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陪陪我

第24章 你陪陪我

康樂并沒有感覺很害怕, 今天一整天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猝不及防,好像上一刻,她還在遲疑糾結着,要如何對韓江言明自己的心意。

下一刻, 已經被韓江打橫抱在懷裏, 頭上罩着他的披風, 靠在他的肩上,耳邊細聽他一下一下的心跳聲, 和沙沙作響安逸靜谧的雨聲。

很安心。

康樂朦胧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就困倦極了,昏昏欲睡。

她似醒非醒, 覺得耳邊的聲音有些嘈雜,似乎是有人在憤怒地吼叫,便覺得吵,不高興地往韓江懷中縮了縮, 皺着眉頭, 委屈巴巴的。

韓江隔着披風,幹燥溫暖的大手覆上她的耳朵,眼神冰冷地盯着喊叫的那人。

四周安靜下來, 康樂終于睡着了。

“韓江!你好大的膽子!!”蘇老爺子喘着粗氣,扶着拐杖胡子翹起,瞪着眼睛怒罵道:“身為朝廷命官,目無法紀!竟敢調動宮中護衛擅闖私宅, 還打傷我兒, 你就不怕我到皇上面前, 告你個越權逾矩, 殘害無辜!!!”

“不怕。”韓江淡聲道, 他抱着康樂,跨過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蘇鴻,随口道:“你去告吧。”

“你、你……!”蘇老爺子捂着胸口直喘粗氣。

蘇家大哥二哥看了一眼被韓江抱在懷中護着的康樂,眸光閃了一下,讪笑着,抱怨道:“韓大人下手是有些重了,畢竟以後還要一同為事呢……”

韓江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突然一笑,輕聲道:“你們還真是,慣會異想天開。”

留下這句意味不明的話,不欲再同他們多言。

他一揚下巴,對着一身重甲、看起來壓迫駭人的護衛冷聲道:“帶三公主回宮。”

整整一排護衛身着重甲,列隊站在院中,讓人見之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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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媛芸雙眼含淚,驚懼膽顫,被人護衛四面攔住,聲如洪鐘道:“三公主,請!”

除卻一隊護衛,門口還停了數輛馬車,趙楚韞、趙霄、雲貴妃、福公公,還有寧思明楚靖遠全都來了,坐立不安地守着,時不時擔憂地望一眼門口。

“哎,出來了出來了!”楚靖遠激動地喊起來,頓時所有人都起身,關切地看着他們。

雲貴妃冒雨下車,見韓江抱着康樂出來,腿一軟,被趙媛芸和趙霄雙雙扶住,聲音發顫地問:“綿綿,綿綿這是怎麽了?”

對着她,韓江依然神色冷淡:“無礙,只是睡着了。”

趙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扶住雲貴妃,沉聲道:“馬車上已經備好軟墊香爐,太醫也在迎春殿候着,我們趕緊送二姐姐回宮吧。”

得知康樂無礙,寧思明和楚靖遠齊齊松了口氣,康樂折返回宮,他們不便同行,便留了下來。

只是沒過多久,蘇府又出來一些人,都是和蘇鴻年歲相當,京中風流浪蕩的公子哥兒們。

楚靖遠騎着馬遠遠地看着他們,皺眉:“寧兄,他們為何今日會在蘇府?”他擔憂道:“他們不會還憋着什麽壞招吧?”

寧思明沉吟片刻:“他們是來參加今日蘇府宴席的,至于有什麽目的,暫不可知。不過無妨,韓大人已安排了人守着,不會生出事端的。”

迎春殿裏,太醫院數位太醫早早就候着了。

迎春殿裏溫暖幹燥,連棉被都被烘的蓬松柔軟。宮女們已經備好沐浴的熱水,撒了鮮花,驅寒的熱茶、幹淨柔軟的衣服,全都準備得妥妥當當。

康樂一回宮,立刻被團團圍住,衆人關切地看着她,生怕有丁點差錯。

韓江依然橫抱着康樂,只是殿內溫暖,她不再一直往韓江懷中縮,動了動,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和小臂上斑駁的紅痕——

衆人一驚,霎時都變了神色,趙楚韞快步上前,皺緊眉頭抓住康樂的袖子,動作遲緩地往上掀了掀,露出更多。

霎時,韓江眼底一片血紅,泛起冰冷殺意!

