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惡鬼和冤鬼

惡鬼和冤鬼

洪大偉這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目視前方沉默着。

直到前方信號燈變成紅色，他将車停下才緩緩開口：“是一個挂靠警局的特殊隊伍，專門負責科學無法解釋的相關案件，今天你目睹的車禍就是如此。”

“人類犯罪可由人民警察處理，可如果是鬼怪作祟，那就只能依靠陰差，特別調查組就是将警局與地福相互聯系的橋梁。”

洪大偉話說得很平靜，可其中的內容卻完全超出了紀言知的認知，從出生到現在二十年間，關于陰曹地福、妖魔鬼怪的故事和傳說，他聽過很多，可那些都只是故事而已，而剛剛洪大偉說的卻是現實中真真實實存在的東西。

如果是二十歲之前的紀言知的話，他會把洪大偉說的話當成新的都市傳聞一笑而過，可這陣子經歷了種種靈異事件的他竟然從內心選擇相信洪大偉所說的全部內容。

洪大偉告訴他特別調查組是有一般人類和一般陰差組成的，為的是相互合作而不越權。

這個小組裏的人類都是可以看得到鬼怪的人，他們相當于半個民間常說的“伏陰”，也就是生人之魂臨時為冥界所征用，配合冥界處理事務的“活無常”。

但與伏陰稍有不同的是，古代由于地府人手不足而單方面征用人類去做無常該做的事情，而現在則是在自願的前提下人鬼相互配合，共同完成工作。

這特別調查組與地福之間的配合聽來屬實離奇，可如若地福是真實存在的，那對于現今二十一世紀的社會來說，也并非天方夜譚。

難怪剛剛洪大偉會那麽相信他說的話，還特意開車追來，确保他的安全。

不知不覺間，車子行駛到目的地。

按照紀言知的要求，洪大偉将車停到他的學校附近。

說實話他不太想讓衆多學生看到自己被一輛警車送到宿舍樓下的情景。

洪大偉自然是理解的，待他下車時再次叮囑他要多加小心，他們警方也會通過他的證詞，盡可能快的将那惡鬼抓捕。

紀言知點頭應好，看着洪大偉開車走遠，才朝學校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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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校門口到宿舍樓的路程說長不長，走個十幾分鐘就可以到。

這個時間的大學校園可以算是最熱鬧的，操場有同學打球，小花園有情侶約會，到處都是人氣兒。

要說發生什麽，可能沒有那麽容易，可紀言知卻在洪大偉離開後又莫名感受到有一股視線一直緊緊跟随着自己。

這道視線讓他不禁想起車禍現場時看着自己的那個，雖然依舊沒有從中感受到任何惡意，但自己在明，對方在暗這種被暗中觀察的滋味換作是誰也都會覺得不好受。

他四處張望了下，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不由自主地加快腳下步伐，最後是小跑着回到宿舍樓。

跑回宿舍樓時，剛好撞見去食堂打完飯的宋兆。

二人并肩一起上了樓，瞧他狀态不佳，宋兆便擔心地問道：“你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回去再和你說。”紀言知拍了拍宋兆的後背，從書包裏拿出鑰匙，打開了宿舍的房門。

他進了屋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戶前，将窗簾拉嚴，回頭看到宋兆把門關上後，才長舒一口氣。

從口袋裏拿出被自己攥得有些擰巴的名片放到桌面上：“今天下午我打工的咖啡店門口出了起車禍，你知道嗎？”

宋兆把自己買的麻辣香鍋打開，給紀言知遞了雙筷子，然後點點頭：“知道啊，我還發微信為你怎麽樣，你沒有回我。”

紀言知連忙想起自己的微信确實有宋兆發來但卻還未讀的消息，他連忙把名片朝着宋兆推了推：“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和警察去了趟警局調查這起事故。”

宋兆把午餐肉送進嘴裏，然後看了看桌子上的名片：“特別調查組？這是什麽？”

“是我到警局後一個警察給我的，說他們有專門的調查組負責不屬于陽間的事故。”紀言知咽了咽口水，嚴肅地盯着宋兆，“我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不是因為我壓力太大，而是因為這世界真的有鬼。”

啪……

宋兆好不容易夾起的撒尿牛丸掉到了桌上，彈了兩下落到地上。

瞧見宋兆這幅反應，紀言知也在意料之中，他耐心解釋着：“我知道這件事有點匪夷所思，但目前的情況真的是這樣，那起交通事故不是意外，而現在也還不知道在哪裏有雙眼睛正盯着我。”

