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逆鱗
第14章 逆鱗
坐在堂上的衆人各懷心思。
移喇波坐在右側首位,口中說着各種道罪的話,辨不出分毫誠意。大勒國的三位大将坐在下首,各自繃着臉,虎頭燕颌,帶着怎麽也掩蓋不了的煞氣。
說起伏地作小的話來,移喇波毫無心理妨礙,君溯卻不愛聽。
他的目光有一茬沒一茬地掠過對面三個武将,不過片刻,便發現中間那位武将的異常。
那個名叫“阿格吉”的大将,孔武有餘,底盤卻并不穩健。
真正的阿格吉,是大勒三大名将之一,精強力壯,多次進攻函關,與君溯在戰場上交手,勢均力敵,絕不可能如此外強中幹。
眼前這個看似勇武,實則只是個繡花枕頭的将領,絕對不是阿格吉。
君溯平靜地收回目光,将腦中事先做好的作戰策略重新調整了一遍。
目前的局勢,尚且與他所想的差不離。大勒這邊同樣留了一手,派了個與阿格吉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過來,并未讓三個大将同時出現在蘇尼城。
少了一個可執行的目标,雖略有些遺憾,卻也不覺得有多失望。
沒了力大無窮的阿格吉,等會兒取另外三人的項上人頭只會輕松不少。
在比對過細節、習慣,确定堂上的大勒國君與剩下兩個大将都是本人之後,君溯輕輕拂去前襟的皺痕,在上方彈了二記。
堂下的搖光接收到訊號,悄悄将手放在腰間,做好随時取用信煙的準備。
只要信煙一出,城外的兩支齊國駐軍就會接到信號,同時對大勒的另外兩座邊陲大城發起進攻。
移喇波對城外的部署一無所知。他講了一堆的話,早已口幹舌燥。借着飲酒的名義,他親自為君溯倒了一杯,舉起自己的酒盞,一口飲盡。
“來,攝政王,朕敬你。”
君溯沒有動那杯酒。他坐在左側首位,身姿孤拔,看向移喇波的目光內攜着隐而不發的殺機。
“大勒王說了這麽久,總該進入正題,擺一擺你口中的‘誠意’?”
言語中不見任何虛與委蛇的客套,藏着綿密的鋒銳。
移喇波眼中的光閃一閃,對這漫不經意的态度深感厭惡。
他極快地藏起一閃而過的冷笑,示意侍女續酒。
“不急,攝政王,這才剛剛開始——”
若非知道大齊擁有一種名為“信煙”的東西,能在千裏之外傳遞戰信,移喇波早在攝政王一夥人剛進城主府的時候就派人将他們圍殺了,哪還需要踩着自己的臉面演這麽久。
正是為了掌握戰局先機,讓大齊部隊應對不暇,移喇波才與攝政王掰扯了這般久,試圖尋找最合适的時機将攝政王帶來的那群人通通控制住,讓他們沒法利用“信煙”傳訊。
移喇波忍下心中的不耐,一邊笑着勸酒,一邊命人傳喚舞姬。
君溯早已對移喇波厭恨至極,蟄伏的殺意被他完美地收斂在譏诮的假面下:“大勒王好雅興,莫非這就是你所謂的‘誠意’?”
“送給大齊的‘誠意’,需得等酒會過後才能進貢。而送給攝政王殿下的‘誠意’,卻是能當堂奉予的。”
他借着為自己斟酒的舉措,朝着君溯的方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
“第一個誠意,以後攝政王将不止是大齊的攝政王,亦是我們大勒的攝政王。”
“第二個的誠意……”
一隊舞姬擁入大殿,十幾個身穿白衣的舞女抱着月琴,如衆星拱月般簇着一位紅衣美人。白衣舞伶紛紛席地而坐,白裙翻滾,如同一朵朵盛開的白蓮,将中央那朵鮮紅的芙蓉襯得豔麗奪目。
看到那位長着喉結、蒙着面紗的紅衣美人,堂下的搖光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萬分驚恐地看向君溯。
君溯坐在背光處,斂目垂眸,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止被吓得魂飛魄散的搖光,堂下的其他大齊兵将亦瞠目結舌,心中冒着同一個念頭。
——大勒這沒腦子的國王,是不是想選個更凄慘的死相?
因為大勒的将士仍在飲酒,移喇波沒有及時察覺到堂下那突如其來的詭異寂靜。
“朕聽聞攝政王與瑄王淵源頗深,嫌隙已久……正巧,這幾日北城向朕獻了一人,眉眼間與瑄王頗為相似。想那瑄王才高矜傲,不可一世,卻是頂好的樣貌,這琴伶雖然和瑄王只有三分相似,長相遠不及瑄王俊俏,但要是戴上面紗,點上幾只昏暗的蠟燭,倒也可以以假亂真……”
不知為何,移喇波覺得身上冷飕飕的,頭皮也有些發麻。
但他只把一切異常當成最近天氣轉冷,自己飲了酒有些不适,所以産生了錯覺,繼續大放厥詞。
“能讓昔日厭惡的仇敵——還是個頂尖的美人——匍匐在自己身下,精心伺候,豈非人間一大美事?”