從碧見狀不對,趕緊啞着聲音上前解釋:“這紅痕是公主對身上的衣服感到不适産生的,并非是有人為之。”

太醫上前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是的,是肌膚敏感,并不是受外力影響所導致的。”

趙霄上前一步,道:“還請韓大人把二姐放下吧,先請太醫診治。”

韓江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壓下心中洶湧翻騰的怒意。

他向來冷靜自制,亦是親眼看到,蘇鴻根本連康樂袖角分毫都沒碰到,可是在看到康樂手臂痕跡的時候,理智霎那全都離他而去,只有殺意叫嚣着,把蘇鴻碎屍萬段!

韓江克制地看了一眼康樂手腕上的紅繩金鈴铛,它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安安靜靜的,嬌小乖巧。

他動作很輕地把康樂交到宮女手上,宮女們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抱着康樂,十分小心地不要驚醒她。

可是康樂睡夢中也似有所覺,她下意識伸手輕輕勾了一下韓江袖角,纖細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旋即慢慢擡起,露出一雙迷蒙晶瑩的眼睛。

“韓江,”她下意識地喊出口,扭頭去尋他的蹤跡。

“我在。”韓江伸出手,第一次真正把這雙小巧柔軟的手握在掌心。

康樂的手雪白冰涼,像是一捧柔軟的雪落在掌心,讓人忍不住細心呵護,又讓人擔心,掌心的溫度會燙傷了她,讓她融化。

康樂看着他,剛睡醒的眼睛裏霧蒙蒙的,帶着水汽,像是含着淚珠,她聲音低軟道:“你要走了嗎?”

“不走。”縱然四周許多人都看着,韓江依然神色淡然,他頓了下,低聲解釋道:“我衣服濕了,要去更衣。”

康樂牽着韓江不肯放手,雲貴妃看着,放輕了聲音勸道:“綿綿乖,韓大人先去更衣,你也換身幹淨的衣服,兩個人都要好好的,才能不生病。”

康樂猶豫了一下,乖乖地點了點頭。任由從碧牽着,進了浴室。

喝了一碗驅寒的藥,泡了熱騰騰的澡,重新換上迎春殿中幹淨溫暖的衣服,康樂再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軟乎乎的臉頰被水汽蒸出紅暈,看起來和常人無異。

孫太醫摸着胡子診了許久的脈,松了口氣,說:“無事!”

雲貴妃、趙楚韞,趙霄和從碧聞言也都放松了一些。

康樂乖巧地收回手,目光在殿內轉了一圈,疑惑地問:“韓江呢?”

不是說更衣嗎,她都沐浴過又換了身衣服,他怎麽還沒有來。

雲貴妃坐在床邊,溫柔地拉着康樂的手,說:“你父皇有事找他,便先離開了。”

“哦。”康樂軟軟地應了一聲,沉默許久,又問:“那他還會再來看我嗎?”

雲貴妃和趙楚韞都不知道她今日為何這樣執着于要見韓江,只有從碧心中清楚:公主還記挂着想要對韓江說的話。

從碧應聲道:“公主不要擔心,奴婢差人守着,待韓大人出來了,便請他再到迎春殿來。”

康樂點了點頭,面上浮現期待。

那廂,順寧帝召走韓江,卻并未說正事,只是先問了一句:“康樂可還好?”

韓江淡聲道:“無事,只是受了些驚吓。”

“那便好。”順寧帝既沒有問康樂在蘇府和經歷,也沒有追究韓江私自調兵的逾矩,可能是不在意,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原因。

順寧帝最近癡迷上了木工,正帶着圍裙,一身木花地用刨子把一塊木板刨得平整光滑。

韓江還是一身濕衣,看刨子下開出一朵朵木色的花朵,聲音平靜道:“皇上不是喜愛詩畫,最近怎麽突然又對工匠起了興致?”

順寧帝仔細檢查着木板是否可用,聞言笑了一下,說:“人生嘛,總不可能一成不變。”

他遺憾地扔了不合格的木板,想了想,嘆息道:“就像當年皇後薨了,朕傷心了好久,但時間久了,慢慢地也過去了,如今,有蘇貴妃相伴也挺好。”

似乎是提到往事,觸動了順寧帝心弦,他悵然道:“朕有時候看到康樂,會覺得她和皇後很像。”

“不管外表如何,骨子裏都是溫柔又堅定的,鐘情,且長情,做出了選擇,就永遠不會後悔,也不會回頭。”

所以,康樂才會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後,哪怕知道自己十六生辰将至,哪怕沒有得到韓江的回應,也依然溫柔且堅定地對寧思明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順寧帝轉身,看着韓江,含笑道:“聽說,韓卿素來不信怪力亂神?”