聽到紀言知的最後一句話，宋兆後脊梁發涼，不住打了個冷戰，他放下筷子，身子向前探了探：“你是說今天那個交通事故是鬼幹的？現在還有一只鬼在盯着我們？”

紀言知搖頭：“是盯着我。”

宋兆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那怎麽辦啊？你要不要先跟這個調查組說說？”

“盯着我的這個感覺沒什麽惡意，而且我也沒看見過它……”紀言知無奈地嘆了口氣，“現在那個調查組估計也在忙今天交通事故的案子，還是先再看看情況吧。”

*

自從和宋兆說過發生的事情後，那道視線的主人似乎是跟定了紀言知，不僅沒有消失，之後兩天更是越來越頻繁地跟着他。

然而這鬼跟蹤人的能力看上去不太好，紀言知在遇到它的第二天就确認了它的模樣——一個看上去瘦瘦弱弱，穿着外賣衣服，始終畏手畏腳的家夥。

因為它的外表不如之前所見的紅裙女鬼和惡鬼那般兇殘，所以紀言知一開始以為是學校放寬了限制，允許外賣進入校園。

而宋兆的一句“你在想屁吃”讓他瞬間清醒，能穿着外賣服在校園來回走動，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沒有人看得到它。

紀言知最初是害怕的，因此晚上的失眠更嚴重了。

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屢次被鬼盯上，而這只外賣鬼又為什麽不像惡鬼一樣對他有所行動。

若是要殺他、要附身他，他都能理解，可外賣鬼只是默默看着他，這讓紀言知的心态從恐慌逐漸變成煩躁。

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紀言知走出食堂再次看到外賣鬼在一棵樹後“埋伏”，他大腦發熱地做了個行動快于腦子的舉動。

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外賣鬼，咂着嘴，滿臉寫着不爽：“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很顯然外賣鬼以為自己跟蹤得不錯，突然見紀言知和自己說話，明顯吓了一跳，他忘記要作勢地繞一下樹，直接穿樹而來。

剛剛還一副兇神惡煞樣子的紀言知看外賣鬼朝自己飄過來，心中大喊不妙，心裏不住腹诽自己剛剛為什麽要招惹一只鬼？是嫌活得太長，還是命不夠硬？

“你……你別過來啊！”他連忙後退兩步，像是給自己壯膽，也像是要吓唬外賣鬼似的，伸手捂着胸口再次開口，“我可有金印，分分鐘能撂倒你。”

這句話不過是說說而已，因為他根本沒辦法掌控金印出現的時間，至少在外賣鬼跟着自己的這兩天，金印是從來沒有顯現過的，可意外的是他的話在外賣鬼面前反倒真的起了作用。

外賣鬼打了個哆嗦，在他面前不遠處停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大佬，我沒有惡意，請你不要傷害我啊！”

“……”

紀言知看着眼前哭得稀裏嘩啦的外賣鬼，嘴角有些抽搐，他怎麽也想不到會變成這個局面。

一只鬼為什麽被他吓得痛哭流涕？

該哭的不應該是他這個被跟了兩天的人嗎？

“大佬，我……我真的沒有惡意。”外賣鬼抽泣着，看上去實在沒什麽威脅，“我就是想找你幫我，我……我冤啊！！！”

紀言知在食堂前站得有點久，引來不少同學的關注，他不得已打斷外賣鬼的嚎啕大哭，壓低聲音說：“你跟我去個人少的地方。”

說罷，就帶着外賣鬼來到宿舍樓下小走廊的長椅上，他先坐下，然後把要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外賣鬼轟到對面。

外賣鬼委屈巴巴地用衣服擦了擦眼淚，告訴紀言知自己死得太冤枉了。

晚上九點，夜色已全襲上天空，校園的路燈發着昏暗的光，照着長椅前的一人一鬼，只有一個影子落在了地面上。

“我死前是個程序員。”外賣鬼打了個哭嗝，吸着鼻子開口說道。

紀言知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看着外賣鬼濃密的頭發，又瞧了瞧外賣鬼身上的外賣服，顯得有些意外。

“啊，我是說我幹外賣之前是個程序員！”外賣鬼急忙擺擺手，解釋着，“我外賣也就幹了不到兩個月就出車禍死掉了。在那之前我其實是個程序員，在公司幹的還不錯。”

紀言知問：“為什麽不幹了？”

外賣鬼嘆了口氣：“是幹不下去了，我被冤枉洩露了以前公司的源代碼，事情傳到論壇上影響很大，雖然我這兩家公司不是同一行業，不存在競争關系，但現在的公司覺得我以後很有可能會洩露他們的東西就把我開除了。”