話剛說完,移喇波就感到自己的脖頸淌出奇怪的冷汗,窄窄的一條,竟有噴泉之勢。
移喇波傻愣愣地坐在原位,疑惑地看向君溯。
君溯手中捏着一把短匕,短匕上盛着一絲殷紅的血,随着他不住戰栗的手,灑下幾滴血珠。
再往上,一雙沁着血絲的烏瞳,裹挾着滔天的恨意與震怒,在燭光下沸反盈天。
“嗬……你……”
尖叫聲後知後覺地灌滿整個宴堂。
大勒的兩個大将神色大變,與站在身後的幾個侍衛一樣面唇皆白。
他們離大勒國君都只有兩三步的距離,竟然沒有一個能看清大齊攝政王的刺殺之舉,更別提阻止。
大勒守衛們在短暫的怔神後,紛紛拔刀沖向主桌。
兩個大将亦拔出大/刀,協力攻向君溯。
國君已死,還如此輕易地死在他們兩個眼前。若他們不能留下大齊攝政王的性命,将功補過,他們全家都得被王太後治罪。
搖光與另一位副将肩并肩,持刀砍翻偷襲者,握着“信煙”的手幾番猶豫,終究還是把煙發了出去。
下一刻,一支紅色的火箭沖上天空,在最高處炸裂,碎成無數紅塵。
“計劃有變。以目前的情景,想來是等不到戌時了。這該死的大勒王,搞什麽幺蛾子不好,偏偏要拿将軍的逆鱗……”
他們那戰無不勝、攝政衛國的将軍早已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全靠心中壓抑着的一口氣撐着。若這場争戰成功終結,那口氣終将緩緩散去,與他的餘生一同沒入雪地。
可如今——
大勒王竟然在他們将軍的忌諱禁區死命蹦跶,将那一口欲散不散的氣硬生生地提到最高,刺激成綿延不絕的怒氣。
這下可好,大勒王自己倒是死了個痛快,卻讓兩國軍方心照不宣的拖延瞬間炸裂,直接進入混戰模式。
搖光一邊應對敵襲,一邊關注堂首的戰況。
因為和談場地在室內,攝政王并沒有攜帶他慣常用的那柄紅纓/槍,而是持着一柄雙刃佩劍,與幾位副将一同迎擊地方兩員大将與衆多[琉焰衛]。
大勒的這兩個大将武藝非凡,本就難纏,加上[琉焰衛]素來是大勒國君養的瘋犬,對大勒國君格外忠誠。移喇波一死,在移喇波身後護衛不力的幾個侍衛立即自殺,剩下的[琉焰衛]像是瘋了一樣,以不要命的架勢瘋狂地攻擊攝政王。
他們像是看不見別的大齊将士,只專注攻擊他一個人。遇到同樣在堂上攻敵的大勒士兵,他們也沒有手軟,誰擋着路就砍誰,神色格外猙獰。
也正因為這麽一群瘋子的存在,大齊的将士與大勒的援軍都被攔在堂外,誰都無法進去支援。
……
鐘樓上,池洌望着鏡頭內烏壓壓的人影,手心被夜風吹得冰涼。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在舞伶入場後,君溯會突然刺殺移喇波?就算他的目标從一開始就是大勒國君,也應該選在适宜撤離的地點,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被圍困在窄小的堂內。
“到底出了什麽變故……”
因為人群的遮擋,此處視野不再優渥。
他快速環視,選了一處更高但沒有遮蔽的位置,背着上弓攀上屋脊。
“殿下,那裏太危險了,不僅容易失足,還會被大勒的巡衛看見——”
“堂中暴/亂,那些巡衛不會關注這個方向。”
池洌站上高高的屋檐,在不平整的瓦片上落足。
天空亮起的紅色的信煙,池洌認出這是大齊軍中的信訊。
同一時刻,堂中的鏖戰驚心動魄。
一個大勒大将的前胸被君溯砍了一劍,那名大将惡狠狠地咬牙,幹脆拽住劍刃,讓他無法拔出。
另一個大将與另外幾個[琉焰衛]抓住時機,或砍向他的手足,或砍向他後背的要害。
君溯棄了長劍,身形如魅地移到一個[琉焰衛]的身後,扼住他的肩,用掌心的短匕一擊封喉。
靠近外堂的方向射來幾支冷箭,君溯察覺到風聲,微微蹙眉,卻并不打算避開。
他一鼓作氣轉身,掠到另一名大将身後,匕首刺進他的後頸。
與此同時,冷箭抵達他的所在,有一支冷箭正好在他如今所在的方位,即将刺進他的右肩。
可在那只箭刺入的前一刻,另一支更快的箭後發先至,将冷箭的勢頭打偏,紮進旁邊一個[琉焰衛]的胸前。
君溯順着堂外,往高處輕輕地瞥了一眼。
池洌松開弓弦,指節微微顫抖。
沒有佩戴護指的食指被弓弦割傷,沁出一滴血珠,落在檐上。
他看到了君溯瞥來的一眼,但君溯沒有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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