韓江垂下眼睛,沒有應聲。

順寧帝捏碎手中的刨花,淡淡道:“朕以前也是不信的,慈寧山的和尚們說徽安皇後和朕不相配,就算成親,也做不成一對長長久久的佳偶。”

“後來朕發現,果然,朕和徽安皇後既不是佳偶,也沒能長長久久。”

徽安皇後出身并不高,是一戶家中富商的獨女,被順寧帝在人海中驚鴻一瞥,力排衆議,無視滿朝異議,迎她成為皇後。

韓江還記得那個冷豔的女子,她極聰慧且理智,但慧極傷身,太聰明了,就會冷淡且厭世。

順寧帝癡迷追逐着她,愛她的容顏,也愛她的冷淡,在她的引導下,收起玩心,安安穩穩地做了好幾年勤懇的皇帝。

後來徽安皇後薨了,順寧帝便放任自己耽于玩樂,不理朝政。

“康樂是朕和徽安皇後唯一的孩子,”順寧帝平靜道:“朕希望她能過得快樂健康。”

“慈寧山的老和尚說,她最好在十六生辰前成親,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寧山殿前,親手為她再點一盞長明燈,兩人命格相連,才能長久。”

韓江一僵,啞聲道:“皇上信了?”

順寧帝冷靜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康樂是朕珍愛的女兒,朕不願讓她冒一點險。”

他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韓江一眼:“不過韓卿不信怪力亂神,覺得這些荒唐也是應當的。”

“好了。”順寧帝沒管韓江臉色,只是擺了擺手,神色疲倦道:“朕乏了,韓卿也回去休息吧。”

韓江出了大殿,看着依然煙雨朦胧的宮牆,安靜地沉默着。

韓江不信鬼神。

他出身偏遠漁村,父母在一場風暴中過世,還未下葬,家中僅餘的東西全部被宗族瓜分殆盡。他們一邊享用着父母留下來的東西,一邊對他唾罵一句:掃把星!

若天理昭昭,為何這些人還能活得理直氣壯?

後來得遠親自助,他得以入學堂,從此入仕,正當他在朝中站穩腳步,想要報答的時候,才知那家人盡數死在匪患手中。

若為善的命短,造惡的富貴又壽延,還談什麽善惡有報。

在他踩着累累白骨登上高位的時候,又來跟他說什麽“舉頭三尺有神明”,簡直荒唐!

可是、可是……康樂那樣晶瑩脆弱的小公主,捧在掌心溫柔呵護都讓人擔憂她會受傷,若是——

若是她真的需要一位神靈保佑呢……

從碧吩咐的宮女一見韓江出來了,立刻迎上來,怯怯道:“韓、韓大人,康樂公主在迎春殿等着您呢,您何時方便過去一趟?”

韓江柔了眉眼,低聲道:“這就去。”

康樂淋了雨,又受了驚,睡了一覺醒來,反倒比平日裏精神更好。

她抱着瑤光,乖巧地坐在門口,伸手一下一下撫摸瑤光柔軟光滑的皮毛,心不在焉地看着門外。

玉珠串成雨簾從屋檐落下,康樂披散着頭發,一身雪白柔軟的錦衣,眉目如畫,神色安寧。

“韓江!”

韓江剛出現在門口,康樂已開心地起身,瑤光猝不及防從她膝蓋上摔下,它回頭看了眼韓江,不以為意,甩着尾巴,晃晃悠悠地去了內室。

韓江收傘,宮女上前把濕傘拿到原處放置,另外一個宮女用幹淨的布巾沾走他周身的水汽。

再門口略站了站,确保不會把濕氣帶到室內,韓江才擡腳進了屋,輕輕皺起眉頭,“怎麽坐在門口?”

康樂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又柔軟輕聲回答道:“等你。”

韓江的心霎時軟了一角。

康樂踮着腳尖,仔細地看了看韓江的衣服,小聲問:“你不是去換衣服了嗎?”

她伸出指尖,輕輕地摸了摸韓江胸前衣服的位置,不由地皺起眉頭,嘟囔着說:“怎麽一直穿着濕衣,現在都幹了。”

韓江抓住她的手,頓了一下,又慢慢松開,往後退了一步。

康樂怔愣,茫然地看着他:“你……”

韓江解釋:“……我身上還有水汽。”

康樂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回避,伸手扯着他的袖角,擡起頭仰着臉,眉頭輕蹙着,眼神可憐巴巴的,低聲問:“你要走了嗎?”

她咬了下唇,緊張道:“不要走,你留下陪陪我。”

“我有話想要跟你說。”

“我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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