“所以你在這個圈子裏風評被害，沒有公司敢要你，才跑去幹外賣的嗎？”

紀言知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會導致外賣鬼放棄程序員的工作跑來當外賣小哥，雖然兩個工作各有各的辛苦，但作為一個在辦公室裏工作慣了的人，應該做不到主動去承受風吹日曬。

外賣鬼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開始靠送外賣過日子，辛苦一點一個月也能掙不少錢，心想着一邊找工作，一邊以這種方式維持生活，可卻發生車禍死掉了，後來我才知道我就是被那個惡鬼害死的，它專門挑精神頹廢的人來害，我被它盯上了。”

專挑精神頹廢的人？

聽到關鍵的字眼，紀言知變得警惕起來，細來想想他這段時間精神狀态的确不太好，失眠、壓抑都成了家常便飯，難怪那個惡鬼會找上他。

紀言知又問：“所以你知道那個惡鬼是誰？”

“他是八個月前因一起交通事故而死的男人，這也是我死後跟蹤他才知道的。”外賣鬼點了點頭，“他那時候騎着自行車，結果被一輛未打閃燈右轉的轎車和一輛闖紅燈的貨車攆在車輪下。”

接着外賣鬼又嘆了嘆氣：“那個事故裏貨車司機無傷，是因為疲勞駕駛引發的車禍，轎車司機輕傷，是因為酒駕，而他是唯一一個守交通規則的人，卻慘死車輪下。”

難怪會讓人生起如此大的怨念，從而變成惡鬼去加害他人，以求釋放自己心底的憤恨。

紀言知不禁對那個惡鬼有些同情，同情它的遭遇，同情它死後還要在這種折磨中不斷過活。

可是，這也不是它可以妄殺無辜的理由啊！

正當他憤憤之時，外賣鬼見周圍有蚊子圍繞着他，便主動起身用周身寒氣開始幫他驅蚊，嘴上依舊沒停，講着自己經歷的事情：

“我後來發現自己變成鬼了，才知道我上一家公司的源代碼是跟我同期進入公司的同事洩露的。我真的好氣啊，那個惡鬼害我的事情啓發我去殺害我的同事，可是我……我……”

“你不敢殺人。”紀言知看着為自己驅趕蚊子的外賣鬼，替他答出了一直沒說出的話。

這只鬼太善良了，從這幾日小心翼翼跟着他到剛剛他所說的經歷來看，紀言知感受得到外賣鬼生前是個唯唯諾諾慣了的人，如果他能活得久一些，這輩子也可能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野心。

“我最後放棄了，我怕自己下了地福會遭報應，就又想到找一個可以看到我的人幫我伸張正義。我四處飄蕩偶遇到了下一個被惡鬼盯上的人，我想試着保護一下他，來漲點功德。”

外賣鬼驅完蚊子，飄在紀言知面前，一臉憂傷：“可我才死還不殺人，鬼氣實在是太淺了，到最後也沒救下他，但是我看到我的希望了！”

外賣鬼語氣突然變得高興，看着紀言知的眼睛也似乎充滿驚喜。

紀言知沖外賣鬼露出尴尬且不失禮貌的微笑：“你看到我了，覺得我可以幫你？”

外賣鬼使勁點頭，表示着自己的誠意。

“那真是對不起了。”紀言知嘆了口氣，“我最近都自身難保，其實我不是一個天生看得到鬼的人，我身上發生的這一系列變化，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我真的無力再去……”

無力再去幫助你。

紀言知是想拒絕外賣鬼的，可看到外賣鬼的眼神從閃閃發光變得暗淡，心裏竟有些不忍。

它可能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可以看得見自己的人類，滿懷希望卻不成想一切都可能撲空。

忽地，洪大偉的臉浮現在紀言知腦海中，還有洪大偉之前和他說過的特別調查組的事情，要拒絕的話瞬間攔在口中，大腦快速思索起來。

如果帶外賣鬼去找洪大偉，外賣鬼的那些鬼話是否能成為抓捕惡鬼的證言呢？

如果能抓住惡鬼，那麽外賣鬼就是有功勞的，那個小組裏有那麽多能看到鬼的人，随便哪一個不比他更能幫外賣鬼伸張正義呢？

如此一來，他不僅不會再受惡鬼的威脅，這個外賣鬼也能了卻心願不再跟着自己，怎麽想都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啊。

紀言知心裏的算盤打得飛快，他冷不丁朝外賣鬼嘿嘿一笑，倏然站起身拿着自己喝了半瓶的冰紅茶朝宿舍樓邁開腿。

“我明天上午十點半下課，你在那棟紅色的教學樓底下等我，我帶你去個能幫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