也幹瘦。當年她和餘頌母親相比,是知識分子和潑婦,現在卻是形象倒轉,簡直像是保姆和雇主。

雖然寧曉雪癱瘓後,她父親立刻就抛棄了她,另組家庭。但他離婚前賠了一套房子,供母女兩個開銷,她們過得也不算差,至少看寧曉雪,她還有些打扮,面色也紅潤。餘頌總算明白過來,寧曉雪是有些恨她母親,因為這恨,她反倒能從母親身上榨取生命的活力。

果然不出她預料,寧母想着招待餘頌,寧曉雪卻是處處挑刺,先是說她泡的茶太燙,又說家裏的茶葉不好,應該買咖啡。餘頌連聲說不用麻煩了,卻也差不上話,反而被寧曉雪一瞪。寧母悻悻,不敢再與餘頌多說話,只畏畏縮縮地把袋子裏的東西分批放進冰箱。她又洗了車厘子,小碗端到寧曉雪面前,道:“曉雪,這是你想吃的,快吃吧。”

寧曉雪只吃了一口,就不耐煩道:“不對,這不是我想要的牌子,不夠甜,不夠大。你買錯了。”

“曉雪,對不起啊,那我明天再去看看。”

“不行,我現在就想吃。你再去水果店買,反而路也不遠,搭公交車三站就到了。”

寧母為難道:“可今天我已經回來了,有點累,明天吧。”

寧曉雪臉色難看起來,故意極大聲,道:“餘頌,我真羨慕你,能混出頭,還能到世界各地去玩。不像我,坐在輪椅上,誰看我都讨厭,這輩子就這樣了。”

寧母臉色立刻摻進一層死灰,低着頭,哀哀道:“我想出去一下,再去買點東西。小餘,你一切自便吧。”她自然是去給寧曉雪買水果去了。

待她走後,寧曉雪忽然一笑,道:“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吃這蛋糕,可我就喜歡這樣折騰她。其實是我爸對我更不好,他知道我這輩子完了以後,就不要我了。他現在已經生了個新的女兒。我媽一直陪在我身邊,可我越是看她,越是讨厭她。餘頌,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餘頌悵然,道:“不,你只是很怕,怕被抛棄。”

“還是你理解我,我确實很怕。我現在還是做夢夢到以前的事,夢到我媽逼着我去拉琴,可是我忘了譜子,什麽都不會。真的怕,醒過來發現是一場夢,我先是慶幸,然後更難過。”

餘頌輕輕握着她的手,道:‘我明白吧,你有什麽需要的,一定和我說。我會盡力的。”

寧曉雪把手抽出,徹底冷下臉來,她先前的開朗确實的裝出來的。她道:“你以後還是別來了,我不想見你,安思雨會定期過來,你如果有什麽東西要交給我,可以讓他代為轉交。你現在已經是贏家了,你在這條路上已經走出頭了。我這樣的失敗者,确實看到你會難受。”

“我只是運氣好,我真的只是運氣好。”

“不要說這種話,你說這種話,我只會更難過。你就是靠實力做到的,你知道有多少人被你甩在身後嗎?去年送來一個自殺的男孩,沒救回來,也是學鋼琴的。壓力太大,受不了,他還是周思邈的學生。”

“什麽?”

寧曉雪詫異道:“你不知道這件事嗎?安思雨應該和你說的,他早就接觸上男孩的父親,準備

上法院告姜宏和周思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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