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真真假假
第6章 真真假假
左宗正已年過七十,歷經四朝,什麽風浪沒有見過。他見證了兩朝奪權,一朝叛亂,每一次都站在刀光劍影的軸心,幾度命懸一線。哪怕是被刀劃破咽喉,被帝王的血濺了一身,被叛王遞上毒酒,他都不曾萌生後退的想法。
唯獨此刻,對上攝政王的那雙眼,還算利落的腿腳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忍不住想要瑟縮。
——令人喘不過氣的滞悶感。
後背仿若被冰錐雕琢的惡寒。
左宗正的右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連帶着灰白的胡髯也開始不安地擺動。
“左宗正可有要事?”在難捱的死寂中,君溯率先開了口,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溫緩。
可那平和溫暖中,似乎極力抑制着某種覆滅的鋒芒。
如同一道無形的漩渦,将所有靠近者吞沒。
這種極致平靜,卻又極致恐怖的奇詭氣息,讓左宗正不寒而栗。
他深吸了口氣,極力從空白的畏怖中脫身。
他沒有退,一如三朝驚變時,他始終秉正持心,無畏無懼地站在最前方。
“漢陽王,你的着裝于禮不合。”
在落針可聞的靈堂內,這句指摘中氣十足,清晰可聞。
不少年輕沉不住氣的官員微不可查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更何況——漢陽王你正處于禁令時限內,此時理應在行宮等候聖上傳召。越過聖上,在靈堂中領道,同樣于禮不合。”
站在門邊的宗人忍不住将頭深埋,躲在衆位同侪和右宗正的身影下。
勇還是老叔公勇,誰不知道這“禁令”是皇帝為了剿除攝政王的勢力,與帝派大臣聯手給攝政王挖的坑。
所有人都以為攝政王這次栽了大跟頭,不說徹底完蛋,至少以後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鋒芒畢露、只手遮天。誰能知曉,被關在行宮兩個月,看似已經無力回天,甚至連兵符都被撸完的攝政王,竟然自己從守衛森嚴的行宮跑出來了。
不但跑了出來,還率兵壓境,将死對頭的屍身護送回京。
且不說攝政王失去兵符卻還能随意調動邊關軍隊這點讓朝野上下有多駭然,只憑攝政王及時穩定邊境,震懾蠢蠢欲動的敵國,還将瑄王的屍體成功迎回,保全大齊的臉面——怕是皇帝陛下都不好在瑄王喪禮這個關鍵時候,對攝政王的無诏出兵進行申饬。
結果左宗正竟這麽大咧咧地說出來了,連稱呼都是被降封的漢陽王。不愧是宗室第一的頭鐵爺,捋虎須都不帶怕的。
周圍的人都不敢觸黴頭,唯獨左宗正與攝政王迎面對峙。
君溯似乎未曾聽到左宗正剛才的警誡,不見任何惱意。
“聖上偶感不适,命我代為領道。”
侍立在他身側的搖光行以一禮,從香案取下一卷玉軸金絲,正是聖旨。
“左宗正可要檢視?”
左宗正雖執死理,倒也并非故意刁難君溯。
見有聖旨,他的面色稍緩,可沒過片刻,左宗正又皺起眉。
“即便是代天子行祭,也不該穿斬衰。聖上與瑄王乃是叔侄,即便是為聖上着服,也該用‘大功’才是……”
一直耐心聽他啰嗦的君溯忽然道:
“且問左宗正,若我不為瑄王服‘斬衰’,何人能服?”
左宗正啞然。
在大齊,能服斬衰的只有父母、子女、夫妻。
瑄王的父母,即上任先帝與先後,都早已駕鶴西去,自不可能為瑄王穿上斬衰。何況瑄王乃上任先帝的嫡次子,父母為子女穿斬衰,大多數都是為了嗣子與嫡長子,就算上任先帝還健在,以他的身份與心思,怕也是不肯的。
至于子女與夫妻……瑄王英年二十又五,既不曾娶妻,也不曾生子,更連個嗣子也無,抓誰過來給瑄王穿斬衰?
“這……”向來義正辭嚴的左宗正第一次卡了殼,“那,那就過繼嗣子……”
這話一出口,左宗正就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過繼嗣子也講究禮法,就算真要過繼,也不可能巴巴地在喪禮上當場過繼一個,還立即讓人穿上最高制度的喪服。
最講究禮法的左宗正被三言兩語帶入坑,用禮法思維打自己的後腦勺,頓時自閉了。
偏偏攝政王還不放過他。
“瑄王盡瘁事國,捐生成仁,若無人為他服斬衰,可合情理?”
