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惡鬼和冤鬼

惡鬼和冤鬼

朝陽東升,校園逐漸進入新一天的熱鬧。

紀言知睜開眼,身躺在宿舍床上适應着窗外的自然光線。

悠閑不過片刻,似想到什麽,“咣當”一聲坐起身,響聲吵醒了在對面床呼呼大睡的宋兆。

宋兆打了個哈欠,側頭看到對面坐起來的紀言知,詫異地問了句:“你什麽時候回的宿舍?”

是啊,他什麽時候回的宿舍呢?

紀言知揉了揉仍隐隐作痛的腦袋,蹙眉沉思着。

對于自己是怎麽回宿舍的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他的所有記憶都停留在自己醉醺醺地和高中同學告了別,那時好像已經很晚了。

再然後就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像是一場夢,夢裏有個紅裙女鬼要殺自己,關鍵時刻他被一個年輕男子出手相救。

那名男子可以說是長在了自己的審美上,眉目清俊,眸光如冰霜般清冷。

那人操縱着金色符篆在空中同女鬼不斷鬥法,在月光下,好一個霁月清風。

只是可惜了,這夢的結尾處自己都沒來得及和救了自己的年輕男子說幾句話,駭人的黑白無常又出現在他面前。

紀言知嘆了口氣,伸手抓抓淩亂的頭發,昨天估計是真的喝大了,不然怎麽會完全斷片,沒有任何回宿舍的印象,以後還是少喝酒才是。

紀言知忍着宿醉帶來的頭痛下床收拾起來,準備去一直以來打工的咖啡店上班。

咖啡店的老板向來有早上看新聞的習慣,紀言知進咖啡店時,新聞正好播到每日最重要的今日要聞:

【昨日深夜一名年輕男子在大學城附近身亡,死狀呈幹屍化,是大學城附近發生的第二起命案,因其死狀同城南區發現的屍體相近,則被警方判斷為同一犯人所為。警方已将現場封鎖,發言人稱取證調查後會盡快安排抓捕,本臺将持續追蹤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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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當——

他震驚地擡頭盯着電視,一個沒注意手忙腳亂地撞到桌角發出巨響,老板從收銀臺探出頭,關切問:“怎麽了?沒事吧?”

“沒……沒事。”

紀言知顯然有些六神無主,磕巴地回答着,視線避開電視機裏播放的內容,急匆匆跑進休息間更換自己的工作服。

他心髒跳得飛快,腦子裏不停閃過剛剛電視上記者所在的位置,以及被打了馬賽克的屍體,逐漸開始懷疑人生。

兩個小時前還以為是夢裏出現的事情都慢慢和剛剛新聞報道上的內容重合,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指向一件事,那就是昨天那些零散的片段不是夢,而是他的親身經歷。

所以說昨天自己是真的撞了鬼,也是真的撞了黑白無常。

天要他亡,他不得不亡。

紀言知越想越害怕,懷疑自己離去陰曹地福報到的日子可能不遠了,就連一起打工的同事進到休息室,都能把他吓了一跳。

幾乎一整天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雖然他在工作上沒有失誤,但卻也沒以前那麽機靈。

平日裏沒客人時可以和老板、同事聊作一團的他,今天顯得格外安靜。

老板有擔心過他的狀态,小心翼翼地詢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了,實在難受可以先回去休息。

感受到老板的關心,紀言知恨不得把自己碰到的所有事情都向老板傾訴,然而話已經到了嘴邊,忽地想到昨天同學聚會時,同學只是把他經歷的事當做是飯後茶餘間的小故事而已,他最終還是硬生生把要和他人訴說的欲望壓了下來。

沒有人會信他的,他們只會覺得他講了一個聳人聽聞的都市傳說而已,并不會過多地安慰他,再耐心地平複他的心情,更不會一直做他宣洩壓力的樹洞。

紀言知擠出一個無力的微笑,向老板道了聲謝:“我沒事的。”

叮鈴鈴——

門扉開啓,咖啡店門上挂的風鈴又響了起來,紀言知回過神,連忙習慣性地站直身子,等待為客人點單。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帶着職業的笑容擡起頭,看到朝自己走來的客人時,整個人卻呼吸一窒,瞬地僵在原地。

進門的客人是一位身着正裝卻略顯消瘦的男子,目中無神,雙腿無力,走路時會發出拖沓的聲音。

在旁人看來,這個人可能是疲勞過度,需要好好休息,但紀言知卻清楚地看到正是因為男子身上背了個東西,所以步伐才會如此沉重。

那東西滴着血,半條腿以扭曲的姿勢垂在地面拖拽着,在身後留下一路血痕。

“請給我一杯熱美式,要燙一點的。”男子帶着森涼氣息來到紀言知面前,有氣無力地開口。

“好……好的,請問是中……中杯還是大杯?”紀言知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強迫自己不要将視線過多停留在男子背上。

“大杯的。”男人用氣聲回答着,他只說了三個字,接着就捂着嘴猛咳起來,他劇烈的動作驚擾了背上的東西,那東西緩緩擡起了頭。

紀言知終于看清客人背的是什麽,那是一個男人,準确地說它生前是個男人,但現在腦袋完全變了形,似乎是有一部分頭骨被外力削去了,白花花的東西在血肉模糊的頭顱內清晰可見。