左宗正再無話可說。
他一開始就沒接受“省去招魂這一祭禮”的提議,在心中籌備了許久。本抱着借機進谏的打算,想用攝政王的逾矩行為,一步步突破防線,讓攝政王自知理虧,按照規定的禮法舉辦祭禮。
卻沒想到攝政王準備得如此充分,且有理有據,不但讓他辯駁不得,連最初惦記着的招魂也說不出口。
雖然攝政王看上去仍對他尊敬有加,一言一行皆克制合度,左宗正卻從他的身上感受到更甚從前的鋒銳。
若說以前的鋒芒畢露,是對權勢的寸步不讓,攝政王本身還尚算是一個自制執禮、公私分明。
那麽現在的攝政王,更像是一把失去鞘的漆刃,雖光芒暗拙,仍有內斂之意,卻随時能斬傷旁人,動辄見血封喉。
左宗正回到靈堂首位,心中充滿隐憂。
他與文家,與君溯的父母也算是有交情,從小看着君溯成長,一直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着實想不通,小時候那麽一個警醒通透,才高行厚,當有管仲、王翦之才的驕子,怎麽就被權欲迷了眼,在被先帝授予權柄,成為輔佐政大臣後,非要繼續向上,将所有的大權都收入囊內?
妄圖登頂的極臣,能有幾個得以善終。
左宗正抑揚頓挫地念着哭悼詞,餘光掃過澹然而立的攝政王,只覺得梗得慌。
有人說攝政王要求去掉招魂的儀程,是為了給瑄王最後的體面。左宗正既相信,也不相信。
比起“予以宿敵最後的尊榮”,他更傾向于攝政王是在作秀——為了自己的權勢。
若非瑄王突然出事,玄甲軍群龍無首,攝政王絕不會有機會光明正大地離開行宮,并借着纾解國難、維護國威的機會重返朝堂,在短時間內重獲權利與聲望。
瑄王的死,直接成了攝政王翻盤的良機與墊腳石。他如今表現出來的一切,包括對瑄王的尊重與顧念,乃至千裏迢迢迎回瑄王屍首的舉動,都不過是謀權的手段,為了給自己造勢。
什麽“為瑄王服三年斬衰,予以最深的哀悼”,如此虛僞的事他竟也做得出?
左宗正心中隐隐氣恨,已全然将攝政王當成玩弄儀禮與人心的涼薄之徒。待哭禮結束,衆人要去旁殿為瑄王整理儀容,內殿近衛将所有人攔在門外。
“這是何意!”眼見只有攝政王主從被允許進入停棺的旁殿,左宗正氣得眼冒金星,“依禮,當由宗室宗人為親王整理儀容,你們竟敢違禮悖行,将我們攔在外頭,讓漢陽王一個外戚進去胡作非為!?”
“請宗正見諒,這是聖上的命令。”
“胡言亂語,聖上豈會如此行事,這分明是漢陽王心懷不軌,行事嚣張……”
一直狡詐當透明人的右宗正忽然伸手撈住左宗正的嘴,不讓他繼續開口。
“老糊塗,依照齊律,能為親王整理儀容的除了宗室的宗人,還有服斬衰的戴孝者。攝政王既然願意為瑄王殿下戴三年的孝,讓他為瑄王殿下整理儀容,倒也合情合理。”
右宗正的這番話算是給了彼此一個臺階,也默認了攝政王的安排。
然而左宗正并不領會他的好意,仍奮力掙紮着。
右宗正沒法子,只好用力抓住他的胡髯,湊到他耳邊小聲勸解:“別再撲騰了,你都已經退了一步,何妨再退兩步?”
左宗正惡狠狠地掰開他的手:“混賬老東西,若是別人倒也罷了,可躺在裏面的是倚清那小子。文家小子已經長歪了,萬一他在裏面動什麽手腳……”
一派閑雲野鶴姿态的右宗正暗自白了他一眼:“倚清的屍體都是攝政王送回來的,他若要做手腳,還能等到現在?仔細看,倚清的屬下也在裏面,你就安心在外面待着吧。”
“難道就讓文家那小子牽着我們的鼻子走?”