因為臉部變形,頭的左眼已徹底從眼眶中掉出來,僅憑幾縷神經和血肉相連,垂在外面晃來晃去。

紀言知倒吸一口冷氣,吐沫嗆得他咳出眼淚。

他伸手顫顫巍巍在收銀屏幕上輸入金額,故作鎮定掃了男人提供的二維碼,随後在一個紙杯上貼上打印的标簽,轉身交給身後的同事。

動作一氣呵成,一秒也沒耽誤。

完成自己的工作後,他瞬間蹲下身去,用掩耳盜鈴的方式,想要避免與那東西再次接觸。

“都是幻覺,什麽也沒有,是自己看錯了。”紀言知閉着眼給自己強行催眠着。

好在同事咖啡做得迅速,不過五分鐘就将做好的咖啡放到取餐臺上,客人伸出幹瘦的手接過咖啡,禮貌地道了聲謝,轉身朝咖啡店大門離去。

紀言知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他扶着收銀臺,半蹲着露出腦袋,朝着門口方向暗中觀察。

“桀桀桀。”

奇怪的笑聲突然從那位客人身上傳來,紀言知好巧不巧看到客人背上的東西竟擰着半個腦袋回頭看向了他。

它咧着變形的嘴,嘴裏發出可怖的笑聲,整個身子都如同骨頭摩擦一般,擦擦地響了起來。

眼前可怖的一幕叫他差點跌坐到地上,扶着收銀臺勉強站起身,眼睛卻從未從鬼身上移開過。

紀言知眼睜睜地看着鬼又往客人肩膀上爬了爬。

那客人走出咖啡廳後,擡頭看了看紅色的信號燈,在路口停下腳步。

紀言知頓時心生一種一樣,他下意識推開遮擋門就邁步往外走,親眼看到那只鬼伸出扭曲的手臂,在客人等信號燈的功夫,用露出的森森白骨向前用力一推。

“小心!”

紀言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門口,速度太快無法收步,撞倒正要進來的新客人。

他顧不及道歉,也來不及扶起,伸手想要去拉住身體已朝馬路傾斜的客人,但還是晚了一步,那名剛剛才在他這裏買過咖啡的人就這樣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跌下人行道。

一輛超速的汽車橫向駛來,根本來不及剎車,直直撞上那位客人。

咖啡被抛灑到半空,客人被汽車拖拽出數十米,地上出現一道長長的血糜痕跡,咖啡杯最終也掉到旁邊。

紀言知用手捂着嘴驚慌地看着遠處躺在血泊中不再動彈的客人,而客人身上的東西早已不見蹤影。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咖啡店內和室外都有不少人發出驚叫,車禍現場慌亂一片。

有人迅速離開,有人拿出手機上前拍攝,周圍的車子東扭西歪地停住,造成了交通癱瘓。

紀言知就站在咖啡店門口,仍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二十年的光景,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

眼前的一切是那麽不真實,耳邊的聲音也愈發空洞,所有人都看着車禍的慘狀唏噓着……

唯獨,一個人……

他感受到一股視線在朝自己直直看來,連忙精神緊繃地四處張望着。

下意識反應盯着自己的人會是那個害客人死掉的東西,可再一琢磨,這道視線似乎一點惡意都沒有。

到底是誰?

紀言知在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仔細找着可疑的人,可到最後也是徒勞,什麽都沒有發現。

不,應該說即使真的有東西混在人群中,他也分辨不出來。

*

這一場交通事故帶來的恐慌直到傍晚才算徹底平靜下來,死者屍體被帶走,肇事司機被拘留。

記者前來采訪,根據交警的發言可知在這場事故中,雙方都有責任,死者是闖了紅燈,而肇事司機是超了速。

雙方可能都是由于疲勞過度,一個沒注意信號燈,一個錯把油門當成了剎車,才釀造了這樣的慘禍。

只有紀言知心裏清楚,事實并非如此,有些東西不是用科學可以解釋的,那個客人是如何跌下臺階的絕對超出自然解釋範疇。

在正常人眼中,這起交通事故其實是交警隊很好處理的案件之一,可卻偏偏在收尾階段有刑警隊趕到了現場。

他們與交警對接了情況之後,幾名刑警便随機找了仍留在案發現場且圍觀了全過程的群衆了解情況,紀言知就是被刑警找到的。

他是最後一個接觸了死者的人,所以刑警找到他是想了解死者死前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咖啡店的老板一向是個熱心市民,一聽說能幫助警方了解情況,他趕緊讓紀言知提前下班,全力配合警察調查。

警局和紀言知上班的地方只有十分鐘的路程,坐着警車到達大隊,紀言知跟着警員一路上到二樓的審問室。

作為五好青年,這是他第一次來警局,心中緊張與好奇并存。

警員小姐姐幫他倒了一杯水,他連忙起身接過,表示感謝。

接着就看到一個身着便衣,看上去有四十來歲的男子拿着一冊夾子走進了審問室。

“警……警官好。”

進來的警察氣場過于強大,眉頭緊鎖,一副不好惹的模樣,未聽那人說一句話,紀言知就被鎮住,只得結巴着問了聲好。

然而這位警察卻沒有看上去的可怕,才走進房間,原本的臉上竟忽然笑了起來,眼睛笑成了一條線,拍了拍紀言知的肩膀。

“坐,別拘謹啊,我們就是看你好像了解些情況,所以想來問問你。我姓洪,叫洪大偉,你叫我洪副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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