“你說你,怎麽這麽笨。”見左宗正仍然冥頑不靈,右宗正搖頭嘆息,“你要是向我一樣看開點,臉上的褶子能這麽多?既然攝政王想給瑄王當乖兒子,你就讓他當呗,你管他是在謀劃什麽?任他心裏的城府天高海深,事實上就是他自願給瑄王穿斬衰,自願當兒子……”
“停停停,什麽當兒子,斬衰又不是兒子能穿。”
右宗正露出關愛的眼神:“傻不傻,按照禮法,父母給嗣子穿斬衰,但絕不可替他整理儀容。服斬衰而整理儀容者,唯有子女與夫妻。攝政王一個大老爺們,又不能跟瑄王結為夫妻,可不就是上趕着當兒子嘛?”
左宗正往回扯胡子的手一頓,安靜了。
……
旁殿內,君溯緩步走向厚重的棺椁。
當棺椁漸近,只差五步就能觸及,他卻突兀地頓住腳步。
素淨的孝布順着鬓角挂下,将他微垂的眼徹底遮蓋,也将深處的所有情緒一一隐匿。
搖光心驚膽寒地站在一旁,只覺得心髒快要跳到嗓子尖。
即便是跟随攝政王多年的親信,也鮮少有人知曉攝政王君溯對瑄王池洌所抱有的,究竟是怎樣的态度。
搖光跟随君溯的時間最長,亦是最深的知情人,對二人之間的過往知曉得一清二楚。
他此刻所擔心的,不僅是攝政王那糟糕透頂的身軀,更是他克抑難見的內心。
搖光經管漢陽府內政,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山洪也好,人心也罷,越是沉邃,越是壓制,待爆發之時,越是沸天震地。
他幾次想出聲勸阻,又怕适得其反,越勸,讓攝政王心中的那根深刺紮得越深,只得在舉棋不定地煎熬中,當一個沉默的看客,跟随攝政王一同踏入那昏黑的泥河。
“開棺。”
不知過了多久,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搖光看向旁殿中站着的另一個人——瑄王府右長史玄枵。
玄枵此刻的神色亦複雜難言。
他最初與外頭那些官員與宗人一樣,以為攝政王迎回瑄王屍身的舉措全是玩權作秀。
可當函關郊外,攝政王衣冠不整地策馬沖到車隊前方的那一刻。
只看着那雙熯天熾地的眼,玄枵便愕然地收回了輾轉于口的惡言。
誰能想到,與敵人裏應外合,在背後暗算瑄王的,竟是明面上對瑄王最為親近依仗的皇帝;而臨到最後,願意千裏迢迢為瑄王收屍的,竟是明面上與瑄王關系最惡劣的攝政王。
有皇帝池熔的背刺在前,玄枵對攝政王的惡感一度降到低峰。
不管攝政王有什麽目的,不管他所表現出的重視與恸怆有幾分真、幾分假,玄枵都願意暫時幫攝政王一把。
至少在目前這個時刻,他們擁有共同的仇敵。
……
淨身、玉含、小殓。
不管是用軟布擦拭遺體,還是為死者穿衣,君溯都事必躬親,謹慎耐心,不願讓其他人插手。
若非君溯持布的手因為過于用力,骨節被攢得發青,或許搖光真的會被他專注的神色迷惑,以為他的內心如外表一樣平靜。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瞧見這殘破不堪、四分五裂、幾乎看不清本來面目的焦屍了。
初次見到棺中之景,連時常與死人打交道的開陽都忍不住捂唇,別開眼眸,更不用去想瑄王府的人看到遺骸時是何反應。
君溯與玄枵這些瑄王府僚臣一樣,起初并不信這是瑄王的屍身。
直到所有體征都一一對應,直到他們看見殘破胸骨上的紅痣與從不離身的青鳥玉佩。
難捱的沉默在空中彌散,細碎的沙沙聲從外面傳來。
搖光看向窗棂,才發現天空已暗,又下起了雨。
……
“怎麽又下雨了。”
急着趕路的池洌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煩悶地找躲雨的地方。
“真是怪,既不是下雨的時令,昨日又漫天星鬥。該不是誰在亂哭,把天都哭榻了吧。”
謝無暇随口嘀咕,将馬系好,跟着池洌進入山廟。
剛在廟中找了個地方坐下,外頭就傳來喧雜的聲音。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